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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睡知道现在的一切,是梦还是真实的呢?如果这是个做梦的星球,那么,说不定天际有另一个星球,住在上面的人却是醒着的,而他们也以为自己在做梦。你想住在哪个星球?”
“最好是两边走吧?快乐的时候,在那个醒着的星球上面。悲伤的时候,便走去做梦的那个星球。一觉醒来,原来一切都是梦。”我说。
“你明天还会来吗?”他问我。
“明天?”
他点了点头,微笑望着我。微笑里,带着羞涩神情。
“会的。”我回答。
“我们现在是在哪个星球上面?”他问。
“醒着的哪个。”我说。
骑在独角兽上面的他,笑得很灿烂。时光流转间,我有了片刻幸福的感觉。如果这是一次感情的邀约,我便允诺了一个开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林方文对我的爱;可是,他却一再背叛我,一再努力的告诉我,爱情是不需要专一的。我曾经拒绝理解这一点;然而,这一刻,我很想知道,爱上两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如果我做得到,我便不再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了,我也能够了解他。一个人为什么不可以爱两个人呢?我仍然深深的爱着他,我也能够爱着别人。请让我相信,人的心里,可以放得下两份爱情、两份思念、两份痛苦和快乐。忠诚,是对爱情的背叛。
3
我知道林方文会再来的,这是恋人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也许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愈来愈微弱。
离开报馆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林方文和他的深蓝色小轿车在报馆外面等我。他从来不会放弃我,是我放弃他。认识了他,我才知道,放弃原来是因为在乎。太在乎他了,在乎得自己也没法承受,那只好放弃,不让他再伤害我。
“上车吧!”他说。
“不要!”我说。
“上车吧!”他拉着我的手。
我很想甩开他,我很想说:“放手!”,可是,我太累,也太想念他了。
车厢里,我们默默无语。这算什么呢?想我回去的话,起码,他要告诉我,他已经离开了葛米儿。他却什么也不说。我坐在这辆我熟悉的车子上,一切如旧。这里有过我们的欢笑;可是,曾经有过的裂痕,是无法修补的吧?
“累吗?”他问我。
“你是说哪一方面?”我望着窗外,没有望他。
他沉默了。
我的手提电话响起,是韩星宇打来的。
“还没下班吗?”他在电话那一头问我。
“已经下班了。”我说,“现在在车上。”
“累吗?”他温柔的问我。
他竟然也是问同一个问题,我给他的答案却是不一样的。
“很累,我明天给你电话好吗?”我说。
“那好吧。”他说。
一阵沉默之后,林方文问我:
“是谁打来的?”
我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权利知道。
车子在寂静的公路上飞驰,朝着我家的方向驶去。到了之后又怎样呢?要让他上去吗?让他上去的话,我不敢保证我能够再把他赶走。可是,他不上去的话,我会失望吗?谁来决定去留?
我按下了车上那部唱机的开关,转出来的竟然是葛米儿的歌声。林方文连忙把唱机关掉。
已经太迟了吧?
他在车上听的,是葛米儿的歌。葛米儿也常常坐在这辆车上吧?他根本没有离开她。
“不是故意的。”他解释。
既然来接我,却不拿走葛米儿的唱片,这不是太过分吗?
我到了。我不会让他上去。我从车上走下来,没有跟他说再见,没有回望他一眼,奔跑着回家。他没有追上来。对于自己的疏忽,他是应该感到羞愧的,怎么还有勇气追上来?
本来要心软了,却心血来潮按下唱机的开关,结果像掷骰子一样,那首歌决定了我的去留。我死心,却又不甘心。他明明是属于我的,为什么会多了一个人?也许,他根本从来没有属于我,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按下唱机的开关,也是由于恋人的感觉吧?我多么害怕这种常常灵验的感觉?
我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光着身子爬进被窝里,也把电话机拉进被窝里。
“你还在公司里吗?”我问韩星宇。
他在电话那一头说:“是的,你已经回家了吗?”
“嗯,你也不要太晚了。”我说。
“已经习惯了。”
他又问我:“为什么你的声音好像来自一个密封的地方?”
“我在被窝里,这里漆黑一片。”
“为什么躲在被窝里?”
“这儿是我的堡垒。”我说。
心情极度沮丧的时候,我便会这样。不洗脸,也不刷牙,一丝不挂的爬进被窝里哭泣。半夜里醒来的时候,心情会好多了。这是我自己发明的被窝治疗。
“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他问。
“不,只是今天太累了。”
“被窝里的空气是不流通的。”他说。
“放心吧!我会把头伸出去吸气。”我吸了一口气,又缩进被窝里。
我说:“我小时候很怕黑的,现在不怕了。你呢?你怕黑吗?”
他笑了:“不是告诉过你吗?我那时不怕黑,我怕死。”
我不知道怕死的感觉是怎样的,是不是就像害怕离别?我们曾经害怕的事情,到了后来,我们也许不再害怕了,也没得害怕。
“智力题--”我说。
“又来了?”
“很容易的。你喜欢我吗?”
“嗯。”他重重的回答。
他的那一声“嗯”,好像长出了翅膀,飞过了黑夜,翩然降临在我的肩膀上。
第二天,韩星宇告诉我,我昨天晚上在电话里说着说着,然后不再说话了。后来,他更听到我的梦呓。想是因为太累而睡着了。那到底是我的梦呓还是哭声?我也忘记了。
4
“你今天几点钟下班?”林方文在电话那一头问我。
“你找我有事吗?”
“我来接你好吗?”
“我们还有需要见面吗?”
“我有话要跟你说。”他坚持。
我沉默了良久,终于说:“九点钟吧。”
为什么还要见他呢?想听到什么说话?想得到一个什么答案?是不甘心把他让给葛米儿吗?我明白了,既然他可以爱两个人,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不是已经打算这样去了解他的吗?我会回去,然而,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那么笨了。我的心里,也会同时放着另一个男人。这个游戏,我也可以玩。
在林方文来接我之前,那个掷骰子的游戏竟然重现了一次。忙了一整天,终于有时间翻开当天的报纸,娱乐版上,斗大的标题写着:“我爱他”,旁边是葛米儿的照片。她被记者问到她和林方文的恋情,她当着所有人面前,笑得很灿烂的说:
“我爱他!”
每一份报纸的娱乐版都把这段爱的宣言登出来了。她是这样率真和坦白,她公开地用爱认领了她的莱纳斯。
她爱他,那我呢?似乎我已经被剥夺了爱他的资格。我的尊严和我最后的希望也同时被他们剥夺了。
从报馆出来的时候,林方文靠在他那辆小轿车旁边等我。
“你吃了饭没有?要不要找个地方吃饭?”他说。
“你要跟我说的,就是今天报纸上的事情吗?”我问。
他沉默了。
“还是她比较适合你,你现在不是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好吗?”我哽咽着说。
“对不起--”他说。
“你不用道歉。一个病人用不着为他的病而向别人道歉。你是有病的,你没法对一个女人忠诚。”
我久久地望着他,原来,我没法像他,我没法爱两个人。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好吗?”他说。
“好的,我来开车。”我摊开手掌,向他要车匙。
他犹豫了。
“给我车匙,我想开车。”我说。
他终于把车匙放在我手里。接过了车匙,我跳上停在路旁的一辆计程车上,关上门,跟司机说:
“请快点开车。”
林方文呆站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计程车离开。我从来没有这样对他,我一向对他太仁慈了,我现在只想报复。
车子驶上了公路。风很大,他怎样回家呢?
“请你回去我刚才上车的地方。”我跟司机说。
“回去?”司机问。
“是的。”
车子终于驶回去了,林方文仍然站在那里。看见了车上的我,他脸上流露着喜悦和希望。我调低车窗,把手上的车匙掷给他。他接不住,车匙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拾起它。
“请你开车。”我跟司机说。
林方文站起来,遥遥望着我。车外的景物,顷刻之间变模糊了,往事一幕一幕的消逝。车子从他身边驶过的时候,我仿佛也看见他脸上的无奈。我以为我可以学习去爱两个人,也可以和别人去分享一个人,原来我做不到。如果不是全部,我宁愿不要。
当他拾起地上的车匙的那一刻,他会发现,那里总共有两把钥匙。另外的一把,是他家里的钥匙,那是我一直放在身边的。上一次,他不肯把它收回去;这一次,他没法再退回来给我了。
5
世上是没有完美的爱的吧?
黄昏的咖啡室里,朱迪之告诉我,她也有了第三者。对方是律师行的同事孟传因。她一直背着陈祺正和孟传因交往。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惊讶地问。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好朋友,我对你说过我很爱陈祺正的,我没想到自己还可以爱上别人,我太坏了!”她的眼睛红了。
“你已经不爱陈祺正了吗?”
“不,我仍然很爱他。”
“那你为什么还可以爱别人?”我不明白。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爱两个人的。”她说。
“你和林方文是一样的。”我生气的说。
“是的,我能够理解他。”
“为什么可以爱两个人?”
“也许是为了追寻刺激吧!”
“我认为是爱一个人爱得不够。”我说。
她说:“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的人,一个人不可能完全满足另一个人。人是有很多方面的。”
“你的心里,放得下两份爱和思念?”
“放得下的。”
“你不怕陈祺正知道吗?”
“当然不能够让他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她笑了:“也许我想被两个男人疼爱吧。”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你会选哪一个?”
她任性的说:“我不要选!我希望那一头永远不要降临!”
这也是林方文的心声吧?原来他们是没法选择其中一个的,他们只会逃避。
“和你们相比,我真的太落伍了。”我说。
“只是你没有遇上罢了!”她说,“一旦遇上了,也不是你可以选择的。”
“孟传因知道你有男朋友吗?”我问。
“嗯。他们见过面。”
“那他为什么又愿意?”
“程韵,”她语重心长的说,“最高尚的爱不是独占,你的占有欲太强了。”
“倒好像是我错了!”我不甘心的说,“希望对方专一,这也是占有欲吗?你是说这样的爱不够高尚;出卖别人,才是高尚的?”
“也许我不应该用“高尚”两个字来形容,可是,能够和别人分享的那个,也许是爱得比较深的。”
“你和林方文真的应该组织一个“背叛之友会”,你们才是最懂得爱的人!”我说。
“算了!我不跟你争论!”她低下头喝咖啡。
我在生她的气吗?也许,我是在生自己的气。我讨厌自己的占有欲。我讨厌自己太死心眼了。太死心眼的人,是不会幸福的。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说:
“我每天也被自己的内疚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