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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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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脚落在露台上,把清晨刚刚重新铺了一层的新雪踩烂,他冲到栏边,没有任何犹豫,手掌一拍栏杆,纵身跃起。

把栏杆拍遍,望断天涯路。

把栏杆拍遍,我来断你我的路。

他跃出栏杆,向崖下跳去。

同时,桑桑来到栏畔。

她没有来得及阻止他跳崖——她没有算到他会跳崖——天算也算不到他,因为他不是她的子民,更不是她的奴隶。

她站在栏畔看着云雾里下落的他,他飘在雾里看着栏畔的她,隔着生死,二人沉默互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你就这么想我死吗?”

桑桑看着向深渊落下的宁缺,觉得胸口有些痛。

她以为这是昨夜受的伤,其实不是。

※※※

『注:第七十四和七十五章又有修改,待回家之后就替换,修得很少,不用看。我昨天说这两章颤栗是将夜最重要的两章,我对写出来的效果比较满意,起承转合,这便是转了,接下来便是转进三千里。』

第七十八章 同赴深渊

看着在绝壁间不停坠落的宁缺,桑桑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渭城的时候,宁缺经常给自己讲述那个世界里的某些故事,在那些故事中,愤怒到极点的反派人物往往会说这样一句话:想死?没那么容易。

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规则尽在她的手中,自然的模样完全随她的心意。她已经来到人间,那么你想死又岂能那么容易?

桑桑轻拂衣袖,青色衣袖上的繁花仿佛活了过来,身后的光明神殿继续崩塌,发出轰隆的声音,渐成废墟。

无数道天地元气应召而来,化作寒风,崖外风雪骤乱,绝壁下方的云雾更是被切割成无数碎缕,又密密织起,变成棉被般的事物。

宁缺在绝壁间坠落,忽然间,他觉得身周的空间变得粘稠起来,无数道云缕缭绕不去,柔柔相承,下落的速度瞬间变慢了很多。

在这片紧密的云雾里,他感知到了规则的力量,更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意志,她不允许他就这样死去,那么他便很难死去。

生死被他人操于之手,是宁缺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哪怕那个他人是她,他既然向深渊跳落,便不想再屈服于她的意志之下。

对着身下的无数层云雾,他伸手在风中写了一个字。

他的手颤抖得非常厉害,因为山崖间的风太剧烈,也因为他的臂骨断成了二十截,想要移动分毫,都会给他带来极大的痛苦。

但他的那个字写得非常清晰,一笔一画如刻在崖石上般,任凭风吹云湮也不会消磨掉,一道凌厉的符意骤然在绝壁间释出。

那片云雾代表着规则的力量,是昊天亲手所布,按道理来说,除了夫子这样的人物,人间没有哪个修行者能够破解。

但宁缺是个例外,因为她是他的本命,更关键在于,在光明神殿里在幽阁里,在现实里在梦里,他被她折磨了无数次,他用血肉和无尽的痛楚为代价,真切地体会了无数次她的规则力量。

被囚禁在幽阁里的那段日子,除了在梦中与她相爱相杀相斗,其余所有的时间,宁缺都用来学习她所展现的规则力量。

放眼望去,人间的无数轮回里,他最了解昊天,而现在的他,对这个世界规则力量的掌握,也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前人。

他在绝壁间写出了一道乂字符。这道神符不是他所写过的威力最大的神符,和当初在长安城青天上写出的那道人字符相比,更是不值一提,但这道乂字符却已经隐隐触到了空间基本规则的门槛。

无声无息间,绝壁间的无数层云雾,被撕出了两道极大的口子,在中间交汇,变成四片,然后向崖壁卷去。

宁缺破云而落,下坠之势愈急,山崖间残着的风雪,触着他翻飞的衣袖,便被击碎成最细微的粉末。

他很快便落到三道崖坪下方,幽阁在绝壁间开凿出来的石窗一闪而过,绝壁崖石,在视野里变成了高速变化的单色画面,偶有突起的岩石,被拉成一条极为笔直的线条,可以想见速度有多快。

呼啸凄厉的风声在耳畔响起,冰冷的寒风像刀子般割着他的脸,他看着雾底幽暗的深渊,看着死亡,神情却是那样的平静,毫无恐惧。

“你曾经是那样怕死的一个人,现在宁愿自杀,也要我死吗?”

桑桑站在栏畔,看着绝壁间已经变成小黑点的宁缺,脸色微显苍白。他若坠落深渊则必死无疑,而他若死了她又如何能够活下去?

刚刚降临人间的那一刻,她一步便能迈出千里,要把宁缺从绝壁间救回来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问题在于,在人间的第二步她便慢了下来,因为夫子把红尘灌进了她的身躯,她的气息变得有些浑浊,她已经无法离开大地。

桑桑的手轻轻落在栏杆上。

她没有拍栏,栏杆便断了。

栏杆尽碎,露台处的山崖垮塌,向着绝壁间崩落。

她向崖外的云雾里走去。

桃山后麓的绝壁间,响起了无数道轰隆巨响,仿佛雷声。

其实那是破空之声。

一抹青衣现于绝壁之间,雪云惊惧而散,千万年来的幽阁罪人们怨念化作的雾气,哪里敢相侵,瑟瑟向着崖壁间躲去。

她自天而降,来到他的身旁。

山风拂动着她颊畔的发丝,却拂不动她漠然的神情。

她与宁缺在风中并肩,向着深渊坠落。

她没有看他,意志却落在他的身上。

“你就这么想我死?”

宁缺静静地看着她,在心里说道:“不,我只是不想一个人活着,与此相比,我宁愿两个人一起去死。”

绝壁间散开的云雾重新聚拢,再也看不到宁缺的身影,也看不到桑桑的青衣,雾底的深渊安静无比,就如过去的千万年那样。

掌教及赵南海等人,来到崖畔,神情凝重向崖下望去,什么都没有感知到,片刻后,绝壁下方的深渊里忽然传来了极剧烈的震动。

应该有事物重重地坠落到了深渊的地面上。

雾底传来的恐怖撞击力量,升腾而上,把山崖间的云雾再次撕碎,甚至就连附着各种道门阵法的绝壁,都崩裂出很多裂口。

掌教等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如此恐怖的撞击,还能有人活下来吗?当然昊天应无恙,然而她怎么从深渊里回来?

半成废墟的光明神殿某个角落里,忽然响起一道急促焦虑的马嘶,蹄声如暴雨般响起,大黑马撞翻几名黑衣执事,向山下狂奔而去。

……

……

深渊里满是雾瘴,再炽烈的阳光,也很难落到地面上。

宁缺睁开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天启九年的渭城,那一年渭城迎来了最暴烈的一场沙尘。

他的脑袋有些晕眩,用了很长时间才清醒过来,明白了自己这时候应该是在桃山后麓的深渊里,然后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坑中。

从峰顶跳落,自然会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自己还没死,如果说是桑桑让自己活着,那么她在哪里?

深渊底部的树木与外界的树木不同,很明显根系要比枝叶发达很多,能够看到的大多数都是藤木,树叶细小而稀疏,只是这里大概从来没有人来过,无数年的落叶积在一起腐烂,依然垫上了厚厚的一层。

宁缺没有完全从撞击带来的晕眩感里清醒,觉得躺在绵软的腐叶上很是舒服,完全不想站起来,甚至想永远地这样躺下去。

便在这时,桑桑的声音在雾里响起。

“你准备这样躺到什么时候去?”

她的声音依然那样冷漠,那样无情,那样庄严,说的内容,却已经渐渐有了人间的味道。宁缺听着她的声音在雾中响起,却又像是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不免有些感慨,远在天涯却近在耳边,果然不愧是昊天。

“起来。”

桑桑的声音再次响起,情绪愈发冷淡。

宁缺神情微变,因为这一次他终于听清楚,她的声音确实是在自己耳边响起,他忍着痛转身望去,才发现原来她就在自己的身下。

雾林里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非常大的坑,坑底满是腐叶。

桑桑躺在腐叶之间,她的身躯本就高胖,在腐叶雾气间如大地一般,宁缺被她抱在怀里,看上去就像是个孩子。

宁缺从她怀里艰难滚到一旁,想要屈肘坐起,却发现痛苦难当,身上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一口污黑的血水喷了出来。

桑桑起身,她的身体是完美的神躯,从那般高的地方砸中地面,依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便是青衣都没有破裂,只是沾了几片叶子。

她伸手将散开的黑发拨至肩后,看着身旁痛苦地佝着身子,不停咳血的宁缺,神情漠然说道:“你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宁缺的口鼻里不停溢着血,看着很是凄惨,听着她的话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说道:“我不是那猴子,真要去死,谁也别想拦我。”

桑桑的眼睛微眯,很厌憎于听到他的回答,说道:“在我面前,即便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说完这句话,她伸出右手落在他的身上,手指间的清光把雾瘴照明,也把宁缺的脸颊照得清楚起来。

清光渐盛,桑桑的脸色微微变白,他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断掉的骨头重组,破裂的内脏被修复。

昨夜,她在宁缺脸上留下的那道伤口,也再看不到任何痕迹,酒窝比以前似乎更深了些,盛着清光,如盛着美酒。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来,负着双手向雾深处走去。

宁静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站起身来,随她而去。

他要死,她不能让他死,或者说她不想让他死,于是她便随他一道离开西陵神殿,跳落云雾,坠落深渊。

现在他们没有那根绳子,他没有把她捆在身上,但那根无形的绳子却一直都在,他们依然被命运紧紧地捆在一起。

深渊底,雾气深重,腐叶绵软,二人前后隔着数丈的距离,沉默前行,脚踩在地面上,悄无声息,安静得令人心悸。

就这样走着,周遭的风景始终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是枯藤老树,雾里偶尔有几只昏鸦,鞋上的青苔渐浓难化。

宁缺看着她的背影问道:“去哪儿?”

桑桑停下脚步,漠然说道:“以前不都是你决定的吗?”

第七十九章 出渊见观

桑桑说得没错,以前两个人在路上时,怎么走都是由宁缺决定的,她从来不会提出任何意见,也没有反对过——用宁缺的话来说,她不是笨,只是懒得想这种小事情,她习惯让他来想。

宁缺沉默不语,越过她的身边,来到前面。只是数步的距离,他的呼吸便变得急促起来,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这些天他遭受无数次酷刑,凌迟断臂,鲜血流之不尽,如果不是桑桑在身旁,只怕早已死了无数次。现在他虽然活着,身体表面甚至看不到任何伤痕,但新生的血肉与心神并没有完全融合,先前自高空坠落到地面上,那些无形的伤尽数爆发,他每行走一步便觉得灵魂震荡一番,痛苦得难以复加。

桑桑感知到了他的痛苦,神情却还是那般漠然。

宁缺站在腐叶间休息了片刻,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根略韧的树枝,撑着疲惫的身体,忍着疼痛向雾深处走去。

桃山后麓绝壁下方的深渊,常年被云雾遮掩,根本没有通往外界的道路,就如同书院后山下方的那道深渊一般,与世隔绝无数年,谁也不知道其间生活着怎样的生命,隐藏着怎样的凶险。

此时在雾瘴里前行的二人,根本没有任何担心的情绪,因为再恐怖的凶险,都不可能伤害到昊天,能够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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