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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毛上垂着的一滴泪倏地坠落,她所有的勇气,都在那句话出口的时候被消耗殆尽,此刻已经虚弱得没有任何可支撑的重量。
“我要休息了,林尧,”无边汹涌的往事一幕幕席卷而来,心底大悲大恸,翻涌上胸臆,涌进喉口,涌到嘴边,这样酸痛苦涩,几乎发不出声音,“我爱你,_一直都是,从来都是。晚安….”,她立即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调到振动,整个人蜷进被窝,像只乌龟一样龟缩起来。让她暂时与世隔绝一会儿,她还是个病人。此时此刻,她什么也不愿意想。
迷糊中似乎潸然泪下,一滴滴浸湿了枕巾,半侧脸一片冰凉,却始终不肯翻身挪动半寸位置,最后终于陷入无边的混沌睡眠之中。
“今天你的气色看起来还不如昨天呢。”秦若耶打量了沈子言一下。
是吗?她微微挑起眉来,明明睡了一大觉的,怎么可能!
她蹲在十三楼的档案室整理资料,细尘透过窗帘缝隙的一线光束缓慢地流动着。蹲着看得久了,便有点晕眩,她抱着一堆文件夹刚站起来,便立刻跌坐下来,手里的东西唏哩哗啦掉了一地。
“我都说你今天气色不太好了,子言,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我代你请假好了。”
秦若耶搀扶了她一把。
“我有点轻度贫血的; 没事。”她宽慰同事。
“叫你男朋友来接你吧。”秦若耶不由分说便从她的包里翻寻出来手机,仿佛有灵犀一般,机身蓦然便振动起来,“喂,不是,我是她同事,她身体不太舒服…….好吧,我叫她下去。”
“应该是你男友吧,”秦若耶笑着说, “你怎么连他的号码也不存?”
她的眼睛还有点红肿,连个笑容都勉强不出来。接过手机,她低低道了谢,便跌跌撞撞跑去摁电梯。
虚弱得没有力气,连摁了两下才摁动按钮,她将手机贴在面颊,借着冰凉的屏幕才减轻了面部的温度。今天感冒似乎确实不见好,仿佛还有点发烧。
有微微的风,扬起林尧乌黑的头发,他身后有一棵四季常青的景观树,枝丫上结满了冰梢,一树的雪白,像开满了洁白晶莹的梨花。风拂动树梢时,有细碎的冰片簌簌掉下来。
子言有点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你怎么来了?,,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肤色如蔚蓝海洋中的白帆一般醒目,微微一笑的样子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伸出手来,“来,上车。”
她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停车线上静静停着一辆深黑的别克。
“我爸的车,他还没回来,我暂时借用一下。”他看她有些迟疑,解释了一句,“你生病了,外面风大。”
很暖,像太阳和煦地照在身上。
她大方地一扯车门,跳上副驾驶座,略微歪一歪头,露出一点微笑,“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他轻咳了一声,“嘘,我拿的是英国驾照,在国内等同于无照驾驶。”他秀丽的眉峰一扬,“你是不是怕了?”
她一怔,立刻笑了出来,“有你在,我不怕。”
林尧的眼里闪动着无可名状的光华,忽然凑到她眼前,温软的嘴唇轻轻在她额头一触,“坐好了”
“我感冒‘‘‘‘‘‘”她羞赧地提醒他。
他只一味看着她,漫不经心地回答:“那传染给我好了。”
车内温度真的很高,子言感觉额头和手心有点微微的汗湿。她回过头去,车窗外风景正匀速地倒退,林立的楼房,穿梭的车辆,还有行色匆匆地路人,都一掠而过,令人目不暇接。
忽然心紧紧一揪,仿佛有什么东西也就这样在眼前缓缓地流走了,有美好的,有辛酸的,有痛苦的,也有甜蜜的,那些生命中曾经刻骨铭心的经历与感受,仿佛都在随着车窗外的风景一直往后倒退着,渐行渐远。
哪怕她再不想忘,再怎么想挽回,都只能这样无可奈何地看着它们流逝掉。也许有一天,她自己也终将忘记,终将湮没在这些流逝的尘埃里,变作一粒细沙,静静躺在时光的长河中,被沖洗得斑白嶙峋。
“我们去哪里?”她半天才想起来要问。
“去我们的母校。”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再问,只是点点头。
是去爱华小学吧,她前不久刚去过的地方,也是他们初相遇的地方。
“那里在拆迁。”她感慨一句“我前不久刚去过。”
有些有意外的样子,“是吗,那口池塘还在不在?”
她摇一摇头。
林尧的眼神有些黯淡,“那是我第一次牵你手的地方。”
她的心猛地一震。就在那个瞬间,仿佛一切都是虚空,眼前一片白茫茫,半响才意识到是眼眶里涌满了雾蒙蒙的水汽。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手背白皙柔软,手指根根细长,没有蓄指甲,也没有任何装饰,干净而素淡,但已经不是童年时的那双手。
“你还记得?”
“小西,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汽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路边,他执起她的右手,唇角微微弯起来,淡淡的一条弧线,“当时我牵的,是你的右手。”
暖意一点点渗入薄薄皮肤下的每根血管,眼眶蓄积的泪水禁不起这暖意烘焙,狼狈地掉落下来,一颗颗跌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们没有进校区,只是静静地站在围墙外头,并肩看着那些工人忙碌地工作着,起吊机与挖掘机的声音轰呜。子言觉得这一刻竟然奇异般地宁静,是内心宁静。
“上回在这里遇见白老师了,”子言淡淡地说,“她还担起你。'
“我。”他微侧过头来,有些意外,“都说了些什么?'
“白老师说你,”子言顿一顿,声音很低,“长情‘‘‘‘‘”
林尧一怔,目光变得非常柔和,“你呢‘‘‘‘‘‘也这么想?'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就想在前面那个操场上痛痛快快跑步。
她指一指前方,有风刮过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笑声也就变得分外零碎,“我,我想跑到操场那儿去!
她奔跑起来,阳光下有点眩晕,风声呼呼地从耳旁穿越过去,胸肺间有撕扯一般的疼痛,果然很久没运动了。
距离并不远,很快就跑到了目的地,子言俯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半天才直起腰来,回头去看他。
他还站在原地,颀长的身体如一棵玉树,笔直而修长,伫立在空旷的背景下,无限寥廓而孤远,仿佛再也触摸不到,冬天的日光暖暖洒下来,在他与她之间,无限金光烂漫,照得她眼前最后如遇一场大雾,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
她怔怔地看着他,头顶上忽然飘来大团大团的浮云,被阳光光影骤然分成两截,一半是影影重重的晦暗,一半是清朗温暖的光明,橫亘在他们之间,如同两个世界。
这才是真实的现实,他和她各站在世界的一段,遥遥相望,彼此拥有,只不过是曾经以为矢志不会相忘的一段并不算美好的相遇罢了。只不过这相遇,被加上了一个长达十年的时间砝码,因而显得异常沉重与难舍。
子言慢慢蹲下来,把头埋在臂弯之间。时间过去良久,终于有一只手,带着他身上的暖意,落在了她的头上。
“刚才,看着你跑远,我没有去追你,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的声音很轻,低低地萦绕在耳边,“我只是想尝试一下,结果却是心痛欲裂。原来,看着你从我身边离开,越来越远,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
“小西,你明天……不要来送我。”他淡淡苦笑了一声。
她的嘴角轻轻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我才不会去送你,你想都别想。”
那么,就在今天告别吧,这是最好的结局,也是最后的结局。
彼此心知肚明,他微微俯下身子,手臂稍稍用力将她拉起来。蹲得有点久,又开始有点晕眩,她脚步有些虚浮,身形晃了一晃,立刻就被他箍在怀里。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小时候,就在这个操场上,你指着我的脸说你讨厌我,一辈子都不要跟我说话,然后一扭头就跑了,越跑越远。”他说话的时候,嘴唇轻触着她的耳根,那里的一小块皮肤立刻一阵酥麻,如同过电一般。“后来醒了就再也睡不着,把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反复想了又想。”
“昨晚你在电话里说的那番话,是你十年来第一次对我敞开心扉。你问我知不知道等待的滋味……”阳光刺目,一股热辣辣的血气一直涌到胸口,她闭上眼睛,将发烫的脸埋在他胸前,耳畔传来他胸腔温热有力的震动声,“小西,如果我说,我等你已经等了这么久, 等到几乎要绝望了,你会不会相信?”
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却没有办法说出话来。
“小时候,你是真的很讨厌我吧?我越优秀,你就越对我不屑一顾;别的女生都接近我,围在我身边,唯独你不理睬我,在我面前摆一副臭脸,你对谁都好,却单单对我那样嗤之以鼻。小西,你知不知道,那时候的你到底有多可恶!可恶到我想把你给生吞活剥了,连渣都不剩!”
“我总是说你笨得不行;其实最笨的人是我自己,”他顿了顿,苦涩地笑一笑,“我很努力,几近完美地表现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些幼稚的行为都只是为了引起一个人的注意。她讨厌我,我就希望她时时刻刻都能看见我;她不主动看我,我就要站在最高最远的地方逼得她抬头就能看见我!这根刺扎在我心里,时时疼痛着,提醒着我。我曾经以为时间长了就不会痛了,隔得远了就会忘了,但是后来我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根刺已经生了根,和心脏血管相连在一起,再也没有办法可以不伤筋动骨地取出来。
“可是我究竟要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呢?她的个性和我真是如出一;我骄傲的时候,他比我还自尊;我怯懦的时候,她却比我还胆怯。每次我想靠近一点,都会适得其反地把她推得更远。去上海看她,要她考去北京,忍不住亲吻她,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一如既往地无动于衷,甚至抗拒……我不是神,这么多年下来,我是真的很累了。”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抚过她柔软的发丝,低下头将嘴唇轻轻吻在她的额上,呼出的气息温润而温热,“和你一样,我也不止一次想要放弃,在听到流言的时候,在你考去上海,寄错那封信的时候,在你去北京看季南琛,最后拒绝我考研去北京的时候,许多许多次,我都想就那么算了,忘了也好,老死不相往来也好,接受别人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坏事。”
她心里一恸,眼泪大颗大颗掉落下来,“林尧……”就在这一刻,所有的心事忽然都释然,原来他和她一样痛苦,一样煎熬,一样受折磨。那么多本应美好的时光,就这样被白浪费掉了。在心如磐石的等待,在坚持如一的守候,原来都拗不过“错过”这两个字的强悍。
她咬一咬唇,将冻僵的手指悄悄蜷缩起来,送到嘴边,呵出一口气,试图温暖自己,他轻轻捉住她的手,微微用力,直到感觉她的手渐渐开始回暖,他才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
“正如你说过的,就算一切都能够回到最初重来,我们也许还是会重蹈覆辙。哪怕我现在就在你面前,哪怕你说你爱我,你还是没有说一句要我留下,或是要求我以后一定要回来的话,你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句,我是不是爱你,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有多渴望你对我开口,向我索求至少,那样会让我觉得被你需要,被你依赖者。”
呆呆站着,手指无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