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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两条腿用力晃几下,纪亚抱不住,只好把她放到地上,双腿落地,女孩牵住她的手,推推拉拉,将她带往男人方向。
咳两声,她吞下口水,一股作气,纪亚跑到男人身边。
“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可以谈谈吗?”
男人停下步,背对她说:“有什么话,等晚上殷殷睡着再说,我不想在殷殷面前谈。”
什么?他说的分明是中文,怎话入了她耳,成了难懂的火星文?
“不要。”
她何必跟他谈、何必等殷殷睡着再说?只要她高兴,抢过行李箱,谁能限制她的自由?他以为自己是希特勒还是秦始皇?死啦死啦,独裁者早死了几千几百年,这是个民主制度盛行的时代。
纪亚右手被女孩握住,她还想用不灵活的左手抢回身家财产。不是夸张语法,那里面的确是她的全部家当——十万块现金和存有数百万的存款簿和印章。
他的动作快她一着,在她的手几乎触到行李同时,他已将行李扔进后车厢、关上。
他……绑架她的钱?
“妈妈快上车,我们回家啰,你跟爸爸坐前面,我坐后面。”
说着,殷殷一溜烟,钻进后座,砰地,门关上,骨碌碌的灵活大眼在车窗里望她。
她不动,和男人僵持,照理说,她要害怕这种眼神,毕竟他比自己高大许多。但她仰高下巴,不妥协。
“妈妈,快一点啦!”殷殷在车内嚷道。
她板起脸孔,对男人说:“我们必须谈谈——现在。”
男人没回答,殷殷先说:“妈妈快上车,殷殷肚子好饿。”
“我不走。”喉咙着了火,她定在原地。
男人看她,鄙夷一笑,“随你。”
他坐进驾驶座,砰地,关上车门,俐落发动车子,三秒钟,他……把车子开走,连同她的财产一并……
山路只有一个方向,往前往前再往前,没有分歧道路,只有看不到底的小道。
纪亚走得汗水淋漓,虽是春季,大量运动还是热得让人受不了,幸而,道边的大树提供了些许荫凉。
她可以打电话报警,把抄下的车牌号码交给警察,由他们出头,她敢肯定,这绝对是今年最新式的诈骗手法。
食指在手机键上迟疑,走几步,放弃,她把手机丢回包包里。
殷殷的哭声在她耳边回荡,她没忘记车子驶去时,后窗,殷殷跪在后座,拼命招手。
她又哭了吗?她是不是哭得更严重?
殷殷不是她的小孩,但她的哭声教人难受,纪亚说不上来为什么。
纪亚不确定这种感觉成分,但她肯定自己喜欢殷殷,至于那个男人……该怎么解释?他高大、威严,他的气势教人畏惧,明明是不可一世的男性,她却在他身上读到孤寂。
没道理,他是个好看男人,谁能抵挡他的魅力?这种男人无权寂寞,偏偏他的寂寞,尽入她眼底,深刻……
继续走,喘两口气,她再往前,双脚酸得厉害。长年坐办公椅,体能相对变差,她相信自己是肉鸡,但没想过“肉”得这么严重,看看手表指针,她不过步行半个小时,便有了休克感。
靠上道旁树干,很渴,纪亚舔舔双唇。
她确定这里找不到7…11,买不了矿泉水,而天边太阳渐渐沉下山头,快入夜了,若她走不到路的尽头,或路的尽头不是男人和女孩的家……今天晚上,她会不会成为野生动物的晚餐?
“怕什么?世界最可怕的动物都不怕了,何必怕智商不及你的!”说两句话,她给自己壮胆。
没错,哪种动物及得上人类的狡狯?身处都市丛林多年,她都能全身而退,这里……纪亚望望四周,这里不过是座天然森林,若真的埋尸此地,她相信死因会是缺水或者饥寒交迫,绝不是台湾的野生动物保护做得太好。
绕过弯道,路边圣诞红已残,冬天脚步渐远,乔木褪下黄衣换上绿衫,她……
兴奋?不,用兴奋作形容会让自己生气,但纪亚的确兴奋到不行。
因为巨人父亲、公主女儿就站在前方一百公尺处!
车停路旁,爸爸把女孩抱在身上,从纪亚的角度看过去,很明显,殷殷在哭泣,而他——正对女儿软声细语。
他也有温柔的一面?真教人吃惊,原以为他只有一号面目,原以为他拉皮过度,脸皮紧绷得扯不出表情,可是……真讶异……
要不要往前?
当然要,她还要质问他,为什么当抢匪,难道不晓得身为父亲,身教比言教更重要?她要指着他,怒气冲天,逼着他归还她的财产,即使她的喉咙还是痛得让人想撞墙。
用力踱步,用力让高跟鞋踩出威势,无奈,这里是山区不是她的办公室,踩不出喀喀声响,以壮大声势。
挺胸抬头,她提起进会议室前的自信表情。她来了,看着吧,她不是小可怜,不会任人宰割,她是在人吃人的社会,独立奋斗多年的余纪亚。
殷殷先发现她,挣着腿,她从爸爸身上滑下来,抢到纪亚身边,又一次,奔至她身前;又一次,紧抱她的腰。
“爸爸说妈妈会跟上来,太棒了,妈妈真的来了!”她哭得很厉害,泪水在她的套装上制造混乱,这孩子……老引得她不舍……
威势不见、怒气冲天消失,连原本存档在脑海里,一大堆想吼人的话,全教小女孩的泪水收拾去。
纪亚用眼尾余光瞄他,他一样酷、一样冷、一样像北极冰层般难融解,若有前世今生,她保证,他前辈子肯定是阿拉斯加人。
妹妹,为什么叫我妈妈?我很像你妈妈?弯身,纪亚打算问殷殷,但是她未出声,男人先走来,出口的音调,约莫零下8℃。
“你决定和我们回去了?”
她看女孩一眼,脸上犹豫,但下秒钟,纪亚坚定心意。
不跟!她只要拿回行李,然后找到饭店,睡个舒服觉,明天天亮,寻访素未谋面的亲人。
男人开口,又是一次的零下8℃。
“想清楚,这回我不会把车子停在半路,等你上车。”
很好,一句话,他击中她的弱点。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苦头,她吃够了,虽然台湾的野生动物保育做得不怎样,她也不敢拍胸脯大声保证,野生动物全数躺进山产店。何况,坐一天车、走过大半钟头,她实在累得紧。
把话吞回去,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聪明点,想和他对峙,等体力养足再说。
“妈妈,你不要跟爸爸吵架,我们回家。”小女孩使尽力气,将纪亚拖到车边。
纪亚再瞪一眼男人,她和女孩坐到后座。
前座,男人冷笑,带起几分凌厉,这个帐……有得算了!
第二章
车行入镂花大门,夕阳在一眼望不尽的草坪上染出金黄光晕,几棵不知名大树,矗立庭中,有几千坪吧,她猜。
车子又行驶五分钟,纪亚才看到房子,一样是吓人的大,一样是吓人的豪华,原则上,这类建筑不能称作房屋,应该叫作城堡。
也好,纪亚自我安慰。没花钱买机票,就进入英国城堡;不用排队订房,就睡进五星级饭店,这叫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她的遭遇荒诞得可以。
等等,她刚看到的……是马厩?
不会吧,盯住男人后脑勺,他叫王永庆还是蔡万霖?不,年龄不符,脸上皱纹不符,连冷冰冰表情也不符合企业家风度,所以,他不是王永庆,却拥有王永庆的财富,再看一眼他的后脑勺,没什么特殊,除了隐隐散发的寂寞,她无法解释他的特质。
“妈妈,明天我们去骑马,爸爸买一匹小白马给我,我替它取名字叫雪球,雪球很可爱哦,我喂它吃东西,它会用舌头舔我的手心……”
纪亚还在想像王永庆那段,没听见殷殷说话。
殷殷见她不语,吞下话,讷讷地说:“对不起,我忘记妈妈不喜欢马,妈妈说得对,马太脏了,会传染疾病,以后我们不要去马厩。”
百分之百的讨好表情,纪亚怀疑地望向女孩。她口口声声叫妈妈,难道她和她妈妈的相似度是满级分?像到孩子错认,连当父亲的也分不清谁是正牌妻?
不,是他打算将错就错,随便替女儿找来妈妈,好安慰女儿的伤心。没错,肯定是这样。终于,纪亚寻到合理解释。
许是觉得自己说错话,女孩拉拉纪亚,抱歉地说:“妈妈,不去看马,我们去后山摘花,春天到了,很多花都开了,有金黄色的、红色的、橘色的,好漂亮呢!”
搂搂殷殷,还是心疼,她总有本事让她觉得抱歉。
纪亚说:“马不脏、我也不讨厌马,有机会的话,我陪你去看雪球,试试让它在我的掌心吃东西。”
纪亚说话同时,接收到男人从后照镜射来的眼光,他紧抿的唇拉出直线。
“妈妈说真的?”殷殷喜出望外。
纪亚给她一个笑容,殷殷激动地投入妈妈怀抱,享受朝思暮想的母爱。
“我也想去看后山的花,我会编花冠和花圈哦,教你好不?”纪亚又说。
听见纪亚的话,男人更火大了,沉重呼吸传进她耳膜,握住方向盘的手背浮出青筋。
被惹火啦?惹火他让纪亚觉得成就非凡,从第一面起,她处处受他制约,现在,总算扳回一城,不自觉的胜利微笑浮上颊边。
“是小公主戴的那种花冠吗?”
“嗯,戴上它,你会变成小公主。”
喉咙灼痛得纪亚想喊救命,但一激二激,激怒他,激出她的成就得意,她发现自己越对殷殷热络,他就越生气,既然如此,挑衅他、惹火他吧!谁教他绑架她的行李,逼她陪着演戏。
车停,他们走进家门,中年太太看见纪亚,吓一大跳,退两步,尴尬地笑笑说:“太太回来了。”
又一个!他用手机通知家人,集体演戏?
“我就说妈妈会回来。”殷殷骄傲答。
“送太太上楼。”权威声自身后响起,男人将行李交到中年太太手中。
“是,先生,要先开饭吗?”中年太太必恭必敬问。
男人看纪亚一眼,沙尘在她脸上布出几分狼狈。
“等太太盥洗过后再开饭。”他说。
“是,先生。太太,请跟我来。”
纪亚和他对上眼,为什么她要听从“命令”?凭什么他认定人人都要听他的?她想唱反调,想说“不,先吃饭,我又饿又渴”。
但……纪亚叹气,她向自己的洁癖投降。
他是对的,她的确需要一池温水洗去疲惫。
殷殷跟在纪亚身后,拉住她的裙摆,舍不得同她分开,纪亚注意到了,握住殷殷的手,和她一起上楼。
男人盯住纪亚的背影,勾起一抹嫌恶,后悔,他不该向殷殷的眼泪投降,不该让她回来。
走向壁炉,眉头纠结,他怒不可遏。倒杯烈酒,狠狠地,一口吞进去,灼热感顺着食道往下蔓延。
晚餐桌上气氛沉闷,纪亚看看身旁的仆妇们,轻喟。
豪华房子里,住着一群不苟言笑的人,若自己能住进豪宅铁定称心快意,为什么大家都板着脸,战战兢兢?难不成这里是传说中的鬼屋,咧嘴大笑的人,会被抓进阴曹地府?
桌面上,全是引人食指大动的丰富菜肴,纪亚却吞食不下。
不因为喉咙发炎,管家太太给的消炎药片发挥效果,喉咙不痛得厉害了,害她吃不下饭的是男主人那双灼人眼神。
吐气,吹开额间刘海,她无奈。
她吃不下饭?吓得食欲不振?文世泱冷冷一笑,心情好转,她该怕的事还在后面。
挖一匙麻婆豆腐,放进她碗里,他故意的,她不能吃辣,一吃胃就要痛上几小时,但……是她自己要回来,受苦,活该。
她会乖乖把豆腐吞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