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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你说呢?”
她心一跳,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在上海曾经和她吃过饭,不止一次。
“我已经好久没敢吃了,”她立刻转换了话题。“因为怕长痘痘。”
林尧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轻一扫,笑一笑,“待会儿我少放点辣椒就是了。”
她心里一暖,怔怔地看向他。时隔四年,他们直到昨天才重逢,记忆中那个骄傲、明朗的少年,如今在她面洗手做羹汤的样子,认真细致,安然且从容,像是天生就该是这个样子。林尧的每一面,都令她这样惊喜着,喜欢着。
“不要,我喜欢吃辣的。”她摇头拒绝。
他缓缓转过头来,“不行。”语气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吃多了辣椒对伤口不好。”
子言正想分辩,蓦然发现他瞟了一眼自己的脖颈,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林尧似乎觉得好笑,摇了摇头,“过来。”
她不动,只是望着他。
“我的手不方便,过来帮我挽挽袖口。”他看着她的神情,哑然失笑,“你在怕什么?”
她私下里松了一口气,走近两步。
浅蓝的衬衣,袖口处是整齐的两粒扣,她小心地为他解开扣子,将袖口的褶边翻在羊毛衫外,向上挽起。
很亲密的动作,第一次做,却做得自然而熟稔。
林尧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微微一笑,便转过头专心地用刀剔鱼鳞。他的动作相当娴熟,简直是一气呵成,子言看得目不暇接,终于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的?”
他似乎认真想了想,“小时候吧。爸妈工作忙,我要是不会,我哥说不定就饿死了。”
这是什么逻辑?她的嘴角抽了抽,还是忍住了没笑出来。
当水煮鱼的汤煲在小火下冒出咕嘟咕嘟的热气时,林尧已经将案板上的茄子片出了一朵四瓣花型。子言吃过很多种茄子,没有一个人的做法像林尧一样特别。他用筷子夹住茄子的根蒂,将另一头悬空放在锅里油炸,最后当茄子像花一样绽放,茄香四溢的时候,她恍惚感觉到,有氤氯的人间烟火气四散开来。
”这是谁教你的啊?“她喃喃地问。
他漫不经心地说:”是我在英国偷懒的做法,有一回找不到炒菜用的铲子,就用筷子来代替了。”
她愣了很久才回过神,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英国也有茄子吗?”
林尧手指弯曲起来,重重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似乎又好笑又好气。“当然有,一根茄子跟一个哈根达斯冰淇淋差不多价格吧。”
子言顾不得脑门的疼痛,目瞪口呆地感叹了一句:”好贵的茄子啊。”
林尧忍不住又笑起来,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傻瓜,刚才骗你的。”
她耳边有他呼出来的气息,耳廓不禁迅速一热。
“……其实是一个英磅三个。”他很淡定地补充。
子言瞪了他好一阵,恨不得也重重敲他一记脑门。
等到三个人都在饭桌边落座时,门铃忽然清脆地响起来。林禹询问地看了林尧一眼,林尧随手从椅背的外套时取出钱夹,隔着桌子扔给林禹,“大权是我给你订的蛋糕送来了。”
林禹笑着起身,过了不久果然拎着一个蛋糕走进来。
他把蛋糕随手放在桌上,却拿着林尧的钱夹翻来覆去地看,最后瞥了子言一眼。子方有些不自然,扭着看向蛋糕盒上包装的缎带,仿佛突然对她产生了兴趣。
“老二,忘了跟你说,回程机票已经托朋友帮你预订了,下午我拿票去,你就在家里好好陪联小沈。”林禹把钱夹扔回给弟弟。
林尧不置可否地“哦”一声,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递过去。“用这张卡。”林禹略带笑意地询问:“怎么,不给老哥赞助你机票的机会?”
林尧淡淡地笑,“等我下次回来你再赞助好不好?”
“好吧。”林禹爽利地接过来,“密码?”
林尧迟疑了一瞬,子言微侧过头去,眼欠余光看见他的睫毛垂下来,眨了一眨,叫她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起来。
他的声音并不大,“……昨天的日期。”
林禹好似不太明白,重复了一句,“昨天的日期?什么意思?”
子言分明看见身边那个人的脸颊有点浅浅的红晕,渐渐白肌肤里透出来。她觉得有点热,大概自己也一样,“是1231吧……”
她好半天才知道,这句话是自己说的。
林尧没有吭声。
林禹略有些惊讶,看了林尧一眼,又看了她一眼,收起卡什么也没有说。
这顿吃得很轻松愉快,大约是因为林禹的缘故。他的话虽然很多,却并不显得聒噪,句句风趣,又恰到好处地缓和气氛。
“小沈,多吃点啊,阿尧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厨了,今天我是沾你的光。”
子言有些不好意思,“林师兄,不是沾你的光吗?今天是你生日啊”
“哦?那阿尧,请问这个豆腐羹为什么不放点香菜点缀一下?就算你不吃,可是我一向爱吃的嘛!”
“她不爱吃。”林尧回答得很简洁。
“刚才小沈说了,今天可是我生日啊!”林禹强调了一句。
沈子言埋头吃饭,半天都不敢抬头。
冬日的中午,有明亮的阳光晒着房子,晒着窗户,晒着皮肤,有暖烘烘的感觉。一株萎靡了多年的藤蔓从内心深处蜿蜒出来,仿佛也感受到了这温暖的阳光,在她的身体里以无法抑制的速度生长起来。
午后很安静,连微风吹动枯枝的声音都没有。市委大院深邃的松柏从眼前一直绵延平铺出去,有曲径通幽处的曼妙。子言站在门口,看着林尧从容地站在厨房窗前洗碗的身影,有些怔忪。
一只又一只,被整整齐齐搁在碗碟架上,映着阳光,有雪白的反光。
她只能这样站着发呆,因为林尧说伤口不能碰水。
他好像忘了,她的伤口是在脖子上。
洗完碗,他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上楼去?”
他的手指有刚浸过水的冰凉,子言却不觉得冷。
林尧的房间很像她从前蹲在花架下傻傻望着窗口的灯光想象出来的样子,那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走进这个房间,近距离地看着这里的一切。
“你什么时候走?”她记挂着这件事。
“四号的票。”他轻轻咳嗽一声。
这么说,只剩三天了。有失落感如同陨落的松针般厚厚堆叠起来,她尽量忽略这感觉,轻声问他:“你今天吃药了没有?”
“没有。”他慢条斯理地回答,“这药不甜。”
“枇杷膏不甜,还有什么药甜?”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怕苦?”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望着她的样子很像个小孩,可爱得紧。
她的心忽然一跳,把脸转过去,一眼看见那瓶枇杷露就放在床头柜上、走过去取了药,拧开瓶塞,她微红着脸,把药递到她手里,“吃药。”
“真的苦。”他摇摇头,眉毛痛苦地鼓起来,不像是伪装,“不信你尝一尝?”
她有些将信将疑,“我又没生病。好好地吃什么药?”一边这样说,一边终究不放心,还是粘起勺子,倒了一小勺,送进嘴边,浅浅尝了一口。
他含着笑,略微侧了头问她:“苦吗?”
略带清苦的甜香在唇舌间弥漫开来,子言郁闷地瞪着她。每一次都是同样地招数,可是每一次,她总是不能幸免地要上当。
“甜的。”她没好气地回答。
他走进几步,呼吸很浅,距离很近,近到有点暧昧,又有不可抗拒的温暖,“真的?”
这声音又低又清楚,令沈子言心动神摇,像有谁在心头轻轻抓挠了那么一下,整颗心都陷落在温水里摇荡。她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两个字,“真的。”
“我不信。”他微微一笑。
“不信你自己尝一口。”子言看着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瞳仁深处闪烁流光,笑起来的时候,像银河星辰蜿蜒流动其间,能够动摇她所有的心旌。
“好。”他低低笑一声,仿佛这答案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瞬间,她便感觉到他的唇像一片微凉的玉,在她的唇上轻轻一碰。
她浑身一颤,倒退一步,抵着墙壁才能勉强站住。她的脸一定白得像纸一样,但是嘴唇一定是嫣红的。有什么迷乱的往事涌了过来,从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从那些最隐痛的伤口里如泉涌般喷流出来,既痛苦,又淋漓。
原来天堂与地狱,都只是在这一瞬间,它们只隔着薄薄一层纱,甚至近在咫尺。
她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想把他推开。
但是他握住了她这只不安分的手。
“是你让我尝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出奇的温柔。
子言微微张嘴,想要分辩一句,他的手指立刻堵住了她的嘴,“嘘,说话要算话。”
那根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唇,在她的嘴角处停留了一秒,笑容明亮得炫目,“我还没有尝完呢……小西。”
温热的雪涌上脸面,心跳得几乎耳鸣。当他的手指,柔软,又带着微凉,在她的唇上熨烫时,那种温暖与清凉的感觉一遍遍徘徊不去。意志力涣散殆尽,盼着他停手,因为那根要命的手指一直在她唇边流连不去,若有若无地在抚摸她所有敏感的神经;迷乱中心里又有个细弱蚊蝇的声音仿佛在说:不要停,但愿这时光永驻。
他长长的睫毛几乎触到了她的脸。他睫毛掩映下的眼睛,并不咄咄逼人,却如最璀璨的光,刺伤了她的瞳孔,她不由自主地合上了双眼。几乎就在同时,感觉他握住她的手一颤,随即攥紧,紧到她开始有点疼痛,来不及开口,他的唇便毫不犹豫落下来,带着暖意,也带着微凉,最终化为滚烫。
随着他的吻,她的心忽而沸腾,如置于鲜花盛放的天堂;忽而寥落,如坠荆棘丛生的沙漠。她不知道此刻身在何方,头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的世界其实一片虚无,唯有他是真实的存在,也唯有他,才是唯一的依靠。
唇舌之间蔓延着清甜微苦的药香,还有他身上的气息,亘古般熟悉。她几乎瘫软在墙壁与他的身体间,另一只手无措地垂了良久,在无意识之间抓住了什么,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紧揪住不放。
他的身体一僵,喘息顿时急促起来,起先的温柔化作重重的掠夺,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在吮吸和碾压她的嘴唇。他的舌尖轻触到她的,令她又痛又痒又苦又甜,这疼痛的甜蜜折磨得她呼吸不畅,胸腔间仿佛点燃了一把火,燎原般烧起来,将她寸寸点燃,又寸寸化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重新听见窗外松林间不怕冷的小麻雀扑翅飞过的轻响。他的唇终于离开,两人却一直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没有动。
子言轻轻哆嗦了一下,因为她发现她无意间抱住了他的背,非但抱住,还紧紧地抓着他,指甲几乎陷进他背部的肌肤里去,他竟然没有哼一声。
她的心轻微地疼了一下,便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很长很轻的叹息,从她耳边擦过去。他微微低头,再度俯身下来,亲吻着她刚咬过的下唇,他的嘴唇刷子一样轻扫过去,又扫回来,磨人的缠绵,直到她受不了,开始颤抖,“林尧……”
“小西,”他低哑地唤着她的名字,嘴唇仍然覆盖在她的嘴唇上,“我尝过了……这回是甜的。”
她的泪水一点一点缓慢流下来,一直流进嘴角,有咸涩的味道。
这样悱恻的梦境,仿佛多年前也曾经拥有过,水晶琉璃般易碎的珍贵,来不及呵护,转瞬间就流沙一样从手中消逝。
惶恐到近乎害怕,太美好太想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