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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成上下打量他,良久才慢吞吞反问:“发生什么事?你是昨天才从吴国来的财主吗?”
第三集 秋之篇·鹿鸣 第二节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他反问你是‘吴国财主’说明他把你当做土生土长的‘越国财主’,对你一丁点也不见外。”阿堪诚挚地解释。
“我明白、我明白。”仲雪悲愤地踹柱子,“因为越国用夏历,吴国用商历,你们过年在十二月底,我们过年在三月,这并不代表你们越人就能歧视我的天文学!相反我认为——正是我们吴人三月过年,恰恰造成了你们越国的军事失败!因为到了冬天我们就来抢劫你们,抢得精精光,正好春暖三月天——回家过年!”魔鬼藏在小节中,仲雪自豪地聒叫“唷喔喔”。
“完全赞同!”阿堪吐吐舌头,“把吴国军事和天文历法扔到一边吧,欢迎来到越国秋季祭典!”他把一个硕大的木面具一下套到仲雪头上。
“唔唔唔。”
“不管是十二月过年还是三月过年,无论吴人还是越人,都来庆祝稻穗女神的丰收吧!”
“唔唔唔。”仲雪被重面具压得没法喘气。
这些面具平时禁止使用,只因神灵寄居其中。从海外或深林赶回家收稻谷的木工们,穿上松针外套,挂上琳琅佩饰,还要踩上高跷,才撑得起巨型披挂——神庙外眨眼间站满了两三人高的巨型神灵:最美一尊是披满羽毛的罗平鸟,威仪而充满沉思,穿着者从神鸟的巨喙中望出去,尽享至尊图腾的视野;其他的大多头角峥嵘,不是属于此世界的任一猛兽。小孩们倒扣着竹篾簸箕,额头上贴飞蛾,扮作小精灵;女人们(包括暴七)嘴唇用白鹭鸟骨粉涂成幽光黑色,脸颊点朱红泪,发际缀满鲜花,把爱人辛劳一年赚回来的小铜镜用丝线系在胸前,提上瓜果盒等待出发;神的臣民们快把神庙搬空了……
寤生和哥哥装扮误入稻田深处的麋鹿,为它角上扎满稻穗;冲一成欢快叫“阿叔快看!”“阿叔”是对继父的普遍叫法。
伯增还领来一匹骄奢淫逸的马,那浑圆的臀部与耿直的脖颈,十分适合运送稻穗女神。
有一年伯增目睹妙曼的逃逸身影,也许是山泉之神,“这里是吴王的领土,那边是神灵的疆域。”他无视田猎官的警告,不顾一切地越界追去……他躺在瀑布边不省人事,醒后就疯了。小疯子伯增是一个瘦瘦长长的安静少年,父亲把他像羞于见人的破水杯一样藏起来,他却尾随叔叔来到越国。
稻穗女神被扶上了马背,她是一大捆去年的稻秆和今年的新穗扎成的稻草人。神官学徒给她穿上三层衣裙,塞一大把沉甸甸的谷种。她腆着大肚子安坐马背,孕育着辛劳果实与丰收希望。
“你是只大乌鸦。”仲雪朝扮成罗平鸟神的阿堪嘟哝。
“好吧,我就是娱乐神的工具。”阿堪把顶端有铜铸罗平鸟的神杆交给小浦,后者郑重地走到队列的最前头,秋收狂欢开场了——
人群跟随其后,浩浩荡荡朝大禹陵进发,山谷飘送时浓时淡的草香。混合牛粪的腥膻,儿童骑在水牛背上,后边跟着小羊,阉鸡在竹筐中警觉地转头……人们把丰厚祭品献给大禹神,并慷慨地自我犒劳,大禹陵的火炬将九天九夜熊熊不熄。
槭树向南倾斜身姿,层层叠叠的叶子泛起金红卷边,巨神灵穿行连绵的树冠之海。人群宛如神躯下黑压压的裙摆,游宴的场面如此绚丽,说不定真正的神灵也会降临,混迹其中。
“从账本上讲,大护法对会稽山三十六瀑布、四十八胜景拥有管辖权;”阿堪扶住高跷上的仲雪,后者是一身青灰的狼神,还没习惯高跷,“说实话,你只对我的木客庙有点影响。”
“够了!”仲雪遥望青黛色远山交汇的凹处所透过来的——共举典礼的闪光,他只是吴国数不清的清贫小贵族之一,在越国却享受比拟国王的虚荣。他酸涩地自嘲,似乎理解了当初母亲为什么离开父亲、离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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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秋之篇·鹿鸣 第三节 麇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赤云啃噬青空,朝东北的港湾流泻而去;西南,火焰云沉入隐隐群山。
今晚夜色很好,人群走过夏履桥——大禹治水,掉了鞋也忙得顾不上捡,鞋变成了一座桥。和越地多数桥梁一样,这是一座浮桥,为便于潮汛泄洪和海水倒灌。可迅速解体的竹筏更为有利,但对蹒跚的众神来说,浮桥就不那么友好了。仲雪的竹跷老是陷进桥缝隙,阿堪笑着帮他摆脱陷阱。
这是夏历十七,潮涨得很快,海侵的咸水舔着脚背,但大家很快乐,危险更增加了快感。浮桥上人群连成一条线,桥下船载着牛并排渡过,牛毛剪出对称花纹,活像一幅幅绚丽的挂毯,这是参加竞赛的斗牛。寤生打着瞌睡、被哥哥抱上鹿背,那头漂亮的雄麋鹿角上扎稻穗,脖子套花环。
水浪哗哗,上百头麋鹿渡水而来,人们惊笑。揪住彼此又指指点点,麋鹿轻踏浮桥又跃下游走,吼五大笑着被撞下桥,又大笑着被兄弟拉上桥,流淌的夕阳和野兽将水面染成金色。
就像音乐的一个转调,歌词的一个小结,绕行两山之间的流水,缓缓送来一对火焰船。
并排系在一起的两艘小艇,铺满点燃的枯枝,火焰扭动热浪,每个人的毛孔都感受到它的迫近。仲雪盯住火船,它以缓慢而不可阻挡的速度朝浮桥驶来,犹如承载上帝的使命。
白石典义愤地朝火船大叫。牛最先跳下江,低沉地哞哞叫,鸡鸭喧哗。如同舞池爆发了斗殴,人们纷纷跺脚后退……还不严重,人群还算有序地朝桥两头退避,一声响哨。像一道有形的穿刺,最先转身的男人被扎中,绊倒身后的女人。女人尖叫着,鸡笼翻罩住她,两人滚进泥里,堵住了桥头;而后是一系列踩踏,一个男人跨过人堆,大声咒骂桥神,随后被一箭穿喉。
那是鸣镝,用于指示射箭方向,仲雪掼掉狼面具——按狩猎规矩,鸣镝之后,仆从们将朝同一方向密集射击。
火的船头挑起浮桥,桥体发出炙热沉闷的咯吱声,被挤压、被顶撞,水还在静静地流。
然后是箭。嗖嗖声,是流矢,距离还很远;啾啾声,则是你与死神贴面而过。
仲雪甩掉斗篷,“有人朝桥射箭!”他喊。别人也在喊,他听不见自己的呐喊。
一名贵族必须学会数学、驾车、射中飞翔的鸿雁,在燕射之礼中与宾客优雅对谈并射中靶心……父亲手把手传授的教条滚过仲雪的内心。
仲雪一脚踹脱高跷,另一脚还卡在竹跷里,他没带剑,“阿堪!阿堪!”他最后一眼见到阿堪,是无能之徒敞开鸟神大氅,护住身畔幼童,像只傻鸟晾开双翅护住飞蛾小精灵,仲雪想告诉他那根本无效。
被箭射中的人,就像被尖木桩打穿了,肉身一阵弹跳。
技艺精湛的弓箭手,一箭射出,一箭已搭在弦上,手指还勾着第三、第四支箭,能在一瞬间将一箭囊利爪统统射进野猪或是敌人的心脏,父亲的教诲在仲雪眼前以极慢的速度进行一场完美演示。只是倒下的,不仅是畜生!
第一波射击还没有过去,第二波火箭撕开暮色。
这一轮弓箭手换了燃烧的箭矢,为壮大火势。
马嘶鸣着,它中箭了,仲雪揪过缰绳。连伯增一同揪过来,紧紧贴住马腹,它不断刨着桥面,打滑、抗争、血沫吐了仲雪一手,仲雪抽出伯增的匕首刚切断竹跷,马儿就横过肥躯,差点把仲雪扫出桥面!它加剧了踩踏。
也猛烈地把仲雪拉回加速的现实。
火船将浮桥一冲两段。
倒灌的海潮与内河的秋汛急剧碰撞,一轮轮青黑的水浪,坚硬如鱼背。女人跳江去打捞孩子,男人去打捞女人。最先跳水逃生的人则受惊地野鸭低俯,企图与岸边柳树根融为一体,箭头就追上他们,把他们一个个钉死在漆黑的根丛下。小浦放低神杆,耙住树根,一箭将他钉进河床,他像被针刺穿的蝴蝶,仰了仰头;又一箭射断神杆,罗平鸟无声地沉入波涛。
仲雪看着稻穗女神被箭撕裂,坠落水中,慢慢漂走。
仲雪看着麋鹿跃入激流,它角上仍扎着稻穗,脖子仍套着花环。燃烧的稻穗和花环,两胁满是着火的箭翎,尾巴爆出火星……他从不知道一头麋鹿会发出那样的尖叫。
仲雪翻过石牛桥头墩,暴七跟着他、后边是吼五、连同三五个最壮的木工……攀上山岩,岩页一片片剥裂。弓箭手必须挑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他能看清猎物,对方却看不到他——山丘与河流的拐点,高岩上只剩一“台”弓箭立在那儿。
一台竖钉地上、要一脚踹开弓背才能拉开、足以射杀鲨鱼的强弓。仲雪拔出弓,掷到山下,他的暴烈令跑来的壮汉们惊诧。
“那人还没跑远,”仲雪简略地说,“沿小道,两边包抄。”随即跳进半人高的草丛,像追击野兽一样奔走。
樵人小道到半途戛然而止,凶手早做好退路,乱木石块截住追途。仲雪手脚并用爬上路障,才发现这是索道的基座,一座穿越丛林的绵长索道,正横跨会稽山脊,向海湾匍匐潜行……临时营区里堆着柴垛,散发浓烈的松脂、硫磺味。
向原始森林开疆辟土首先是烧山。
这无疑是上一场战争的止步点,下一场战争的起跑线。
他们进入了夫镡的势力范围。
他们踢飞土灶和水钵,迎面击倒第一个人,复仇是堵塞血管的硫磺……一个高壮如熊的男人钻出帐篷,吹响海螺,他一身绷带松散,刚从一场致命的火灾中逃生,还来不及敷完药;他们就像几头鬣狗纵跳到狗熊身上,用匕首扎他,用尖牙撕碎他。
烤焦的熊男甩开吼五,散布林中的同伙听见螺号,手持长矛冲来。但人很少,算上熊男也只有六个,他们推出一辆盖满松针枯草的车,“连弩车!”仲雪当即卧倒,那是比强弓更可怕的战车,一次连发十支长箭,足以射穿城门——树干齐声断裂,吼五被击飞了铁剑。
“你受伤了?”
“不,是我擦伤他的弩箭。”吼五戏谑。他们跳上滑索,转动绳柄,替夫镡先行验收了丛林飞跃——从莽莽森林滑到江边,果断跳水,在水雾弥漫的江面上逃避搜索……夜霭低沉,青蛙在柔声鸣叫,木工们没受过军事训练,散乱地藏匿,只听见对方轻快地咒骂“巫师们的疯狗”,仲雪觉得很可笑,他举着匕首,就像点着一支哀悼蜡烛。
对方五人一组,保持两前三后的搜寻队形,仲雪判断左前是伍长。这时雾影中冒出暴七,被水潦过的浓妆非常滑稽,仲雪朝他做手势,潜入水下、拽倒后方两人……余下三人围攻吼五,这名歌手揪住伍长,机械而狂暴地反复捅刺,丝毫不顾另两人的猛击,濒死的勇悍使男人们丧失怜悯之心……血染红了水下的视野,半漂半浮着一头头肿胀的死鹿,吼五举高断剑钉入岸泥,以免下沉。他的后背全是窟窿,还在喃声低唱“野有死鹿,白茅纯束”,仲雪把他交给暴七……夫镡的人抬起伍长,止步不前,他们还忌惮着会稽山神的结界。
仲雪奔回浮桥,确切说,那里只剩桥架,桥身被点燃、被冲散,他往返横渡——牛羊、被踩死的鸡仔、受伤的男人女人、窒息的儿童,人们被屠杀,满山狼藉,“阿堪?”仲雪喊。
阿堪不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