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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掌柜赞道:“东家行事果然令人放心。”
老板拾起桌上那蓝花布包裹,问道:“都在偏院?”
老掌柜点了点头。
……
……
一石居西侧院,藏于正牌三层主楼之后,九曲青树之下,湖风至此而缓,最是清幽,几位男子从房中走出,纷纷见礼。
这几名男子,有的来自宋国,有的来自南晋,有的来自大唐阳关,更有一位是长安祥墨斋里的大匠先生,都是各自国度书画鉴定方面的首席人物,是以无论白发苍苍,还是神情冷漠,眉眼间都透着骄傲自信的神情。
“默石兄,你居然也来了?”
“介甫兄……葡萄架下那沉默男子是谁,看着有些眼熟。”
“前年似乎在越国皇宫里见过一次。”
随着互通身份,这些人眼中的骄傲自信神情渐渐化作惊愕,因为他们发现院中其他人在业内的声名地位并不弱于自己,很多都是久已闻名,只是未曾见过,没有想到今天却都在这小院里相聚。
那位默石兄捋须感慨说道:“一石居这些年真是风光无限,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我们这么多人都请了过来。”
那位被称作介甫兄的老人摇头感慨说道:“若不是此次售卖的物事太罕见,太珍贵,你我又岂会齐聚于此。”
提到今次售卖的细节,几个人包括葡萄架下那名沉默男子都站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开始商议,同时也看看对方究竟对此事了解多少。
“如今存世的究竟有多少卷?”
“谁也没有确切数目,只知道皇宫御书房里最多,听说陛下当初在老笔斋里搜刮走了一大半。”
默石兄痛心疾首说道:“藏于昏暗御书房内,不得观之,不得赏之,不得现之,民众不得亲近之,这真是……”
他想要批评大唐皇帝陛下倒行逆施,然而虽则长安政治清明,依然不敢说出口。
“祭酒大人和王大学士府上各有几份,别的大宅应该还有四卷左右,只不过这些老大人都把东西藏在自家府里,竟是比陛下藏得还要紧,轻易不拿出来给人看。”
“鸡汤帖拓本倒是极多,原件却没有人见过,传闻在王大学士府上。”
“宁大家声名未著之前,倒有些幸运儿在临四十七巷买到些真迹,这一年里被炒到了极高的价钱,大多数转手两次之后便销声匿迹,总计约有十二卷之数。”
“不知道一石居这次究竟拿了几卷,不知道有没有中堂?”
“中堂?宽幅都不可能。”
“如果是书帖,至少要超过三数,不然这一石居的东家,不至于拿这么多钱把我们这些人全部请过来。”
诸位书画鉴定师热烈地讨论着,便在这时,院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一石居老板拎着蓝花布包裹走了进来。
众人随着老板回到花厅中,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手间提着的蓝花布包裹,有些困惑不解,又满是炽热期盼。
老板把蓝花布包裹轻轻搁到桌上,伸出单手,示意请。
老掌柜带着两名亲信随从,端着清水毛巾。
书画鉴定师们顿时围了过去,用最快的速度,最仔细的态度,把自己的双手洗净,用毛巾擦干后,又接过老掌柜递过来的吸油绵纸,细细把指间的残水微油吸干净,然后又围到那个蓝花布包裹旁。
被称作默石兄的那位中年男子,卷袖举着双手,看着粗劣的蓝花布包裹,不悦说道:“一石居何时破落成这副模样?用布裹着,且不说会伤着里面的书帖,只说这等气息也是浊劣到了极点。”
对于这等一生赏书的专业人士,一石居老板固然得罪不起,但骨子里养成的职业习惯,却让他们无法容忍眼前看到的这幕。
一石居老板苦笑一声,也不解释,伸手解开蓝花布包裹,露出里面那个微扁的方匣子,匣子亦是很粗劣的夹草硬板纸做成的。
默石兄愈发不悦,伸手把匣子打开,然后身体僵在桌旁。
整个花厅变得安静无声。
鉴定师们看着匣子里的纸张,震惊得无法言语,觉得眼睛有些花,半晌后,才有人不可置信惊呼道:“七张!”
老板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杯饮了口,微笑说道:“你们先看。”
……
……
鉴定师们围到桌旁,小心翼翼地取出匣子里的书帖,他们都是业内最优秀的人物,没有用多长时间,便确认匣子里的七张书帖都是真迹。
虽然对书帖的时间犹有疑义,所有人都认为应该是新近书写,但这并不影响书帖本身的价值,所以鉴定师们很震惊,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一石居这次的手笔竟是如此之大,甚至可以这样说,除了大唐皇宫的御书房内,再也没有任何地方能够看到这么多的真迹。
最令他们震惊的是匣子最下方的那幅书帖。
准确来说,那是一张皱巴巴的便笺纸。
但在他们眼中,那张便笺纸,比传说中最昂贵的溪山序更要珍贵。
因为这张便笺纸里有鸡汤二字。
“虽然应该是真迹无疑,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鸡汤帖原件被王大学士用四千两银子买到手,如今藏在学士府中。”
默石兄蹙眉说道:“难道这张是宁大家新近临摹的?”
桌旁众人皱眉苦思不解,心想这确实有问题。
默石兄谨慎小心用指尖拈住那张便笺纸两角,提至空中,对着花厅外的清湛阳光,想要看出里面究竟有什么问题。
站在他对面的一位宋国鉴定师,忽然轻噫一声,指着便笺纸说道:“有字。”
众人一看,便笺纸后面果然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这张是真的。”
……
……
“这是谁写的字?”
那位宋国鉴定师疑惑甚至有些愤怒吼道:“就算这张鸡汤帖是新近临摹的,也算是极珍之品,怎么能随意在后面写字!”
默石兄摇了摇头,看着那行小字感慨说道:“除了宁大家,谁还能写得出来这等好字,如果是他写的,非但不毁其值,反而更添色彩。”
“难道说这张鸡汤帖是原件?”
“有宁大家签字作保,自然是原件。”
“那王大学士重金收购的那张?”
“王公家那张……自然便是假的。”
满座俱静。
虽然他们都不是修行者,但都听说过关于鸡汤帖的传奇故事,尤其是随着鸡汤帖颜版拓本在世间广为流传,很多人认为如果单以价值论,鸡汤帖已经快要接近御书房里珍藏的那幅花开帖。
有人震惊喃喃说道:“这得标多少价才合适?”
“当初王公购时是四千两,据说是友情价,而且当时宁大家的名声初显。”
先前在院中葡萄架下沉默,入得花厅依然沉默的那名男子,忽然说道:“给些时间宣扬宣扬,能够激怒王大学士府上最佳……”
那男子抬起头来,看着一石居老板和诸位鉴定师,说道:“三万,这幅鸡汤帖经我的手卖出去,低于三万,我便没脸见人。”
随着这句话出口,那沉默男子再不复先前木讷模样,显得自信骄傲到了极点,仿佛锈鞘之中抽出一把寒芒利刃。
众人终于认出了这沉默男子是谁。
这男子便是书画行内最出名的卖者。
“很好。”
一石居老板站起身来,然后忽然想起水珠儿的那声交待,思忖片刻后看着那卖者说道:“只是有条规矩要写上去,宁大家拥有最后选定买家的权利。”
那男子微微皱眉,因为他极少听说过这等要求。
老板没有解释太多。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七幅书帖的来历有些不光彩,虽然从唐律上来说一石居不用承担责任,但到时候万一此事曝光,一石居要做好书帖被收回的准备,提前写这么一个规矩,首先便是给宁大家颜面,其次若是售卖无效,也好安抚那些有资格购书帖的大人物们。
第二百三十三章 卖书者言
老笔斋灶房内满是清香的菜味,宁缺站在桑桑身后,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有没有人疑心是我自己放出去的?”
桑桑没有回头,说道:“听说都以为是我偷偷卖的。”
“要你担家贼的名声,实在是不好意思。”
宁缺面带羞愧说道。
桑桑看了眼锅中青菜豆花的火候,用小脚把灶火气门合上,一边把豆花往钵里盛,一面说道:“少爷,没事,只要能卖出价钱来就好。”
宁缺接过越来越沉的豆花钵,说道:“希望如此。”
最近这些天,在长安城书画古董行里暗中流传着一个消息,有七张老笔斋的书帖准备售出,听说这七张书帖来自某个贪财受宠的小侍女。
实情当然并非如此,七张书帖里有六张都是宁缺某天夜里写的,卖也是他要卖,之所以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把水珠儿姑娘绕进来,甚至不惜让桑桑背上好财卖主的名声,主要是因为三个原因。
首先是宁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现在自己需要一大笔银子,因为这笔银子要做的事情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其次是因为身为世间第一流甚至已然是超一流的大书家,自己卖作品无论怎么看,都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第三点,如果他想公开售卖自己的书帖,宫里那位皇帝陛下肯定会言辞温柔却死皮赖脸地借走或是以官价买走。
皇帝陛下从老笔斋里借的书帖就没有还过,至于官价……哪里能够满足宁缺现在对银两的需求,所以他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桑桑切了些榨菜末,用筷子拨到青菜豆花上,问道:“要不要淋香油?”
宁缺摇摇头,说道:“嘴角都急得上火了,还是吃清淡些。”
桑桑用细细的指尖捉了一小撮芝麻,细细匀匀洒到豆花里,问道:“昨天和齐四爷又算了一次帐,银钱数目差得还多,七张书帖会不会少了?”
“哪怕是再珍贵的东西,一次性放出来太多,都会贬价,就像陈锦记的脂粉一样,如果满大街都是,那凭什么卖那么贵。”
宁缺说道:“我原先还在担心七张书帖一次性扔到市面上,会不会砸了市价,现在看起来一石居果然有些本事。”
桑桑捧着豆花碗,两眼微微发光,说道:“也不知道最后能卖多少钱。”
宁缺说道:“前面六张书帖,怎么也能卖个万八千吧?最关键的还是最后那张鸡汤帖,我也闹不准到底能卖多少价。”
桑桑疑惑问道:“那张鸡汤帖真是原件?”
宁缺点点头,看着搁在陈列架不起眼角落里的那根阵眼杵,说道:“那张鸡汤帖一直在师傅让你转交给我的杵上包着。”
然后他感慨说道:“师傅是个老骗子,我很感动。”
这句话是调侃也是唏嘘,更多还是因为前些天与许世将军那番谈话有所感慨,许世坚持认为颜瑟大师光明正义得一塌糊涂,如今证明了逝去的先师,果然是个爱胡闹的家伙,宁缺自然难免欣慰。
桑桑担心说道:“就怕王老学士生气。”
宁缺嘲笑说道:“四千两银子,便想从师傅手里买到鸡汤帖,像王公这类糊涂人物,师傅不骗他还能骗谁。”
桑桑说道:“但骗终究还是骗。”
宁缺思忖片刻后问道:“你打听清楚了?”
桑桑说道:“王老学士原籍青川县,最近族里一直筹谋着重修族祠,重修族谱,学士府领头做这件事情,已经准备了好些天。”
……
……
吃过青菜豆花粥,宁缺揉着肚子上了马车,便来到了大学士府。
这座大学士府里住的不是文渊阁大学士曾静,而是三朝元老大学士王侍臣。王侍臣大学士的资历辈份威望,不是曾大学士所能比拟,与之成正比,他的脾气也比曾静要大上很多。
安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