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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闲闲地靠在圆柱旁,听着几个远来的吟游诗人,抱着弦琴,唱着一些时下流行的曲子。
他们目前最爱颂唱的,不外是两周前柯伦邦主和翠西亚的盛大婚事,还有他们的恩爱美满,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快乐的生活等等。
但愿这些四处讨好卖唱的诗人没有夸大其辞。
当他们换成比较低柔的歌曲时,诺斯立刻想到莉琪。
莉琪的嗓音比他们好太多了,但她的脾气却让他猜不着,摸不透。这些天来,他不时去看她们练唱,其它女孩感觉他的诚意,开始采取友善的感度;唯有莉琪,依然冷漠孤傲,对他不理不睬,彷佛他这个人不存在般。
诺斯自幼在众人的宠溺下长大,何曾受过这种忽视?他所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不拚命的巴结他,为何莉琪例外?有时,他假装不在乎,但每次看她弹奏及唱歌的模样,他就想亲近她。
他真的不了解她,在那样悲惨的环境下,有人想对她好,她不但不感激,还摆出不屑一顾的脸色,她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及地位吗?
也或许是被果里宠坏的,因为他发现在很多方面,果里都顺应,甚至偏袒莉琪。但身为一个神父,怎么可以将自己的私情,置于天父的戒律之上呢?
有一次他就忍不住问果里说:“你似乎对莉琪有特殊的喜爱。”
“我不否认。”果里竟然坦白的承认,“莉琪聪敏慧黠,又有音乐天份,教人想不喜欢都难。”
“如果你不是神职人员,也许会追求她吧?”诺斯又问。
“我无法回答这种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假设。”果里很奇怪地看他一眼。
“你不在乎她的伤残吗?”诺斯依然固执地问。
“诺斯,我从来不知道你是那么讨人厌的家伙!”果里不耐烦地说:“神爱世人,是爱他们仁慈善良的心,而不是那会变老变丑的容颜。”
“嘿!别动怒!”诺斯说:“我只是心中有个疙瘩解不开,你不觉得莉琪对我有某种成见吗?”
“怎么会呢?是你太多心了。”果里眼神闪烁地说。
“神父!以上帝之名,别用话来搪塞我。”诺斯警告的说。
“呃!这……莉琪对外人都有过度的防备心,不只是针对你一个人而已。”果里支支吾吾地说。
“你对莉琪的身世了解吗?她是怎么到孤儿院的?”诺斯又开始发问。
“怪了,你干嘛对莉琪如此好奇?她的每件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果里起了疑心。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没见过面纱下的她吗?”诺斯恍若未闻,继续说。
那天,果里几乎被他逼疯了,在可能删除乐器费用的威胁下,果里才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纪录上写着,莉琪是八岁来孤儿院的,她父母双亡,没有任何亲人。”果里说:“至于她的脸,我发誓没有见过,也不清楚她的伤是怎么来的。”
就这么简单?令他迷惑又百思不得其解的莉琪,竟由人两三句就叙述完毕?
他不满足,一点都不满足!那张脸之后一定还有什么,否则不会教他朝思又暮想。
只有复杂的东西会吸引他,而直觉告诉他,莉琪不单纯是个孤儿,也不单纯是个面部伤残的女孩。
吟游诗人的悲曲唱完,诺斯饮下一口酒,再把剩余的倒进玫瑰花钵里。
提琴响起,笛子配出轻快的节奏,年轻男女已围成一圈,准备跳圆形舞曲。
“诺斯,去吧!”有人在背后推他一把。
诺斯回头看一眼,是他的堂弟戈伯。
“不跳不行了,纳耶家的妞儿看见你了!”戈伯挤挤眼,将他拉到院子内。
想到纳耶家的姑娘,诺斯又是一个头两个大。双方家长已经在谈这门亲事了,伊娜比他想象的稍好,至少雀斑被厚厚的白粉遮住。但几次接触下,他都被她无趣的言谈弄得直打呵欠,若真要娶回家,不是自找罪受吗?
绅士淑女们已随着节拍起舞,苦着脸的诺斯才一加入,马上就和伊娜面对面。
她小小的一张脸,却顶着厚厚的头发及高高尖尖的帽子,身上淡红的长袍,一层又一层,绣着金色图案,活像一棵开满花的大树。当他们手碰手准备转圈时,诺斯没对好焦距,差点打到她的鼻子。
音乐奏得有够慢,他们一步步蹬着,轮流和每个人接触旋转,在第三次遇见伊娜后,整首歌总算结束。
但诺斯的酷刑才刚开始。基于礼貌,他必须送伊娜回座,而伊娜想聊天时,他也必须很绅士地陪着。
诺斯左顾右盼,一心巴望着救星的到来。
伊娜则一秒铲也不浪费地开口就说:“瞧,现场什么样的帽子都有,圆的、方的、扁的、尖的、不规则形的……弄得大家眼花缭乱,不知道真正的流行是哪一种?”
“哦!”诺斯应一声。
“老天!那儿还有一顶夜枭帽,实在丑得教人难受。”伊娜捂着嘴说:“塞提城应该下一道‘禁帽令’,不准太夸张的帽子出现,很多城市都已经施行了。”
“我的城讲究自由,尊重个人的喜好及意愿。”诺斯努力保持微笑说。
“怎么可以?这是你的城,就该以你的想法为主呀!比如说,女主人带尖帽子,就规定每个宾客都带尖帽子,人人统一,多具有贝里特家族的威望及特色呀!”伊娜说。
“我们塞提的特色是多元化及多采多姿,我厌恶统一。”诺斯忍住一个呵欠。
“这是不对的。你知道乱七八糟的帽子有多糟糕吗?不但影响晚宴的水准,还会让马受惊吓,弄乱城市的秩序。据说,在米兰就曾发生一件与帽子有关的车祸……”
上帝我主!诺斯发誓,他再听见“帽子”二字,一定会掉头就走!
幸好在伊娜尚未描述完两辆马车相撞的情形时,雷米就由拱门出现。
诺斯一见他,便立刻迎上去说:“船上有事,需要我走一趟,对不对?”
“呃……嗯……”雷米机灵地点点头。
“生意问题。我失陪了!”诺斯快乐地对伊娜说。
他不等伊娜有所反应,立刻快速走向黝暗的广场。
满天星斗眨呀眨的,他把头放在两只石鹰下,享受那喷出的水花,人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
“瞧你一副逃难的样子,即使土耳其人来,你也没有跑那么快!”雷米嘲笑他说。
诺斯甩甩头,抹一把脸说:“这几天我一直在问自己,我真的要和伊娜。纳耶过一辈子吗?”
“兄弟,我看你是非娶她不可了。”雷米很实际地说:“你的人还没和她结合,你们两家的财产帐目便已经互相结合了。”
“见鬼!你以为我不知道呀?!”诺斯的浓眉拧成一条线说:“或许我应该设法娶纳耶家的老二,至少还有两年的缓冲时间。”
“老二?”雷米愣愣地问。
“哦!不!老二的愚蠢比她姊姊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诺斯又自己否决说:“我干脆订下老三,她才十一岁,还可以让我逍遥个五年,不必考虑婚姻的牢笼。”
“你别作这个大头梦了!邦主这回绝不会放过你的。”雷米幸灾乐祸地说:“我看你还是好好物色一个情妇才是正经事吧!”
“情妇?”诺斯笑着摇摇头,“要找个善解人意,又能解我寂寞的可人儿,谈何容易呀!”
“以你的女人缘,又有什么不容易的?”雷米说:“你的红粉知己那么多,远有希腊船长的女儿,西班牙斗牛士的妹妹;近有酒店老板的闺女,鞋店老匠的孙女。随便信手拈来,不就有一个了吗?”
“雷米,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知道我都是闹着玩的,何尝认真过?”诺斯踢着广场上的石头说。
“选新娘的事情,我是爱莫能助啦!不过,找情妇,我倒可以帮忙。”雷米说:“你开出条件来,我保证注你满意。”
诺斯看着雷米,后者一脸的严肃。是的,现在的国王或邦主,谁没有几个情妇随侍?虽然圣经说,婚姻是一夫与一妻,不可犯奸淫罪;但在政治婚姻挂帅下,人不得不用另一种方式来满足自己感情上的需求。
雷米见他态度犹疑,便在一旁帮腔说:“试试看呀!比如说,我们可以由发开始。看你是要金发、红发、黑发,还是褐发;再来是眼睛……”
“我要褐发,有点带金,像秋天阳光下熟透的麦田;眼睛呢?最好是紫罗兰色的,含着蒙蒙的雾气……”诺斯突然开口,又突然煞住,他这不是在形容莉琪吗?
雷米早已笑出来,他说:“这大概和你最近常去孤儿院有关系吧?”
诺斯也笑了,但有些尴尬地说:“我当然不会去喜欢一个脸上有疤的女孩子。我欣赏的只是她身上那股特殊的气质,冷冷的、傲傲的,充满着诱人的神秘感。”
“等揭开她的面纱,这些神秘感或特殊气质,或许就烟消云散了。”雷米直截了当地说。
“没错,搞不好我还吓得不敢看她第二眼呢!”诺斯苦笑说:“被一个有残疾的女孩吸引,实在很没面子。”
“这还不简单,去看她的真面目呀!”雷米说。
“怎么看?她连话都不肯和我多说一句,更别说去掀她的面纱了。”诺斯说。
“哈!真没想到我们这号称纵横四海的‘诺斯船长’,和惊动各邦国的‘隐面侠’,竟会受困于一个小小的女子?”雷米用夸张的表情说。
“不是受困……”诺斯辩解到一半,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他叫道:“隐面侠--对了!莉琪对隐面侠的印象不错,甚至还出手搭救,我若利用这个身份,一定可以接近她!”
“你是说,为了她,你要再扮隐面侠?”雷米左右看看,小心地问。
“没错!我早该想到这方法了!”诺斯兴奋地说。
“你疯啦!现在柯伦正到处布下天罗地网,一心要抓到隐面侠,你怎么可以随便冒险?!”雷米反对地说。
“我没有要冒险,我只是找莉琪而已。”诺斯心意已决地说:“就此一次,揭开她的面纱,我就解脱了。”
雷米深知他这位主人的脾气,诺斯外表看起来很随和海派,大而化之,但真正的他却是爱憎强烈、黑白分明的一个人,若他决定要做什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止。
这也是为何会有“隐面侠”出现的原因。
那么,他去为一个伤残女子费尽心机,应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吧?!
不过,女人之事不比邦国,邦国可以让你扬威天下、留名青史,女人却是祸水,没弄得粉身碎骨就算不错了。
上帝保佑,希望诺斯快快恢复“正常”。
※※※
这些天来,音乐是莉琪最大的寄托。白日里,无论她在种菜、擦洗、做手工或帮忙抄写,脑中都沉浮着高高低低的音符。夜里,万籁俱寂,她躺在床上,更是一遍又一遍地复习着曲子,直到梦中都充满着美妙的旋律。
由于灵性的高度活动,她整个心神思绪变得更加翻扰不安。幼年的许多事又回到睡梦中,尤其是那悲剧的一夜,配合着如泣如诉的乐声,总教她哀哀地哭醒。
然而,有的梦又很诡异难懂,比如今夜,她一闭眼,隐面侠就不期然地出现,黑面罩后的蓝眼珠离她极近,含着令人怦然心动的笑意。而后,没任何征兆的,诺斯的影像重叠上来,一个俊挺潇洒的男子,很认真的凝视她。
她怎么会把这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呢?隐面侠像夜,诺斯像日,却统统到她的梦里来。或许,不算果里神父,这两个人是她生活中仅有的异性吧!
无论如何,每次梦见那两人,她总会在极难耐的热度中惊醒,然后是许久的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整个人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缠绵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