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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婵见到自己一身秽物,如此狼狈,更加痛恨自身。
她坐下喘气。
她挥挥手,对女儿说:“回学校去。”
“快放学了。”
“去!”
可恩只得出门去。
锦婵见她出门,又后悔起来,千方百计找了她来,又轰她走,为着什么?
也许,小孩也有难为之处。
她挣扎上床,额角痛得像要开裂,她呛咳着走上楼拨电话给穗英。
“请你来一趟。”
穗英二话不说:“立刻过来。”
锦婵清洁自己,淋浴,服药,捧着一杯黑咖啡,忽然落泪,颓然说:“老了。”
听见门铃,她抹去泪水,开启大门。
穗英进来,放下水果。
“原来日?与那耶思敏早已分手——”
一眼看到老友浮肿面孔,立即禁声。
锦婵低头,“我做人失败。”
“你怎样劝我?共勉之。”
“劝人容易。”
穗英说:“可不是,赵彤的女儿要嫁黑人,有人居然可以同她说:‘不要紧,很快离婚’。”
锦婵想笑又笑不出。
“是否李志明由来罗嗦?”
“不,他很好,按月汇赡养费,我们母女找他,最迟半日即复。”
“那一定是你再次恋爱了。”
“我也想。是可恩变坏,我说给你听。”
穗英听得面色煞白。
听罢他大力顿足,“关锦婵女士,你已是死肉,你怎可这样处理母女冲突。”
“依你说怎么办,恳求孩子原谅,流着泪倾诉不该罢她带到这万恶的世界来,忏悔自己尽了力,仍然做得不够好不够多,可是这样?”
“你怎么教训我?”
“我只得一张嘴,会说不会做。”
“锦婵,,我认真觉得你应向女儿道歉。”
“永不。”
“锦婵,她是你的女儿,记得吗,六磅新生儿,一日喂九支奶。”
锦婵掩起脸嚎啕大哭。
“他们一出生我们已立于必败之地。”
穗英斟给她半杯拔兰地。
锦婵一饮而尽。
“我打电话叫她回来。”
锦婵说:“她在上课。”
穗英老实不客气,“你倒想。”
她拨可恩的手提电话,说了半晌,这样说:“她就回来了,别再与她吵,慢慢理论,好不好?”
锦婵点点头。
穗英说:“我得回去工作,有事随时叫我。”
锦婵握住她手,心酸地说:“我只有你了。”
穗英叹口气,“彼此彼此。”
她走了以后,锦婵站门口石阶等女儿回来。
红色小跑车才出现在街角,她便急急奔出去,脚步浮,一跤摔倒,头先下地,作滚地葫芦,她还能爬起,“哎呀”一声,觉得下巴湿滑,伸手一摸,看到一手掌血。
她不觉惊吓,只觉无奈。
这时可恩赶来扶起她。
她对女儿说:“可恩对不起。”
关锦婵失去知觉。
醒来已在医院里,可恩一身干涸的铁锈色血渍,焦急地凝视母亲。
医生说:“醒了,李太太,你会完全复原,以后小心下楼梯。”
可恩松口气,伏在母亲身上。
锦婵问:“什么事?”
这三字出口,她才吃惊,原来她已不能移动发出正确发音。
“你的下巴脱臼,已用鱼丝固定位置,唇嘴爆裂缝线,一星期后来拆线。”
“不能讲话?”锦婵含糊地问。
这医生很爱开玩笑:“是,暂时不能发威了。”
可恩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李太太,你可以出院了,这几日吃流质。”
可恩扶着母亲出院。
子女大了,轮到他们照顾父母。
半夜,撞破的唇舌痛得她怪叫,起身服药,镜子里的她眉青鼻肿。
可恩过来探视,“妈妈,你没事?”
锦婵坐在床沿发怔。
不能讲话有不能讲话的好处,多讲多错,有什么好话讲出来呢,说不定以后她都会装聋作哑。
“妈妈,我已通知父亲。”
锦婵霍一声站起来放对。
可恩摊摊手,“别反对了,妈妈:你每日实施三反五反,逢李必反,我一个人怎么照顾你?”
锦婵又坐下。
“我知你不想见他。”
锦婵作不得声。
可恩低头,“我几时开始逃学?自从你与爸爸吵得厉害,整整一年,就是看见你俩自天亮吵到天黑,为财产,为赡养费,为着我,为着过去······只教我觉得人生没有意义,我不能专心读书,有朋友教我松一松,给我一支烟,吸完感觉非常愉快,我又跟他们喝一杯,浑忘功课测试。”
锦婵恼怒,取过纸笔。
她用力写:“怪父母,怪社会,还有什么?”
可恩转身。
她拉住女儿又写:“非要十全十美环境才能栽培你成人?”
可恩也写:“我们不能交通。”
她转身出门。
锦婵走进女儿房间,只见杂物凌乱,一地衣服书本有待收拾,写字台上放着一叠惹眼得红色字条,一看,原来是欠交功课得警告单,像小书那么厚。
锦婵气苦,这样如何升大学?
她取来一只大垃圾袋,把可恩露脐小上衣及低腰喇叭裤统统扔进去准备丢掉。
忽然想起穗英警告,她犹疑了。
又把衣物从垃圾袋倒出,拿到洗衣房去洗净。
她怔怔地坐在洗衣机旁,衣物洗好干透,她又插上熨斗熨好,取回房间。
整个晚上就这样消磨掉。
第二天,有人按铃,锦婵去开门。
她披头散发穿着运动衣,嘴伤未愈,青肿难分。
门外站着她前夫李志明。
李志明一见她这个模样,也呆住了。
他把简单行李挪进屋内,“你伤得这样重?难怪可恩嚎啕大哭。”
锦婵示意他坐下。
她在纸伤写了几行字给他看。
李志明一看,呆住。
他责问:“你怎么做得母亲?吸毒,逃学,纹身,你是死人抑或活人?”
锦婵霍一声站起来,怒火中烧。
不知怎地,李志明总是有本事把她最坏一面带出来。
他继续吼:“我该做的全做了,你们母女好自为之。”
锦婵气得眼前发黑,苦在说不出话。
就在这个时候,可恩红着双眼出现,她受伤拿着一把精光闪闪八寸长牛肉尖刀。
这对前任夫妇吓一跳。
可恩这样说:“这里有一把刀,你们既然这么痛恨对方,不如你插死他,我帮你解决他的遗体,切成一块块,埋在后园,若不,你插死她,我也帮你把尸身载到海旁,扔进太平洋,人不知鬼不觉。”
锦婵听得呆了。
“还有更好的方法,你们俩人杀死我,谁会知道呢,一个移民家庭,来了不久,又走了,谁关心?你俩的烦恼从此可获解决。”
可恩像是比父母还累,坐在他们面前,低下头。
室内一片静寂。
半晌,锦婵站起来,声音模糊,“可恩,妈妈与你一起去做心理辅导。”
李志明百思不得其解,“可恩,你想我怎么做?”
“你们不要再吵。”
李志明叹口气,“可恩,不如你跟我回东南亚,我下月将到北京公干,我替你安排,参加夏令营。”
可恩说:“不,我有朋友在这里。”
“什么朋友?”
“好朋友,我时时向他们倾诉。”
“向你提供毒品的朋友?”
“你有偏见,戴有色眼镜。”
“好,爸爸除下眼镜,你用什么,大麻?”
可恩点点头,“有时,我也试过服极乐丸。”
“这些都是违禁药品,你不怕有一日泥足深陷,染上毒瘾,万劫不复?”
可恩忽然软弱,“是,我怕。”
李志明握住女儿的手,“这是你叫我过来的原因?”
可恩又强硬起来,“不,我想你照顾妈妈。”
“我们已经分手。”
轮到可恩问:“为什么?”
“可恩,父母离婚是很普通的悲剧,你应该接受。”
“你看她,她整个人变了,她憔悴,苍老,仇恨,封闭,你毁灭了她。”
锦婵咳嗽一声,用纸笔写:“我并不是那般不堪。”
可恩说:“看,她还滞留在逃避否定阶段,她未能面对事实。”
李志明说:“我们现在需正视你的问题,李小姐,你尚未成年,我不想你做沉沦少女。终有一日冬夜瑟缩在慈善饭堂外等一碗热汤,你跟我走,让你可怜的母亲好好休息。”
锦婵发状,她好久没听到任何人说出这样体贴的话来,更何况出自前夫嘴里。
可恩也觉意外。
李志明拿出做父亲的样子来,“李可恩小姐,回房间去,不准外出。”
他累极跌沙发里,闭上双眼,忽然口渴,说:“锦婵,给我一杯茶。”
锦婵不知如何,像往日那般,泡一杯浓洌玫瑰普洱,交到他手中。
李志明捧着茶盅喝口茶,感慨万千,他知道不能开口,一说话必定又再吵起来,说不定有人会拿起那把尖刀。
他喃喃自语,“老了,每次乘长途飞机都似脱层皮。”
他知道客房在什么地方,走上楼去,推开门,倒在床上,竟熟睡了。
锦婵见他只带一件轻便行李,知道他不可能逗留很久。
她到书房开启电视,呆呆看着荧屏。
这是一个旅游节目,镜头对牢巴黎罗浮宫博物馆入口,不知怎地,那座振翅欲飞的胜利女神像仍然放在同一位置上,二十年不变,同第一次与李志明去参拜罗浮宫时一模一样。那边,可恩回到房间,发觉衣物都收拾过了,洗熨得发亮,走近闻到一股清香。
发生了这许多事,母亲依然爱她。
她奔下楼,在书房找到母亲。
“妈妈,爸爸可是不走了?”
锦婵转过头来,这样说:“十六岁的人了,应看将来。”
可恩知道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
“跟父亲去北京见识。”
“我不想见到那个女人。”
“你在夏令营,怎么会见到她?”
“我不去。”
可恩再转身,看到母亲的头歪在一边,已经昏睡。
他们为她精疲力尽。
可恩回到楼上,电话已经响了许久。
是她的损友。
“可恩,我在街角等你。”
“我爸来了,今晚不行。”
“我保证老人家已经入睡,出来吧,我们去跳舞,三千人舞会你去过没有?最劲音乐,还有,我买了你最喜欢的琵琶牌小瓶气酒,不出来你会后悔。”
可恩沉吟。
“去两个小时即送你回来。”
可恩笑了,她的心已野,不愿困在屋中。
她披上外套,轻轻走到玄关,在母亲手袋取出钞票,塞进裤带,打开门,奔向黑夜。
不知过了多久,锦婵被人推醒。
“锦婵,你还睡?女儿不见了。”
锦婵蓦然惊醒,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怔怔看着李志明。
锦婵错了时间空间,模糊地以为自己还在大学宿舍,李志明还叫她起身温习。
但是耳边听见的话竟是:“可恩不见了。”
她跳起来,奔到楼上,果然人去楼空。
李志明大跳大叫:“报警,报警。”
锦婵看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
可恩并没有开走车子,这次警察也帮不上忙。
锦婵额上全是汗。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取起电话,按再拨钮,果然立刻有人回话:“今夜狂野舞会在西北区三十六街旧货仓举行,入场券每人二十元,迟者向隅。”
锦婵抬起头,让李志明再听一次这段电话录音。
李志明立刻说:“我去把可恩带回来。”
锦婵点头,“我也去。”
她去车房驶出车子。
“可有地图?”
“有。”
锦婵一支箭般驶出车子,直奔西北区。
“离市区多远?”
“四十五分钟车程。”
李志明痛心地问:“可恩怎会变坏?”
“我没做好母亲。”
“你已尽力而为,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