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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挂断了电话,捂着胸口,觉得心脏被谁给揪住了,钻心的痛。
奥尼尔夫人说过,人的命运都写在了脸上,就等着有慧眼的人去解读。她当时就说了,他的求婚不会顺利,而他不相信。
他忽然想起就在那天夜里,奥尼尔夫人说完预言的那天夜里,他在云家的客房里睡觉,电脑上开着外挂,他在下一个游戏副本。半夜,电脑的亮光闪着他的眼睛,他朦胧间像是看见屏幕上有谁的白色纱裙在飘。当时他以为他在做梦,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才想着要向云实求婚,晚上做梦就想见她穿上雪白的婚纱了。
这时他才明白,那不是梦。那是云实换好了婚纱,在视频的镜头前向他道别。她在那里,一定可以看得见他在她家的客房里睡着的样子。他们彼此见惯了对方沉睡的姿势,早就没了神秘感,他们一早就是兄弟姊妹了。
云实在结婚的前一刻,还记得打开电脑的摄像头,向陪她一同成长的兄长道别。她何尝忘记了他。她只是爱上了别人,抛弃了他。她长大了,而他还留恋过去不肯放开。她狠下心斩断与他的情愫,她要独自飞翔。
Chaptre 8 蓝调情人
常山用了云实的婚纱照做了电脑的屏幕保护,当然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每天写累了功课,在休息的时候,电脑就会自动播放云实美丽的笑脸。常山看着这些照片,并没有云实已经嫁人的真切实感,他就像是在看普通的美图,抱着欣赏的心态。他偶尔捧着盘子,在吃饭的当儿,也会冲着屏幕问一声:你好吗,露丝?好久没见了。
圣诞节已经过去了,他没有如学期刚开始时计划的那样去西班牙。他也没去芝加哥到云家去过节。云先生云太太卖了希尔市的房子,云先生供职的公司在芝加哥替他们租了一层公寓,委派了很得力的搬家公司来为他们打包运输,他们只收拾了几个随身的衣物细软包就起程了,等他们到了芝加哥,在酒店住了一个星期后,公寓已经布置得如同酒店一样完美了。他们这个家搬得轻轻松松,不用常山去帮忙。
到圣诞节前夕,云先生订了机票,和云太太飞去马德里看云实去了。临去前打了个电话给常山,问有什么话要带给囡囡。常山愣了半天,才说,替我祝她幸福吧。
他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跟云实说。他以为他们之间一早有了默契,他非她不娶,她非他不嫁。他爱她爱了那么多年,从第一次见面,云实留着盖住脑门的童花头,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对他说出“云实”这两个中文字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爱她。这种爱如涓涓细流,滋润着他荒芜的心灵。他在她身上找到了源头,她给了他所有在生活和精神上欠缺的,他绝望地渴望她。在他以为他可以拥抱她的时候,她舍弃了他。
常山一点都不怨恨云实,他想云实的生活中,有什么缺少的呢?恩爱的父母,完美的家庭,美丽的容貌,温柔的性格,上佳的学业,出色的人才。她唯一所缺的,正如她说的,她要一份可以激发她冲动行为的爱情。她唯一缺的就是爱情,常山的爱情就是兄长般的爱情,她觉得太平淡了,而一个西班牙的拉丁情人的热烈爱情,一定可以点燃她的激情之火。
他想起他读过的那本武侠小说,那个名叫令狐冲的大师哥,因为同样的原因,失去了他的小师妹。人类的情感过了多少年都没有改变过,二千年前是这样,二千年后的人会为同样的感情烦恼痛苦着。《诗经》里的爱情篇章,在现下,仍然有人感同身受。如同那首苏瑞唱的歌:Alas my love,you do me wrong,To cast me off discourteously。
“我思断肠,伊人不臧。弃我远去,抑郁难当。”所有现实生活中的感情,都可以在小说里找到投影。
因此他不愤怒。除了悲伤,就是希望她幸福。他的悲伤,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痊愈。三十年后,他会对着云实那如花似玉的女儿说:囡囡,舅舅送你一枚宝石戒指,带着它去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吧,就像当年你妈妈那样,好让自己的人生无憾。
常山一个人在宿舍过了一个寂寞的圣诞节和新年,他再一次无处可去。一个人煮,一个人吃,一个人看着电视里纽约时代广场的水晶球落下,一个人看远处天空上的烟花,在黑色夜空的衬托下,绚烂无比。过了午夜,仍然睡不着,他披上棉褛,到学校的小教堂去做祷告。他并不十分信教,只是在这样的冬夜,也就这里还有人,可以让他跪下,向天上的慈父寻求一点温暖。
只是他再一次无家可回。希尔市于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云家住了十五年的房子都卖了,而芝加哥的新云家对他来说,有什么去的必须理由吗?他和当年苏瑞卖了房子搬去詹姆斯顿一样,每年复活节感恩节圣诞节给云先生寄卡片,云先生收到后,总会打个电话过来,问他要不要回家来过节。云先生说的是回家,这让常山很感动。但他说不必了,不必给节日期间繁忙的航空运输增加压力了。云先生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而他,正好趁节日期间三倍的薪水去百货公司打工,那里人气足,可以让他忙到忘记他一个人的孤独。
常山沉默地读完了他硕士课程,继续攻读博士。他在一本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一组有关AUTI□问题的论文,得到颇多的肯定。同时他在一张报纸上写专栏文章,用的是笔名,常山·诺温——Changshan Nowan——Nowan就是NO ONE,常山谁也不是。
专栏文章的稿费收入很好,他已经早就不用去打三分工挣足生活费了,他租了一个好一点房间,不用和人合租,有可以供他煮出美食的厨房,还有整洁的卫生间。他甚至交了一个女朋友,一个美丽的红发女郎。红发美人儿如她们的头发和传说中的那样,一惯的脾气火爆,性格刚烈,过了三个月,嫌诺温太温吞,和他吻别后,转而搬进了另一个德州男子的宿舍。
常山待她走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花了三天的时间去彻底清洗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就像他当年为奥尼尔夫人翻新房子一样。卫生间的瓷砖用牙刷刷过,卧室干脆换了全套床单和枕头。就算这样,过了好久,他都还能在窗帘下面发现一两根红色的长发。她的红色长发掉得到处都是,他想不出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掉那么多头发。只有厨房,他不用怎么费力清洁。那个地方,红发美人儿根本不进去。
有过一个女朋友,常山彻底死了交新女友的心。他知道他再也不可能爱上别人,勉强自己毫无意思,他宁可在心里为云实留着一块空间,也不愿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填满他身边的空隙,吵吵嚷嚷,喋喋不休,诸多要求,无理取闹。
他在想,少女时期的云实是多么可爱。那个中学毕业的舞会晚上,云实穿一身纱裙,偎在他的身前。
啊那个时候啊,他们就像所有童话故事里的少男少女,像所有言情小说里的小情侣,美好得像是圣诞节的雪花玻璃球,透明、清澈、单纯、温情。摇一摇,雪花儿漫天飞,小人儿在里面翩翩起舞。而他们的时间,就定格凝固在那一刻,那以后发生的事,都是AUTI□,都是出自他的想像,是他的“幻想世界”。
在写了一阵专栏后,本地报纸对他进行了一次报导,说是年轻的心理学博士常山·诺温将担任一所大学的讲师,这是该学校最年轻的心理学讲师。
那篇报导配了一张他的照片,是他的博导林登教授和他的合影。林登教授是这个领域大名鼎鼎的人物,专著写了好几本,每年去各个大学演讲的演讲出场费就是一大笔收入,何况还有版税的收入。林登教授口才很好,每年拉来的科研经费有很多,常山的博士课程读得很轻松。两个人相处得也很好,常邀常山上他家去,过感恩节和复活节还有圣诞节。
林登教授有个女儿,在纽约工作,过圣诞节的时候回家来,发现家里有这么一个年轻人,顿时生了好奇之心。她刚和纽约的男友分了手,正找新的后补,常山恰好合适。
常山对热情外向的洋妞不太感兴趣。在他心里,云实已经长出了翅膀,停在了他心室的屋顶角上,化作了石膏像的天使。两人的关系,要到常山毕了业,在这间小大学找到了教职,才亲密起来。期间林登小姐又换了好几任男友,但谁都不如常山让她觉得可靠。再嬉皮的女孩子,在年纪稍长之后,回归到传统世界,又把可靠当作了一项优良品质。
学校里有不少热情外向的女学生,为了分数会向男教师们抛媚眼示好,甚至投怀送抱。常山于是邀请林登教授的女儿来他的学校做客,说是要烧他的拿手菜牙买加菜请她试吃。在这些年里,常山和这个洋师妹熟稔了不少,经常通通电话,发发电子邮件。他已经习惯身边有个年轻女性让他去照顾去关心,一如当年他照顾关心云实。
说起来莱切尔·林登还真是他的师妹,比云实这个小师妹要师妹得多。可惜莱切尔不懂师妹这个词的衍伸意义,他悟到了这样的妙语,也没人可以分享。可见同文同种是多么的重要。要怎么才能跟一个纽约客讲清小师妹这个词里有多少的怀念和伤感呢?常山但愿云实在身边,可以和他一起分享他的心得。
在烹饪羊肉的时候,他写了一篇文章,讲的就是“师妹”这个词的心理安慰。等羊肉烤好,文章也写完了,用电邮发给他的责编,然后开车去接莱切尔。
莱切尔穿着时尚,美丽知性,在一间广告公司供职。和时尚圈子里的男人打过太多交道后,还是觉得像他父亲那么的学术男性更靠谱,于是不理会一打以上的邀请,专程飞到这个小城来和常山过复活节。常山接到她,问她林登先生可好,莱切尔说,他去密西西比了。
常山听到这个遥远南方的名字,忽然想起同样是在南方的弗吉尼亚州的詹姆斯顿来了,也许他可以去那里过圣诞节?这几年他都是过的白色圣诞,换一换环境,出去渡个假,到温暖湿润的南方去,享受那里正宗的牙买加菜。
他想到这里,便问莱切尔,是否想过一个热带绿色圣诞。莱切尔问哪里,常山说詹姆斯顿。莱切尔笑他,去接受童子军爱国主义课程吗?常山笑一笑,说:“我有一个姨妈,在那里经营一间渡假酒店,我有多少年没和她联络过了。”
莱切尔好奇,说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亲戚,她以为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常山说:“啊不,我有好多亲戚,只不过他们都离开了。有的去了天堂,有的去了外国,有的去了别的城市,而我,来到了这里。好多年过去了,他们从没想起过我。”
他惆怅了片刻,然后向莱切尔微笑说:“除了你,亲爱的,只有你还惦记着我,大老远来看我。”
“我是惦记着你的牙买加菜,我的蓝调情人。”莱切尔说。
常山哈哈一笑,将车子驶入他的停车位,背起莱切尔的背包,请她上楼。
莱切尔把行李袋往常山的卧室一扔,也没说把衣服挂出来。两个人生活习惯上的不同,在这一点上已经显露出来。莱切尔随性洒脱,颇为不羁。而常山,则早一天就把他的床单换了洗了,还买了一个新枕头给莱切尔用。原来他枕的那个拿出来,他打算睡客厅的长沙发。
等莱切尔换了衣裳,常山已经把菜端上桌,倒好了酒,请她入座。莱切尔说看上去真不错,这叫什么?
“这叫‘鲜’。”常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