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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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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反复踏之,但觉眼中云气飘渺,行经流转,圆润自若,浑无间隙,有感于心。因为草地湿软,跌倒也不惧疼,于是辨定方向,脚踏“步云”行走,双眼不观来路,一心只流连空中薄云舒卷。渐渐脚下步形已变,惟有行云之意尤在。待至最后,踏步已经没有定式,似是任意为之,平地飘然,遇堵上掠,下坡流卷,转折自若,说不尽飘然云意,舒展万方,若入步云之境。

徐汝愚知道自己领悟了步云之意,心中兴奋难抑。

出林之后,在夜色降临之前,已奔行了百里。徐汝愚精疲力竭的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掏出干粮,就着低洼处的积水,食用起来。

翻身醒来,星空粲然,明月皎皎静谧神秘。

徐汝愚轻抚戈囊,心想自己就此踏上江湖路。丹息还不足以出窍,但自己灵觉般的反应身手应不弱寻常武人,此时又领悟步云之意,信心更是大增。不禁长啸一声,虽不及远,但胸臆间豪情激荡,昨夜的离愁别绪为之一空。

待到启明星现,宿邑城黑影已经像巨兽伏在前方的不远处。

宿邑南面临江,城楼至水营码头间的哨岗众多,徐汝愚无大把握悄然潜过,于向北折行绕过宿邑北面的丘林。从林中摸索着走到宿邑城东面的官道,天已清亮。路上未现人踪,徐汝愚寻了一棵大树,靠着箕坐而睡。

醒来,刺目的阳光直入眼中。徐汝愚闭目轻揉,方复睁开。官道上车马如龙向东而行。青州军入侵宛陵陈族,双方黏着于泽湖西北一带,难分难解。白石许伯当虽然还没有介入战局,但是他与东海三族素来不合,宿邑最靠近白石,未雨绸缪,宿邑的民众纷纷向更安全的雍扬城撤离。

徐汝愚招手欲挡马车。鞭影袭来,耳闻闷声喝斥:“嗟,该死的叫化子。”

徐汝愚侧身避过,心中生怒。马急驰远离,车后尘土飞扬。徐汝愚方醒觉自己蓬头垢面,身上短褂泥污杂皱,被树枝划破多处,比乞儿更加不如。虽是如此,那驾车之人一鞭也是凶狠无比,鞭行空中,尤有残影,若非自己惊觉避开,定然皮绽肉开,寻常乞丐半条命也就去了。

徐汝愚心中恼怒,却是无奈。转身欲回密林换衣,身后人呼之:“小兄留步。”

徐汝愚转身发现一驾马车停在身前,车首一个葛布青衫大汉拱手向自已望来。

大汉二十七八年岁,身形壮硕,阔脸髭须,然而双目神光蕴敛,若秋水湛然,也不觉得他给人威凌之感。长衫不束腰带随意垂下,在晨风中生飘逸之姿。徐汝愚心中暗叹:这大概就是义父常言的高手风范。

徐汝愚狐视对方。青衫大汉也不以为意,问道:“小兄是否要去雍扬?”不待徐汝愚应答,欣然相邀:“在下宿邑江凌天。若无烦弃,请与在下同行如何?”言语间,豪爽不羁。

“敬谢不敏,在下徐汝愚。”

“车内是我母亲江氏、幼妹雨诺。徐小兄与我坐车头吧。”

辨他语气微异,徐汝愚心知是自己不报家门的缘故,心想:这汉子真是爽直。也不介怀,向车厢长揖,道:“小子徐汝愚,见过伯母。”

一个十四五岁容貌秀美身形娇小的少女把车帘揭开,一个满头苍发妇人端坐车中,歉身致意。面上皱纹密布、慈祥微笑,然而浊目苍凉,历经沧桑故也。

徐汝愚心生敬意,复又长揖道:“徐汝愚自小四处漂居,不知家为何物也。”

“也是可怜的孩子。”江氏叹言,吩咐少女道:“诺儿,寻一套你哥的衣服,给这位小哥换上吧。”

徐汝愚双目噙酸,虽被当作乞儿,心中却暖意无限,激声道谢:“小子自己备有衣服,请伯母与江兄稍待片刻。”

徐汝愚洗面换衣出林。众人俱是一亮。

江凌天诧不掩口,说道:“徐小兄原来不是叫化子。”

徐汝愚不以为意的笑道:“江兄能对乞儿如此热忱相待,这才是让汝愚钦佩的地方。”

江凌天哂然一笑,道:“哪是?我授艺恩师也是叫化子模样,哪敢轻视?”

江雨诺坐于车内暗想:哥真是眼拙,徐汝愚虽垢面污面,然而站立顾盼睥睨生威,卓而不群,怎么会是乞儿。

众人御车东去,也不多言语。徐汝愚对江凌天一家感觉甚好,只是感觉东海形势微妙,不愿吐露此行真实意图,也不愿编些谎言去欺瞒他们,只是闷声坐在车首。

江凌天脾气爽直,搭话见他有意回避,心里也不介怀,径直在一旁驾车,心想:他衣着划破处甚多,满是泥污,待人接物拘谨守礼,文质彬彬,却是一副士族子弟的脾气,大概是从白石方向伧促赶来的。但又觉疑处甚多,不觉暗自摇头。

雍扬与宿邑都是临江城邑,两城之间官道傍近大江,不时能望见粼粼江水。徐汝愚念及陈子方等人或许已经到了雍扬城,心中焦虑,坐在车首时时顾望前方。

江凌天问道:“徐小兄有急事赶往雍扬。”

徐汝愚只“哦”的一声算是应答,也不言其他。

江凌天也不理,回头向车内说了一句:“小妹,扶娘亲坐稳了,我要加鞭了。”扬鞭“啪”的一声抽在马股上。

徐汝愚见他不详加询问,却尽心助他,心中感激,也不愿再瞒他,说道:“前日夜间在江津偶然听到有人欲在雍扬对故人不利,于是急着赶去,看能不能有提前给他们警讯。”

“江津距这不下四百里。”江凌天诧然道。

“我在江津雇了渔船,因他不愿去雍扬,所以过了镇宁才上的岸。一身泥污也是从镇宁赶路时留下的。”徐汝愚解释道。

“难怪。不过从镇宁过来也有一百八十里路程,当中也不通路途,徐兄能昼夜赶完,现在也不露疲态,徐兄体力之强真是吓人。”江凌天口里这么说着,眼中也尽是不屑,心想:我如此助你,你有难言之处,尽可不说,也不需用这样的话来欺瞒我,这人不足交。

徐汝愚哪会听不出他语气中的不忿,知道他看出自己不是练息之人,怀疑自己不能昼夜赶完此路。只是自己诸多遭遇曲折迭荡,说出来比常人日行百里更不可信。也不辩言,翻身下车,单手抚辕,心中行云之意升腾,步下飘摇不定,须臾之间竟能跟上马势。待见江凌天眼中诧意不掩,弓身顺手一扯,又飘身回位。奔疾若奔马,寻常武人皆能坚持片刻,难得是徐汝愚不凭借内息,却走得潇洒自若。

江雨诺从车内探出头,见刚才一幕,不禁轻吐香舌。见徐汝愚向他望来,脸上一红,忙缩回车内,口中却说:“徐哥哥,你莫理我哥,他素来疑心重。”

江凌天给她说得俊脸微窘,向徐汝愚咧嘴道:“错怪你了。”

“如今世事纷乱,正需江兄谨小慎微才是。”

“是我见识浅薄,徐小兄不用为我掩饰。今日能见如此奇妙轻身术,也是一大快事。”

江雨诺轻笑巧言道:“哥这么说,定是酒虫醒了。”说罢,探出身来,递上酒囊,顺势坐下,也不回车内。

江凌天接过酒袋,朗笑起来,说道:“还是小妹知道我。徐小兄,若不介意,请先。”说罢,径将酒袋递至徐汝愚身前。

徐汝愚神色一黯,想到当年灞水边与父亲同车饮酒的情形。

“徐兄不擅饮酒,那我就自饮自乐啦。”

徐汝愚见江凌天仰头一口酒,酒迹从嘴角溢出,流到髭须,心中豪气乃生,接过酒袋道:“几乎有五年不曾喝酒了。”一口酒下肚,一线小火沿咽喉直下胃中,复又熊熊盛烧,直欲将胸臆间的所有都淋漓尽致的烧为灰烬。

“平城秋露蚀人心。”言罢,神色凄楚,往日悲痛潜伏体内至今,复又张牙舞爪,就似这蚀心烈酒一般大肆吐噬他的五脏六腑。

江凌天驾车未瞅见他神色大异,闻听他一入口就道出酒名,心中猎喜,说道:“同道中人,不枉我载你一程。”

江雨诺心细,听出他言语中的痛楚,又见他双肩微颤,知他是在极力压抑自己。听哥如是说,用力捅他后腰。江凌天转身大惊,慰声道:“没事吧。”

徐汝愚轻收伤情,说道:“五年前,我错练惊神诀,丹府内寒气郁结,需烈酒镇之。我与我父驾车前往幽冀求医,一路上就是喝的这平城秋露。后来在灞阳城下,遭逢青州暴军,我父等人悉遭屠戮,我侥幸身免,以后也就一直漂居四方。”徐汝愚虽然极力抑制自己的悲痛,然而廖廖数言,语音微颤哽咽,使人闻之悲切如同身受。

江雨诺放下车帘缩身回车内,江母久久发出一声轻叹。

江凌天咄骂道:“又是青州鬼骑,我族人原居仪兴,后来因为那吴储祸及永宁,才避居到宿邑来的。我父亲、二弟、幼弟也都是死于乱兵枪下。”

徐汝愚不欲瞒他,坦言道:“吴储是我义父,灞阳城下他救我一命,又治愈我的内伤,对我而言恩重如山。义父当年为祸永宁,他生前亦有悔意。若是江兄不能消解,徐汝愚愿以身受。”

江凌天诧异,怒目相视,道:“你说的是真?”久久长叹一口气,沮然道:“吴储在江津自刭谢罪一事已风闻天下,我又怎会向你寻仇?”

这时,从车内也传来一声轻叹,苍老凄凉不堪。

徐汝愚拧首哽声道:“汝愚代义父向伯母谢罪。”

说罢也不顾马车正在急驰之中,转身抓住车厢厢壁,伏身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乱世人命贱如草芥,与小哥你何干啊?只是俊儿若是在世,也是你这般大了。”悠悠说完,久久也不再出声。

江凌天单手将他挽回原座。现在大家皆是心头沉闷,言语比刚刚更是不及。

一路疾鞭快马,晌午在一座镇集停车用饭。再次上路时,众人心情不再沉郁,徐汝愚与江家三人也相熟相处甚洽。江雨诺挤坐在江凌天与徐汝愚之间,双手挽住两人手臂,唧唧说个不停。江凌天单手御奔马,也洒脱自若,鞭垂半空,却纹丝不动,忽的一声清响,鞭及马腚,以徐汝愚的眼力也捕捉不及。只是自己在花舫数年,不大理会外事,也不知江凌天是何等赫赫有名的人物。徐汝愚虽接触过陈昂、吴储两位绝世高手,吴储后来也将毕身武学讲述于他听,但他那时还不曾修习武功,自然无法欣赏他们的境界。后来,跟叔孙方吾学艺,也是游戏多过练武,并且时日不长,所以也不识得江凌天的境界。但是平日叔孙方吾的身手,他都能寻得痕迹,心想:江大哥怕是比叔孙叔高过一筹不止。

身后马蹄骤急,江凌天刚将车偏于一侧,四匹罕有骏马堪堪紧贴车厢掠过。最后驭马一人擦身而过之际突然厉啸一声。驾车之马受了惊吓,扬蹄立起。江凌天扬鞭击地,生生将马车前冲的巨力化去。众人却避之不及的吃了一头飞尘。马儿被江凌天压住不得胡乱动弹,却尤自长嘶不已。江雨诺气得粉面煞白,手指前方却不说话。

江凌天长身立起,将辔绳交到徐汝愚手中,说道:“徐兄弟,你驾车慢慢赶来。”

也不待徐汝愚应允,江凌天提跨轻迈,却奇异的一步点在马首,又旋身上扬,高高跃起以极其优美的弧度前滑触地,立即向远处掠去。徐汝愚看了有一种鱼游于水的奇异感觉。

“我哥的游鱼凌波术不差吧。”江雨诺回复正常,似乎刚刚气急不言的人不是她。

“这么快气就消了?”

“我哥帮我解气去了,我还生什么气啊?”

“就知道指使你哥欺街霸市。”江母在车内嗔怪道。

“这次哪有?明明人家欺人太盛了。”江雨诺娇嗔道,顿觉话中语病,目光瞅向徐汝愚,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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