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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听事加快了脚步,袁炜紧跟了上去。
听事引着袁炜来到台阶前,还没等听事躬身回奏,袁炜一撩绯红官服下摆,翻身跪倒,喘着粗气道:“臣袁炜叩见景王殿下。”
陈烨一愣,急忙快步下了台阶,搀扶起袁炜,笑道:“袁阁老,你这是做什么,小王怎敢受你如此大礼。”袁炜咧嘴一笑,突然轻咳起来。
陈烨脸色微变,打量着袁炜清白泛红的脸色和额头上密集如雨点般的汗珠,有些吃惊道:“袁阁老,你的身子。”
袁炜微喘着粗气,笑着刚要张嘴,突然嗓子眼剧烈的刺痒,急忙掏出丝巾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
陈烨听着虽然剧烈但嘶哑无力的咳声,脸色阴沉下来,伸手探向袁炜的手腕。
袁炜急忙后退了一步,涨红着脸苦笑着摇摇头,眼神瞟了一眼丝巾上喷溅的血渍,使劲一攥,塞回官袖内,躬身低沉的说道:“臣不敢劳殿下费心了,臣的病,臣已心里清楚的很了。”
陈烨静静的瞧着脸色涨红的袁炜,轻叹了口气:“这么说你都知晓了。”袁炜苦笑着点点头。
陈烨笑了一下:“袁阁老,请。”
“不敢,殿下先请。”陈烨不再客套,迈步上了台阶,进入殿内。
克己殿正厅内,陈烨、袁炜宾主落座。一名听事端着茶盘进来,将茶盏放在陈烨面前的香楠木方桌上,躬身施礼,又端着茶盘来到袁炜身旁的楠木茶几旁,将茶盏放下,躬身道:“袁阁老,请用茶。”袁炜忙笑着点点头。
陈烨笑着端起茶盏示意,揭开盖碗,轻呷了一口,放下,沉声道:“都下去吧。”
“是。”厅内几名躬身肃立的听事都退了出去。
陈烨沉吟了一下,望向袁炜:“袁阁老,小王性子直,若有话说的不妥,请阁老不要见怪。”
袁炜躬身道:“臣不敢,殿下但说无妨,臣恭听教诲。”
陈烨沉声道:“袁阁老想必知晓,本王略通医术。”
袁炜苦笑道:“殿下谦虚了。殿下回京时,臣曾在万寿宫谨身精舍,亲眼拜睹殿下诊治皇上所施展的精深玄妙医道。太医院院使徐伟提及殿下的医道,赞不绝口,说殿下的医道已臻至出神入化的境界,称得上神医二字。”
陈烨笑了一下,道:“俆院使谬赞了。袁阁老所患之病相信阁老已请名医诊治过,刚才袁阁老所言,阁老想必已知道自己所患之病是恶疾,病灶在肺。”袁炜伤感的点点头。
陈烨道:“本王不敢妄自尊大,阁老所患恶疾,本王没把握治愈,本王有个方子,虽然不敢说能医好,但至少能减轻阁老的痛苦,甚至能延缓恶疾的发作。”
袁炜沉吟了片刻,躬身低沉道:“多谢殿下美意,但不必了。”
陈烨有些吃惊的瞧着袁炜:“阁老,这是为什么?”袁炜苦笑道:“殿下刚才虽说得委婉,但臣听得出来,臣的病已至膏肓,非人力所能救。”
“但有一线希望,袁阁老也不应……”
袁炜躬身道:“殿下,既然人力穷尽,臣不想再与天争。臣今年五十有五,年过半百,也算不上早亡,就算服用殿下所赐药方,也不过苟延残喘几年而已,也许到那时,臣的境遇还不如今日。”
“阁老悲观了,虽然阁老您身患……”陈烨劝解的话刚说了一半,袁炜突然翻身跪倒,惊得陈烨蹭的站起身来:“袁阁老你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殿下不必过来,臣恳求殿下能听完臣的肺腑之言。”袁炜跪伏,大声说道。
陈烨停住脚步,眼神微眯,静静地瞧着跪伏的袁炜,沉吟了片刻,慢慢坐下:“袁阁老请说,本王洗耳恭听就是。”
袁炜如释重负的轻吁了一口气,眼中闪过欣慰之色,使劲运了运气,强压下嗓子眼难忍的刺痒,沙哑道:“殿下神医,仅观臣之面色、咳声,就已知晓了臣身患恶疾。臣不敢隐瞒,俆院使对臣说,臣这条命恐怕熬不过明年春天了。”
陈烨微微一愣,袁炜有疾,明史是有记载,可他是病死于嘉靖四十四年,照理推断他应该还有三年活头,怎么可能仅剩一年的寿命?
陈烨站起身,走了过去,蹲身,强行将袁炜双腕抓起,按在双手寸关尺。
袁炜苦笑看着闭目诊脉的陈烨:“殿下不相信臣所言?”
陈烨闭目道:“本王只是亲自验证一下。袁阁老有话请接着说,不会影响本王诊脉的。”
袁炜目光闪烁,嘴角轻微抽搐了片刻,脸上露出豁出去的神色,刚要张嘴。殿门前传来听事恭谨的声音:“启奏王爷,您的侍讲师父国子监司业张居正在府外求见。”袁炜脸色一变,望向陈烨,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陈烨依旧闭目诊脉,脸色平静,似乎刚才听事的回奏自己并没听到。
听事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回话,悄悄抬起头,瞟向静谧无声的殿内,犹豫了一下,慢慢探头瞧向里面。
袁炜低声道:“殿下,您的侍讲师父……”
陈烨依旧闭着眼,但嘴角慢慢绽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淡淡道:“让张师父等等,应该不会怪罪本王的。袁阁老,你接着说,不会干扰到本王诊脉的。”
袁炜张了张嘴,脸上露出苦涩无奈的笑意,无声的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正厅内一片静寂,足有盏茶时间过去,陈烨才松开诊脉的手,慢慢睁开眼,看着无声的袁炜,笑了一下:“请张师父进来。”
跪的两腿发麻,正要再次探头向殿内偷瞧的听事,闻声惊得身子一颤,慌忙道:“奴才遵旨。”慌不迭的站起身,飞奔下台阶,两脚如同踩着棉花一般,飞奔向修身殿。
“殿下,张师父来了,一定是来为殿下授课的,臣、臣在此,似乎,臣请告退。”袁炜脸色阴晴不定,又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躬身说道。
陈烨笑了一下,问道:“袁阁老信不过本王?”
袁炜惊得抬起头,急忙道:“殿下何出此言?臣万万不敢有此心思,实在是殿下有事,臣、臣等殿下闲暇时,再来求见。”
陈烨眉梢微抬,微睨向殿门,听事引着头戴嵌玉乌纱,身穿小杂花绯服,胸前云雁补子,腰束素金带子的张居正已站在了殿门前。
陈烨瞧着张居正如锦缎一般浓黑过腹的长须,嘴角微微绽起玩味的笑意,要是有大胡子比赛,张居正一定会拿冠军的。
张居正眼眸转动,两道深邃亮的惊人的目光柔含着愤怒望向陈烨。
陈烨飞快的收回目光,微笑道:“袁阁老行色匆匆,难道就不想问问本王刚才的脉诊的如何?”
硕身长立,面带怒色的张居正闻言微微一愣,愕然的瞧向袁炜。
袁炜微露苦笑,躬身道:“殿下勿怪,臣既已知病症,问与不问又有何分别,问了,不过徒增烦恼而已。臣告退。”
袁炜转身,瞧向站在殿外的张居正,眼神闪烁了一下,勉强拱手笑了笑。张居正急忙正容躬身还礼。
陈烨瞧着已走到殿门的袁炜,沉声道:“袁阁老,你欲言又止,行色匆匆,可是因为张师傅的到来?”
袁炜的身子一颤,脸露难看尴尬之色,飞快的瞧了一眼张居正,张居正白净的脸上也露出一抹不自然。袁炜急忙转身,躬身施礼道:“殿下,您,臣绝、绝不是,您误会了,臣是因为不敢耽误张师父授业,因此才、才……”
陈烨迈步走了过来,背负着手,瞧着身材颀长,仿佛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些,白净的脸上隐隐露出沉静不怒自威之色的张居正,眼中闪过赞赏之色。名垂史册,堪与商鞅、武侯相媲美的一代权相果然好卖相。
张居正同样望着陈烨,因陈烨刚才之话又升起怒意的双目又是微微一愣,敏锐的察觉到了陈烨眼中闪过的欣赏。
张居正那颗自诩泰山崩于前都不会有丝毫颤抖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清晰地感觉到了陈烨眼中的欣赏从肺腑而生。这、这就是那个暴戾好色贪财的景王?
陈烨瞧着神情有些微恍惚的张居正,心里得意的一笑,故弄玄虚,竟然弄晕了中国历史上最杰出的政治家、改革家、一代权相,实在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嘿嘿嘿。
陈烨的嘴角又慢慢绽起那抹玩味的笑意。张居正的双眸瞬间一清,那两道深邃亮的惊人的目光迸射而出,紧紧盯着陈烨嘴角绽起的玩味笑意,眼中露出警惕之色。
陈烨微微一笑,目光瞧向袁炜,微微道:“袁阁老,不必如此,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本王用性命担保,张叔大绝不是通风报信首鼠两端的卑鄙小人。”
张居正和袁炜同时愣住了,袁炜惊疑不解甚至有些慌乱的瞧着陈烨。而张居正心里则有一种怒也不是不怒更不是的啼笑皆非的感觉。
陈烨这话连夸带骂夹枪带棒,两人都想不到也猜不透陈烨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陈烨又瞧向张居正,微笑道:“以前的事本王想不起来了,在本王记忆中,咱们这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嘛,嘿嘿,好像有些不太愉快。这一次嘛,强多了。”
张居正微微轻吁了一口胸腔内有些压抑的浊气,心里暗道,在张某看来,这一次还不如上一次。
第三卷 峥嵘岁月 第422章 过招
陈烨脸上的笑容,突然一收,一本正经的先正正头上的亲王金冠,然后又慢条斯理的拂袖,但却一丝不苟的认真整理着身上紫红流云纹御贡锦丝长袍。
袁炜和张居正又一次愣住了,都有些莫名其妙的瞧着举止突然变得有些怪异的陈烨。
“学生朱载圳见过张师傅。”陈烨抱拳长揖了一躬。
张居正愣了一下,急忙翻身跪倒:“臣张居正见过景王殿下。”
陈烨微抬眉梢,瞧着夹着花布包裹,看样子里面包的必是四书五经书籍,跪倒在地的张居正,微微一笑,直起身子,上前搀扶起张居正,笑道:“张师傅快快请起。”
张居正啼笑皆非又有些无奈的看着陈烨,低沉道:“臣多谢王爷。”
陈烨深深地瞧了一眼张居正,笑道:“张大人,袁阁老,请!”话音刚落,陈烨已转身走向殿内正座。
张居正又是一愣,愕然惊疑的看着陈烨背影,景王殿下脑子当真出了毛病,怎么对我的称呼变来变去?眼神余光瞟到袁炜投送过来尴尬不自然的目光。慢慢扭头看向袁炜,抱拳拱手:“袁阁老,请!”
袁炜嘴角微露苦笑,无奈的拱手还礼,也只好转身走回座位。
张居正眼眸内闪烁了一下,迈步跟随进入殿内,在袁炜对面横椅第一个座位正襟坐下,将叠的方正的蓝布碎花包裹放在右侧的楠木茶几上。
一名听事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将茶盏放在茶几上,冲张居正躬身施了一礼,又躬身退出了殿外。
张居正作势刚要站起身,陈烨笑着端起茶盏:“张大人,请用茶,这可是今年御贡的君山毛尖,请尝尝。”
张居正瞧了一眼陈烨,躬身道:“谢殿下。”端起茶盏,揭开盖碗,一股淡淡的仿若清晨露珠悬挂绿叶的清新带着芬芳的田园香气扑鼻而来。
瞧着微微泛着金色的茶水,张居正脸上微露惬意之色,轻呷了一口,轻轻扣动唇齿,赞叹道:“果然名不虚传,好茶!”
陈烨微笑道:“本王曾听闻张先生是茶道大家,张先生说好,这茶一定不错。看来这好茶还要给懂茶的人喝,才不算辱没了它的这份名气。本王不过附庸风雅而已。”
张居正躬身刚要自谦几句,陈烨沉声道:“来人!”
殿门前一名听事跪倒:“王爷有何吩咐?”
“将内府分来的君山毛尖全都包了,一会儿,张先生走时,让他带回去好好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