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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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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外界一处极隐蔽的所在,可以开启一道暗门,然后,引燃这里成堆的弹火,埋葬整个地陵。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孩子,敛下眸,握紧了手中的剑柄,随即,又将长剑弃于地上。
    一瞬,他的时间仅有一瞬,爆炸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整座墓陵的塌陷,他必须在此之前,从墓中脱身。
    否则,就要永久地留下。
    手中的火引划出一道长长的弧度,向着成堆的弹火中坠去,男人猛然闪出石室,启动机关,迅速合上了青铜大门。


    一声霹雳般的剧声陡然在远处炸开。随即,轰隆隆的沉闷巨响连绵从地下传出。脚下的地面开始震颤,有几处已然开始向下塌陷。
    众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而怔忪了一瞬,下一刻,皆是面色大变,不约而同地向着巨声响起的方向拔足疾奔。一道白影掠得最快,几个起落,身影便已隐在了荒草之间。


    连续不断的沉闷轰响,脚下是震颤不已的地面。
    他从未这样不留余地的施展过身法,却只希望能够再快,再快一些。 
    他不想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要知道,那个人,究竟在哪里!
    在哪里?在哪里!


    崩塌的石柱瓦砾混和着无数沙石,陷成了一处巨大的土墟。
    西门吹雪赶到的时候,眼前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和冲天弥漫的烟尘。
    他不能动,不能语,身体好似被谁钉在了地上,四肢百骸都仿佛麻木住,只定定地立在当地。
    他木然站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风卷起他的衣裾,将一头漆黑的发吹得四散飞舞,他也不动,不动。
    直到有一个喑哑地声音低低从风中传来:“西门?……”

    他慢慢慢慢转过头。尘烟中,渐渐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红得,刺目的身影。
    长发披垂,血色的衣袍零破不堪,周身皆是尘土,往日隽净萧洁的风仪,丝毫不见。
    可那一双狭长的褐眼,唇角淡淡的弧度,眉宇间疲惫却熟悉的神情,一如昨日。。。

    ——他还在他还在他还在他还在……
    ——他还在!    
    
    ——他!还!在!


    那人喘息着,低低笑道:“居然真的出来了……”话音未落,一双手臂,已紧紧,紧紧将他拥住。
    男人淡笑,紧绷已久的身心再也无法支持,骤然松懈,缓缓向前倒去……

    ——他太累了。。。
    ——累得几乎不知何时会再次醒来。。。

    ——那么,在沉睡之前,就放心地将全身的重量,交付给这个人罢。。。 



一百零八。 梨花烧
  屋外雀鸟轻鸣。
  海棠开得正盛,偶尔一阵清风从半阖的窗扉间钻进,就送来一缕淡淡地花香,弥绕室中,久久不散。
  桌上铜鼎内燃着安神的香料,青烟袅袅向上浮起,又渐渐,自半空中消散开去。
  床上挂着纯玉色的浣烟罗帐,用凇云雕纹银钩轻挽着,露出床上俱为雪白的被褥软枕。由细碎珍珠和黑矅石穿结而成的帏帘,被两把玉犀拦分别卷在床塌两旁,帘后的人,便静静睡在里面。 
  男人的脸色是苍白的,比平日里坚玉般几近透明的颜色,还要白上几分。漆黑的头发蜿蜒在枕上,附着在他的眉梢眼角,披散着,流泻着,犹如蔓生的水草。
  面庞清癯了许多,颧骨仿佛微微显现出来,却并未有损他的颜容,只是在那往日里疏离孤镌的气息中,略掺上一丝薄薄的虚弱之感。
  他身着纯白色的里衣,微松的襟口处,可以隐约看到密密缠绕在胸前的白锦,这样的锦带裹满了他的全身,从颈部以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西门吹雪立在床头,静静看着男人沉睡的面容。
  那日他被带回城主府,大红的喜服层层除下,最里面的贴身亵衣已与干涸的血迹粘结在一起,即使再怎么小心翼翼,等到完全脱掉之后,一些已稍稍愈合的伤口还是被重新撕开。整个包扎清理的过程应是极痛的,痛到即使男人险入昏迷当中,也感觉得到。但他似乎连发出声音呻吟出来的力气都没有,只下意识皱紧了眉,将眉峰深深叠成抚也抚不平的‘川’字。
  男人沉静地躺在床上。唇色浅白,漆黑的发间神宇端平,垂合着的眼睫上有流光漫漫,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淡淡的阴影。斑驳的日光从窗外透进室内,照映在他苍色的脸上,雪白的衣上,黢黑的发上,纯黑与绝白的交映之间,只觉峻昳得摄魂夺魄,白的衣,黑的发,比冬日里的白梅竟还要皎洁上几分,犹如一树在夜幕中盛开着的雪色梨花。
  西门吹雪忽然便有了错觉,只觉得在这一瞬间,仿佛连他铺开的发中,都带上一缕清冷的香气。。。
  他站在床头沉默地看着,看着男人比平时瘦削许多的身体,看着他的肩胛骨在白色的里衣上浮凸出一个八字,看着他薄薄的眼帘盖住一双深褐色的狭长眸子。。。
  于是在这么一刹那,西门吹雪竟是感激上天的,无论如何,他毕竟,还能够再见到这个男人,毕竟还能够,再见到他。。。
  那人细微的呼吸清清楚楚响在耳中,虚弱而仍沉稳的心跳响在耳中,声音明明这样几不可察,却仿佛擂在他的脑海里,擂在他的胸膛间。
  他慢慢伸出手去。白色的布巾包住虎口,几日来连续以铁剑凿击厚重的石层,他的手掌磨出了茧,然后茧也被磨掉,表皮也被磨开,虎口震裂,腕臂肿胀。这样一只握剑的手,这样一只一旦拿起剑便是天下间最可怕的手,却可以为一个人,充任最粗笨繁重的工作,只为刨掘出一条连通黑暗与光明的通道,把隔绝在生死之间的界限,狠狠击碎。
  他的手慢慢慢慢地靠近他,沉默地靠近他,却在离那峻挺的眉间只有几寸的时候停住,然后,缓缓地收回。
  手臂重新垂下,不经意触到了腰间的长剑。冰冷的剑鞘上明明没有任何温度,寒寒凉凉,西门吹雪却能觉得到从指尖上传来的热,这热一直蔓延到胸口,于是胸膛里,就有冰冷的火在燃烧沸腾。
  然而,他终究只是顿了顿,便转过了身。
  
  留住他脚步的,是塌上传来的细微响动。
  
  西门吹雪迈出去的脚,就这么,停下。
  
  望过去,是阳光落在雪白床帐内的淡淡泽芒,还有,铺成一滩的黑发。
  男人的眼睛睁开,那双像缀着大片星辰一样的,明寒的眼睛,氤氲着深褐色的水泽,就那么疏疏落落地,望进他的眸底。
  鸦羽般的黑发湮没在白衣散乱中,淡薄的光线下,苍玉色的面容覆着一层浅浅的金芒,而那寒星一样的眼,却比阳光还要耀目。梦一般缭绕着燃香青烟的室中,他有种慑人心魄的力量,高疏萧洁,皎冽如玉,白衣黑发,宛若仙尊。
  风吹进半阖着的纱窗,带了丝缕的海棠气息,在屋内慢慢弥散开来。
  男人看着他,然后似乎想要从塌上起身,却在右手撑住床沿,脊背稍稍离开锦褥些许时,便略皱了眉,喉中沉沉低哼了一声。
  叶孤城只觉全身都传来一阵阵隐隐的疼,凌厉而破碎,从颈部以下,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费力地想要坐起,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就有薄薄的汗泌出,凝在他玉色的额角。
  清冽的冷梅气息拢了上来。一只手臂自他的后颈伸过,扶着他未曾受伤的左肩,用恰到好处的力道,稳稳让他坐起身来。
  他靠在床头,每呼吸一下,都会牵扯到胸膛和腹部的伤口。伤处很深,很疼,但他只是静默地微微喘息了片刻,便抬了眼,朝着扶他起身的男子,略略淡笑一下。
  几缕漆黑的发丝交错在叶孤城的脸侧,这样的一个笑容,狭长而些须上扬的眼角,就这么印在西门吹雪眸中,于是原本冷寒的眼底,终于缓缓有温度弥漫开来。
  尚含着一丝喑哑的嗓音响起,低沉,重厚,却淳冽得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茫茫地氤氲在室内。
  “我睡了多久。”男人问,燎燥的咽喉让他轻咳了一下。
  “一日一夜。”西门吹雪走到桌前倒了水,拿着瓷盏回到床前,直接递到了男人淡白色的唇边。尽管在他昏迷时早已替他喂下不少的食水,但长久的饥饿和干渴造成的影响,并不会一下消失。似是有些不习惯,叶孤城微扬了眉,却也清楚自己确实连抬手都有些费力和疼痛,于是,便也顺从了男子的这个举动,微启了唇,让清凉的水入口,滋润了干渴的喉咙。
  西门吹雪默默将空杯放回桌上,然后转身出了房门。不多时,他重新回到屋内,手中拿着一碗简单的白粥。对于现在的叶孤城来说,丰盛的给养并不适合他此时的身体,只有这样清淡的流食,才是他最需要的。
  仍是沉默地顺从。西门吹雪坐在塌沿,执了匙,动作略显生疏,然而一丝不苟,将盛着温热米粥的白瓷汤匙一次次地,缓缓递到男人唇边。叶孤城敛着眼角,默默喝下小半碗,然后费力地抬起手,握住西门吹雪手中端着的瓷碗碗沿。 
  男人的目光平静,但西门吹雪完全看得懂里面包含着的意思,于是他慢慢放开了手,任由男人明显有些吃力地将碗端在左掌心,右手执了匙,缓缓把粥水送入口中。只是几下,他的额上便渗了几点细细的薄汗,眉峰也因疼痛而微微蹙起。
  西门吹雪静静看他,没有出手帮忙,也没有阻止。这是出于对他的尊重,对于这样一个孤镌刚傲的男人的尊重。这并非是无谓的执拗,而是作为眼前这个男子,骨髓里不可磨灭的自尊和坚持。
  一碗粥终于喝尽。男人的鬓间已略略汗湿,西门吹雪将空碗放到一边,低沉了声音,道:“要躺一阵?”
  叶孤城靠着床头,淡淡道:“我还是坐一时罢。”他眯了眼,看向窗外,过了一阵,忽然道:“外面的海棠何时开的,我竟不知。”
  西门吹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每一季,自然会重开。”
  叶孤城淡淡一笑:“是,每一季,总是会重新开的。”他低低敛了眉眼,“总有新的一天,新的一季,新的一年。。。”
  他笑一笑。就如那花儿所愿,让它开在最美的季节里,然后荼靡尽谢,随着风逝去,不留一丝一毫在看花人的记忆里。
  它在最美丽的时刻绽放,他看过了它最美丽的花期,他们,都没有遗憾。 
  
  微微淡笑,他低声道:“西门,把窗都开了罢,南海的春光,向来很好。”
  
  窗外,花开满庭,廊院绕芳。


卷八 轻寒细雨情何限,为君沉醉又何妨

一百零九。 阳春白雪

    这一日,天气比往常格外好上几分,管家便吩咐下人,端了张紫藤靠塌置于庭内一棵木荷树下,上面铺了玉色的软褥,又掇上两只锦袱倚垫。
    城主府的一切都已恢复原样,府中所有下人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提及任何有关于那个人的话来。尽管男人什么也没有说,但每一个人都知道,那个刚刚成为白云城女主人的年轻女子,已经永远留在了坍塌的陵墓之下。。。

    管家接过已空的药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然后垂手立在一边。男人盖了件白缎织银纹的披风,半躺在朱紫色的矮榻上,一头长发披散着,穿着一袭雪白的绸衣,衣角长长地自塌间曳下来,几乎垂在地上。
    “这里也不必你留下伺候,府中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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