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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的晴好天气,傍晚的霞光泼洒在舞台,对面的他雪白衣衫也被染上极浅的绯色,一张唇红齿白的面孔如此吸引人的眼光,远甚于这舞台上缤纷的节奏与舞步。
子言胸口的郁积使得呼吸都为之不畅,有种不能解释的疼痛充溢心间,她深吸一口气,以缓解内心的压迫感,同时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头也不回地走远。
上晚自习时许馥芯说,郑苹苹的节目刚结束,林尧就走了。子言一声不吭,专心致志地背英语单词。
光华放晚自习的时间是八点半,子言不会骑自行车,只能步行。昏黄的路灯下只有她自己的影子,身边的人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越来越少,光华的学生大多住在西区,东区的本来就寥寥无几,她几乎没有同路人。
距离她家大概还有十五分钟路程的时候,一直陪伴的路灯没有了。这段路的灯坏了好久,市政一直没有派人来修理,马路两边漆黑黑的树木参天,风吹过就像无数影子藏在那里,饶是子言这样胆大的人,也有点心里发毛。
今天这段马路分外寂静,几乎只听得见她一个人的脚步声,才刚小跑了两步,子言忽然警觉身后有点动静:是个成年男人沉重的脚步声,仿佛一直在跟随着自己,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子言回头望去,朦胧漆黑的夜幕里,看不清长相,只模糊辨认出是一个矮胖敦实的男人,留着小平头,站在离她不远的身后,瓮声瓮气一笑:“小姑娘,别害怕,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黄花时节碧云天(2)说不害怕是假的,虽然子言的个子在同龄人中显得要高挑一点,但到底还只是个孱弱单薄的少女。
她的手紧紧攥住书包带,感觉额头慢慢渗出细密的冷汗,脑子瞬间转过了好几个念头,几乎本能地脱口而出:“段希峰,你怎么来了?”
趁那人一愣的功夫,子言拔腿就跑,她曾经差点入选东区的校田径队,因此对自己的跑步速度还是心里有数的。
几乎就在同时,有人应声答应:“你跑什么,干嘛不等我?”
这声音如此的熟悉,话音未落,大概十米开外,已经模模糊糊出现一个身影,正从容地朝她走来,那男人眼见不能得逞,转身便悻悻然消失在夜幕里。
危险一解除,子言紧绷的神经立刻松弛了下来,她的腿脚软瘫得动弹不得,浑身的力气消散殆尽,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疲软。
“沈子言?”来人迟疑地叫了一声。
这声音她能听到的机会其实并不多,除了在年级学生大会上优秀学生代表发言时听过几回,其他时间几乎等同于零,最后一次听他叫她名字,还是在一年多以前。
太黑了,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根本不需要看清,对于他,她的第六感向来如此敏锐。子言深深呼吸,还是没能止住身体的轻微颤抖,仿佛刚才的恐惧还没有完全退散,四肢都麻木得有点不听使唤。
见她没有答应,他一时也没有出声,只是呼吸有些微的急促。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在刹那,林尧先打破了沉寂:“你还好吧?”语音清朗,咬字清楚,带着安抚人心的慰藉与沉稳的气息。
忍了好久的眼泪一下子全涌了出来,肆意流淌了满脸。她没有吭声,只是因为不愿意带着呜咽声说话,这样会把自己的脆弱全盘暴露在他面前,即使她很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这样巧,偏偏是他来为她解的围?
他走近了两步,那样近,近的几乎能看清他脸部的轮廓,他清澈的眼睛在暗夜中流转着不知名的微光,逼得她慌乱中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后背抵住了一棵树才停下来。
他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靠近,只是轻声说:“我送你回家吧。”
子言觉得再不回答就太失礼了,只得胡乱擦一擦泪水,含糊地“嗯”了一声。
寂静的马路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不轻不重敲在心上,再这样沉默下去不免有些尴尬,她不得已找了个话题开口:“你怎么来……”,几乎就在同时,他出其不意地打断她的话语:“段希峰是谁?”
“啊?”子言傻愣愣地呆住,她情急之下叫出的这个名字,完全是出于无意识。
林尧停下脚步,前面就是这段路的转角,隐约透出一点光线,子言忽然注意到他的身子站得笔直,像有点过分紧张而导致全身绷紧的模样,一只手一直藏在身后,姿势很奇怪。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眉头微微蹙起来,很好看,然而很凝重。
子言发现这样发呆地望着他极为不妥,急忙移开视线,垂下眼帘,低低声回答道:“东区中学的同学。”
他淡淡“哦”了一声,然后风轻云淡说了一句:“我路过。”
子言半天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那句被截断的问话,路过?这答案令她觉得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和她完全是南辕北辙的回家方向。
她带了一点揣测的心情抬头看他,正碰上他有些不自然的眼神,蓦地脸上一热,一颗心没有规律地狂跳起来,双脚不由踉跄了一下。
“当心!”林尧反应很敏捷,伸手扶了她一把。
两手相触间,他的手心温暖而潮湿,像是有点汗意,身上清爽的男生气息离她只有咫尺之遥,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这个秋天的夜里,天上并没有一颗星星,子言的心却绵延成了闪烁无数繁星的银河,无边无际地倾泄过来,像要把她淹没。
这条路途如此短暂,他的手掌还包容着她的手,肌肤的温度还清晰可辨,却虚幻得如同一场梦,顷刻就要清醒。
“我到家了。”子言看着地面说。
林尧的手忽然力道一松,脸上有恍然警醒的神色,就像之前许多次在校园里擦肩而过那样,他重又变作一个陌生而遥远的人,与她无干的路人。
他没有来得及回答。
“小西!”母亲一向站在宿舍大院门口等她放晚学的,今天可能等得有些着急,走到马路上来接她了,听声音好像已经走到就在这条路的拐角。
听见母亲的声音,子言下意识地快跑了几步,想一想又回过头去,短促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林尧的面容一动,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笑,轻轻点一点头。
第二天上早自习的时候,子言差点迟到,等她气喘吁吁刚刚坐定在课桌前,学校的巡查小组已经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好险!子言暗地侥幸了一把自己的运气,忽然发现教室里有了点小小的骚动,她慢吞吞抬头看了一眼,赫然发现今天的巡查员正是林尧,他正神清气爽和另一个男生站在她们班门口准备清点人数。
子言下意识拿书本挡住自己的脸开始晨读,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手里正夹着一支圆珠笔,笔头在空中轻轻点过,第七排、第六排……眼看就要点到自己这一排,她忽然把书本一搁,直视林尧,莞尔一笑。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对他微笑示意。
是答谢他昨晚的援手,没别的意思。子言在心里辩白。
林尧的手忽然就定格在半空,他的嘴唇微颤,眼神恍惚,显然有点心神不宁,半天才对同伴说了一句:点到多少了?那男生大惑不解地搔头:“不是你在点吗?”
子言伏下头去趴在桌上,半天也没敢再抬头。
校园里再遇见林尧,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
她帮许馥芯去教师办公室跑腿,推门进去的时候,林尧正背对着她伏在一张办公桌前写着什么。
子言无声无息走到他身后,极快地瞥了一眼。
林尧的字变化很大,下笔飘逸、潇洒,笔锋稍稍有点向右倾斜,还有点连笔,完全不像是个初中生的字,子言想想自己幼稚的字体,立刻涌起一股奋发图强好好练字的好胜念头。
像有心灵感应一般,他蓦然抬起头来,子言有些心虚地收回目光,抱起桌上那堆试卷,几乎要落荒而逃。
突然望见她,林尧仿佛也十分意外,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脸色也有点异样的尴尬,她的眼光顺着他手中的笔一直落到桌面的那本稿纸上,两个极草的连字就这样赫然跃入眼帘:小西。
子言傻傻站在那里,心弦像被谁温柔地抚过,她的身后是一扇双开的玻璃窗,窗外一株合抱粗的樟树张开浓密的华盖,明媚的阳光从树叶的罅隙中洒下来,反射在透明的玻璃窗上,细碎的金光密密织成一道让人睁不开眼的光线。
那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的欢喜。
黄花时节碧云天(3)像揣了一只小兔子在怀里,可以清晰地听见心里扑腾的声响,心从来没有跳得这样快过,也从来没有如此柔软而喜悦过,她的耳朵根子忽地一下就热了。
林尧把手中的笔丢在桌上,他霍地起身,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门一下被重重打开,有位老师正拿着讲义低头走进来。
子言立刻拔腿就跑,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后面追她。
这年的冬天下起一场极大的雪,子言走在雪地里,积雪几乎没过了她的脚踝。
对南方的城市而言,下雪是件极为罕见的事。有一次她突发其想,对父亲撒着娇说,如果攒一瓶子雪存在冰箱里,等到来年夏季的时候,加点蜂蜜,洒上桂花,一定会是世上最美味的雪糕。父亲刮着她的脸蛋说,小西真是异想天开,南方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呢?
眼下居然是铺天盖地的一场大雪,子言欣喜若狂地迎着漫天雪花跑回了家,一阵翻箱倒柜过后,找出了母亲装过白糖的一个空玻璃瓶子,偷偷藏进了书包。
中午上学的路上,雪已经快停了,子言穿着那双红色的高筒雨鞋,咯吱咯吱快活地踩在雪地里。
好容易找到一处积雪最厚,看起来最干净的地方,她把瓶子放在地上,小心地用手捧起雪,一点一点装进瓶子里。
“你在做什么?”一个沉厚好听的男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她吓得手一抖,竟然失手把瓶子碰倒了,玻璃碰到地面的砖头,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很干脆地碎成了好几片。
子言愤怒地抬起头来,是一张轮廓深刻的脸庞,一头浓密卷曲的黑发,帅气端正的五官,竟然会是季南琛。
“你在干嘛?”季南琛丝毫没有道歉的觉悟,又问了一遍,也许是她的举动实在太古怪,导致一向不太爱管闲事的他今天破了例。
子言无限失望地看向她破碎的梦想,没好气地回答:“你没看见我在装雪啊。”
“装雪干什么?”季南琛还是没搞明白。
“吃呗。”子言几乎要翻白眼了,这人是个好奇宝宝吗?
“吃?怎么吃?”他看起来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
她回头去看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是那个传说中从不搭理女生的季南琛吗?怎么今天这么八卦?
季南琛的思维还在围绕这个问题打转:“这个雪又没有味道,不太好吃吧?再说现在天这么冷,吃了要闹肚子的。”他像看怪胎一样看着子言。
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吼起来:“谁说要现在吃,我是打算留到明年夏天的,加点蜂蜜和桂花,一定会好吃得不得了!”一想到已经完全落空的打算,她就委屈得不行,眼睛都红了:“都怪你,现在全都泡汤了……”
季南琛好像被她的连珠炮给震住了,半天才干巴巴地回了一句:“那就明天再来装呗。”
“等明天雪就化了!”子言狠狠瞪他一眼,提起书包就走。
季南琛追上来说了一句:“对不起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子言的做人原则,看见对方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