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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抄-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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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妖的领路佬,死去天边!”最激愤的越人登船,叫骂是吴国奸细造成了鼠疫,风平浪静。吴越同舟,却是相互毒打与谩骂,火势从火葬船蔓延到船面。貙冷静地一步步登上甲板,一连击倒几人,他牵动仲雪“先移步快船。”“为什么要射杀我们?我甚至都没有参战!”仲雪狂怒地扳开他,“还有谁是安插我身边的奸细?!”“你在越国呆太久,和越人一样蠢了,”貙不解,但这不解也是稍纵即逝,他把仲雪丢弃给越人,“杀鱼佬在这里。”为自己争取到脱身时间,貙砍断救生小舲的吊索,足踏小舲坠下海面,以冷峻目光与仲雪道别——对吴国来说,越国不过是软弱的臣妾,一年年吴国愈来愈感到来自南方的压力,它毫不吝啬地逞施威慑力——盾甲兵喊“把仲雪留给我!”一排排箭头追着两个吴国人的脚跟钉入舷帮、舲窗,桅杆扎满羽翎,他们箭射得不错。仲雪的手指还有力,能够支撑他捕鲸后未免发胖的躯干。他攀上桅杆、跑过横杆……盾甲兵砍断辅帆缆绳,他滑下帆面,从北溟之海吹来的飒飒之风,直抵海沟的长烟一空,他直接踏翻兵士头顶……

船缓缓拖行,龙骨发出可怕的呻吟。

谣言就是预言。

没有极端的怀疑态度,就无法抵挡它的窃窃私语。

杀死一头鲸鱼获得的尊重,是虚无,他杀死一头鲸鱼,获得的仅有一头死掉的鲸鱼。

战争捅破了毒瘤,仇恨如脓水四溅,感染还来不及治愈,新伤又被撕开……生漆桶爆裂,白船身披烈火逶迤北行,浴火跳船的人。箭头追入水下射中他们,越人烧掉了仲雪的船,他甚至不能滚回吴国去。越国对他来说已一钱不值,他对越国来说也一样,他与这个国度之间,只剩下怒火。

他跳下海。

盾甲兵向他射箭,狸首务必要确保他在越国彻底消失。“再游一个月就到吴国了!”他听到尹豹良半是嘲讽半是喟叹的送行。如果他淹死海峡中,是他自己的过错,他想象着哥哥在海岬外那艘白色快船上,暴跳如雷而又不无关切地哮吼:“快给我滚回来!”

仲雪游向了另一边。

庞然的潮水拱入他的耳膜,犹如吼五唱过的鲸歌。

远远地,牛奴也追到了,喘得胸骨快开裂。他远眺燃烧的舰船和深蓝的海,火箭射入水中,划出丝丝银光——残忍有其本身的美。还有他主人那头披盖华丽的牛,以食草兽的阴郁与恬静,咀嚼着带露珠的草,一道回眸六千年来的海水与远行……

一群麋鹿浮于海,依次越过仲雪,鹿群后跟一艘快艇,中段坐着果然被押往海外的山贼,起哄道:“瞧喔,是血色辉煌的吴国大夫!”黑屏坐船尾,他们混在围攻吴国军舰的敞舱船中,趁乱溜出港。另三个击桨者也非善类,泼口叫骂,“船里坐不下了!再扒船帮就剁你猪手!”囚犯的命比我值钱,仲雪想。黑屏冷笑着催他“抱紧麋鹿,快跟上,别被海水冻僵。”句章因鼠疫而封港,大半个越国人马却挤在疫区,夫镡的人马,雪堰的人马,武原君的人马、吴国刺客……他们聚集句章到底为什么?鼠疫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驶向死亡的另一条航道。

麋鹿还没游出射程,一头年轻麋鹿乏力了,掉头往回游。这是大忌,鹿群会跟风,整群游回岸上,黑屏拧住它的角,随船往前拖。仲雪混在鹿群中,飞矢击中麋鹿,温热的鹿血煨暖他的鲨鱼皮甲。不知还要游多久,他觉得自己没有了手臂,没有了髌骨……

“是不是雪堰大夫杀死了冶炼学徒和吴国刺客?”老对手黑屏是否秉承主公的意旨,放一些夫镡和吴太子的烟雾,转移视线?一登岸,仲雪就蹀跶歪扭地拧住黑屏,后者一低头。把他顶了个仰八叉,恶人们笑哈哈,笑他那喘吁吁而又无力的愤怒。

“因为你运送麋鹿,句章人才会谣传鹿妖。”

“让我问一下,肉食者的大护法,您每年吃几顿肉?”黑屏伸长下巴。

就算是物产丰美的吴越之地,下层平民一年也只吃得起一两次肉。鹿苑下午有长达两个时辰的角斗,上午则是斗兽:将从不碰面的猛兽放到一起,让鳄鱼撕扯狗熊,用链条把犀牛锁到虎鲸背鳍上,让虎鲸冲上甲板激斗不已,但猛兽很累很寂寞、还晕船,所以要用点燃的箭头和矛头激怒它们。角斗之后,观众可以免费吃到兽肉,加上雪堰大夫定期赠送的鹿肉,谁不喜欢那儿?

“这就是鹿苑的得名。”同伙吹嘘。

夜雾笼罩孤岛的西南山岙,一艘高艏海船驶入避风港,渔火犹如温暖的怀抱。成筐的瓜果鲜蔬、成栏的活鸡、舔着草根的麋鹿,被运上海船。

“为什么雪堰大夫会在山口?为什么你不敢露面?因为你怀疑你的主公就是射手!”仲雪狼狈而徒劳地想站起。

“我要感谢大夫。”黑屏一边装卸货物一边回答。'。。'

“他鞭挞你,把你卖给鹿苑。”

“不然就没有今天的我,我们关系不错。”

“你为他掩盖什么?”

“为什么你也咬定是雪堰干的?因为他颓丧?因为他在场?就诬陷他和吴国勾结,想当越王?”黑屏反诘,“还是老甲鱼干的呢!我去找妹妹,才撞见大夫。”他自觉失言,但又止不住义愤:“大夫就带一个侏儒,等在山口看夫镡烧山,看到你们人翻马乱,让我快上山岩,自己打了赤膊来救你——我没截住凶手,只找到剑,你比那无能神官还没用,不知道大夫是全越国最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个暴徒慨然而厌烦,“你要掘根捣髓查到底,就该挖出会稽山上那些疯狂大人物,他们才是散播杀戮的元凶!白沥第一次帮我,是武原君打赌我——屏坞上下全是软脚蟊贼,会被角斗冠军活活撕成两爿,我俩揍得那位冠军脑浆都流出来了,变成白痴、跪在甲板上刷海苔,如今跟着你的假女巫在哪个旮旯头干苦工吧。”

人类没有改变,只是环境改变了,人类残忍的天性并没有改变。肩上栖息宠物猴子的女船头,站在私掠船上岿然不动,黑屏把山贼和麋鹿运去远洋,雪堰大夫用鹿肉冲淡他对这些亡命海上之徒的愧意。

“那些位高权重的大祝都去过鹿苑?”仲雪还想问到更多,在勤勉装卸的恶徒之中,反成一个碍手碍脚的傻瓜,“夫镡去过吗?”

“你为什么对夫镡那么关注?如果一个人可以扭转宿命,他又为什么要赌?”

——为什么对夫镡那么关注?因为夫镡已巍峨到无法绕行的高度,仲雪恍然发觉,凶手射击神巫与夫镡的交界地,入侵夫镡的浦阳江,作恶必须干得更大、更恶,才能引起注意,才有被收买的价值——那凶手也深深被夫镡所吸引。

“你就没猜测过是谁吗?”

黑屏说有那么几个,“他们来来去去,到鹿苑打短工。”宰几头野兽,杀几个人,就像帮忙造一座竹楼,收割一块稻田,那些分布浙水南北的无主野狗。

“那几个人是谁?”

“我原来以为是白沥。”

“白沥那么恨我?”

“我爬到半山还以为是他和你开玩笑,夫镡的军士正在山口另一边不是吗?但那人太狂热,白沥对你没那么大兴趣。”黑屏推上最后一头麋鹿,挂下栏板,“阿堪还活着——狸首把他关起来了。”

仲雪浑身颤抖起来。

黑屏起锚了,“那里不欢迎你,你也还没有堕落到那儿去——本来,流亡鹿苑的人不分敌我。”渔灯消失在浓雾之中,仲雪被留在岛上,“还活着,阿堪还活着……”他交叉手指挤捏手背,封闭至此的情感溃决漫溢,他与越国之间的纽带。还没有断裂,他被赋予希望,又绝望地无法离开孤岛。

第三集 秋之篇·鹿鸣 第十三节 梦六夜

许多人认为越国是世界最荒凉偏僻的角落,仲雪却找到四季如春的花房,麋鹿和牙獐相伴奔过紫云英盛开的原野,但他又有什么资格矮化阿堪,将他比作小跟班?没有阿堪,他连一小摊芦苇荡都闯不过……他振作精神,查看孤岛的东北面,翻爬山坡时惊起一群昏睡岩地的海鸟。踩碎整窝鸟蛋,仲雪抱歉地吮吸蛋黄,把蛋壳埋在石缝下。

这座岛离陆地足够近,鹿苑利用它作为补给站;又足够远,单凭人力游不回陆地……影影绰绰的佝偻黑影摸上来,那些人在星光下如同鬼魅……仲雪踹下石块,大声问“什么人?”黑影咕哝着“老天,不是再来一个给我吸脓疮的。”仲雪冲下北坡,一个鹜行黑影单手持长竹竿一扫,嗖地绊倒他。没有自卫与对打,那人一肘猝尔击中他后颈,仲雪昏厥了。

意志之魂将离开身体去往非常遥远的地方,乌滴子曾告诉仲雪……卷耳大夫教授他六种技艺的夏天,第一次带他出海,万顷碧浪,犹如晴空倒转,蓝色飞鱼纵情飞跃;回来后大夫病倒了,父亲远道请来越国巫医,越巫严厉地问,“你有没有看到三个男人和七个侏儒,在你睡着时躺在你身边辗转反侧?”

“我为什么要看到三个男人和七个侏儒,在我睡着时躺在我身边辗转反侧?”

“因为这是你的三魂七魄。”

“好吧,自从我搬离父亲的房子,我就再也没见过侏儒。”大夫乖顺而狡黠地微笑。

仲雪睁开双眼,逆光的屋檐下挂着三角形腌肉——我从未拥有你们所寄望的灵性,沉重的肉体束缚着我凡庸的灵魂——一张平板的脸倏地迫近,吓了他一跳!满脸雀斑的小女孩沉默地递给他水杯,十来个披褐麻遮盖面孔的人,黑压压地围着他,粗布难掩溃烂的指节,这些人是疠风子'注:麻风病人'。

——因为是疠风子的放逐地,盾甲兵也不敢登岛,所以夜雾岙是法外之屿。

水很涩,仲雪咕咕牛饮,呛得三个灵魂都缩进肺里,一个老妇伸出烂得只剩掌心的手大力捶他的背,他没有躲闪。宠姬送他的花草纹秋衣,只剩翠色绢腰带,仲雪递给女孩。女孩露出娇羞欢喜的神色,手指翻飞地编进辫子,转身给枯瘦老叟看。“桂囡真好看,也给药司瞅瞅。”老叟乐呵呵地说。疠风子们有一种呆气的狡诈,对于厌憎他们的人,就亮出烂皮去吓唬,对于同情他们的人,反而自觉地疏远。

叫“桂囡”的女孩是疠风子们捡来的,她一年年长大,却只能呆在岛上。她的养父是个采蜜人,在仅剩的树上照看蜂巢。他领仲雪环岛一游:石窟外搭草铺,半穴居的窝棚已住了几代病人;海滩放木排,上面种紫菜或是空心菜,这是疠风子们的海上牧场,海浪推着木筏绕岛打转,无法出海……又去山泉口,岩缝滴漏的淡水积蓄在蜂巢一般的岩坑里。“看准了!”采蜜人忽喊,仲雪差点一脚踏空,草皮下就是深渊万丈。这不是天然的洞,而是“硐”,采石后剩下的岩窟。在山顶开一个小洞,开采山腹中的石材,这座岛被掏空了。

“因为要构筑海塘。”采蜜人挽起手臂给仲雪看,这是第一代“国家工匠”的烙印,“看到会稽山瀑布了吗?那些乱石支棱的浅滩。”

“见过,我还跳过,差点扭断脖子。”

“他们把外族人赶到瀑布前,不归顺就把婴儿砸死在尖石上,这样抓够了修海塘的奴隶。我到了这个年纪,看到黑藤甲黑铜殳,还止不住发抖。”后来他害了疠风,就被扔到岛上……那些盘踞会稽山的大人物,根本就不在乎罪行被人知晓,没有道义上的畏惧。没有神权的谴责,只有随心所欲的禁令,留下一座座巍然耸立又一年年被台风海啸摧毁的建筑台基,人、只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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