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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平仲因为受小人谗言所扰,求援徐卫时迁延不前,不但贻误了军机。更让他眼睁睁看着徐卫、折彦质、张叔夜都立下战功,自己却毫无建树。心里又恨又恼,想杀进谗之人的心都有了。因此一旦围了滑州,便积极营造器械,并向京畿制置使司上报,请求调派火器、巨炮等物,准备攻城。
东京百姓,因徐卫等人立下大功,扭转局势,狂热的民族情绪猛烈爆发。以太学生为代表的东京各界纷纷上书言事,请战之声甚嚣尘上。皇宫外的登闻鼓,不知被民众敲坏了多少回。虽然此番并非民变,但禁中宦官,皆不敢出宫门一步。
赵桓接到报告后,一是为自己识人善任而沾沾自喜,二是为自己已经得到百姓支持而欣喜欲狂。他认为,民心可依!遂有用兵之意。不过这回,他却学得聪明了,先不问朝中执宰,而是急召折彦质、张叔夜、徐卫等统军大将回朝,商议对策。因为听说徐卫危急时刻亲临一线,与士卒同战,身受十数创,担心他骑马有碍伤情,还专门派内侍以车驾去接。
杞县,这几日,这座京东小县真比过年还热闹,虽然严格来说,没过十五,都算春节。小徐官人率虎捷尽焚女真粮草,又挥师俺杀,大败金贼。使百姓免除了破城之忧,扬眉吐气。接连数日,但凡城中头脸人物,纷纷代表各界出资劳军。徐卫带进杞县两万马步军,加张宪本县三千守军,计有两万三。等撤回来时,只余一万四,折损九千余众。战后打扫战场,曾清点金军阵亡人数,亦得尸近万。不过,金军伤亡,主要集中在粮营守军、虎捷阵前、和追击路上。
一处房中,虎捷战将云集,吴阶、杨彦、杜飞虎、李贯等都在,还有常捷军的刘佥等人。这些武官们无一例外,全都挂彩,张宪更因为身中两箭,至今行动不便,因此未能前来。不过,比起床上躺着的马泰,他们无疑是幸运的。
他被人从金营救出来后,医官检视其伤情,发现其躯重创有四处,轻伤不计其数。尤其胸膛上一处枪创,几乎致命。医官断言,他撑不过当晚,不过这厮命大,虽然至今未醒,但明显呼吸已渐趋均匀平稳。
徐卫坐在他床前,伸手替他压压被角,望着马泰那张肥得不见一丝褶子的脸,面有忧色。身后杨彦,更是眼眶泛红。他们自小一起厮混,偷鸡摸狗,寻衅滋事,感情自不必多言。虽说平时经常互相挖苦讽刺,不过是逗逗闷子,一旦到了生死关头,毕竟还是兄弟情深。
徐卫缓缓起身,杨彦想伸手去扶,却被他挡开。回首环视众将道:“阵亡弟兄都记录在册,入土安葬了么?”
吴阶左臂中刀,不便施礼,只垂首答道:“已全部记录,并安葬完毕。”
轻叹一口气,徐卫挥手道:“走,去送最后一程吧。”
部将们都劝,说都指挥使有伤在身,还是等伤愈再去不迟。徐卫却说道:“穿上铠甲就应该想到有马革裹尸的那一天。不过受了些创伤,你们哪一个身上没几处伤口?再则,我们总还活着,还可受朝廷封赏。可阵亡的弟兄们已经长眠于黄土之下,我等都为统兵之官,若不去相送,于心何忍?”
众将都称是,吴阶转述张宪的报告,说是本县士绅,感念虎捷将士尽精报国,壮烈捐躯,愿出资修建忠烈祠,以示纪念,以警后人。
“等祭过英灵,我亲自去致谢。”徐卫说罢,带头步出了房间。
杞县之东,三十里外,就在金军残营废址之旁,长眠着九千余名虎捷将士。天下大乱,两河失控。虎捷士卒多为河北山东之民,受条件所限,难以归葬故里。所以就于此处掩埋,让阵亡兄弟早晚目睹奋战之地。在这个时代,士卒阵亡都不可能堆墓立碑,他们的最后归宿,只是一座“巨茔”,如果要说得通俗点,那便是“万人坑”。
徐卫率一班虎捷军官立于石碑之前,上有进士出身的枢密院长官折彦质亲书“宋靖康二年正月,虎捷乡军葬阵殁将士于此。”或许上天也为忠烈们而伤感,连日阳光普通的天气至今日变为阴雨。春雨绵绵,凭添离情。徐卫率一众武官,焚香洒酒,并诵读祭文,以祈英灵不灭,含笑九泉。而后,自都指挥使而下,均施大礼,向朝夕相伴的同袍作最后道别。
一时朔风大起,如哭如号,风声之中,似有千万英灵随风而散……
忽有数骑踏泥而来,报说有宦者自东京来,驱车驾以候,言官家急召都指挥使回京。当下,徐卫回到杞县,命吴阶权“军都虞侯”一职,暂代军务。自己则火速赶往东京,他知道,皇帝在这个时候召见,绝不是单单为了封赏褒奖。
宣德门,徐卫鞋子上的泥还没刮干净,折彦质和张叔夜就前后脚到了。两位长官都很关心,一照面旁的不提,只问伤势。徐卫却看得明白,张嵇仲大人一脸肃然,肯定是已经备好了奏请对斡离不用兵的奏本。而折彦质信心十足,志在必得,想是也准备好统兵破敌,立不世之功。恰巧,官家在紧要关头召统兵大将回京,一切都应该水到渠成。
三人正待入宫,却有三五内侍接踵而至,其中为首一个便是徐卫认识的钱成。见了三位凯旋归来的武臣,宦官们很是客气,拜了又拜,贺了又贺。弄了好一阵,方才转到正题上,只一句话,官家有诏,命三位暂不面圣。
折、张、徐都是乘兴而来,忽听此言,都觉错愕。怎么回事?不是急召我等回京么?现在又说暂不面圣?莫是禁中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张叔夜追问原由,内侍们推说不知。折彦质再问,那钱成方才看了徐卫一眼,侧首对同伴道:“先回吧。”
其余内侍自回禁中,钱成将手一摊:“三位大人,借一步说话。”
出门十数步,四人停住,钱成环视左右,这才小声道:“晌午时,有使者自滑州来,官家聚集宰执大臣,正商议对策。”
折彦质一听,看向徐卫,两人对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斡离不真使这一手了。不用说也知道,定是郭药师所献之策。张叔夜眉头紧锁,大声问道:“金使?所为何来?”
“议和!”钱成此话一说,惹得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勃然大怒!呸!金人禽兽狄夷之辈,素无信义,此时势穷,却来求和?不过又是缓兵之计罢了!休管他,当尽起大军围而歼之!不过,怒归怒,这事非他能左右。需是执宰大臣与官家商议。
徐卫心中一动,问道:“来的是谁?”
“金军都统完颜昌为正,节度使王讷副之。”钱成如实答道。
这搭配得好生奇怪,王讷两次使宋,此番却为副手。那完颜昌,即完颜挞懒,为金军大将,如何充作使臣?徐卫想了片刻,猜测可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软一硬,一亢一卑,两人一唱一和,组队忽悠。
徐卫是武臣,不方便多问政务,但张叔夜赐进士出身,折彦质进士及第,却好开口。当下就询问廷议何人参与?风向如何?钱成答说,太宰耿南仲、少宰何栗、枢密使徐绍、副使许翰、尚书左右丞黄潜善和李棁。至于风向,委实不知。
摒退了钱成,三人心事各不同。张叔夜忧虑官家不能坚定,或被主和大臣所动摇。折彦质却安慰说,有徐枢密和何少宰在,定主战议。耿南仲李棁等辈兴不起风浪。三人说了一阵,各自告辞。
徐卫回到位于西水门的徐府,刚一踏进门槛,那门人也不行礼,跟着了魔似的窜进中庭,扯起嗓子嚎了一声,小官人回府了!刹那之间,家童、仆妇、丫环、连马夫都蜂拥而至,堵在中族里七嘴八舌称贺,一派喜气!
原来,徐卫前线战报已在京城传开,可谓家喻户晓。徐家的下人们但凡出门去办事,一说自己是西水门徐府的,别人看他们的眼光立时都不一样。买两颗大白菜还能打个七折。下人们盼呀盼呀,就望着小官人何时回来,讨个赏钱。
徐卫幸好是坐着宫里马车回来的,要不然在街市上被人认出,非给撕烂了不可。此时望着十几个喜气洋洋的下人,哭笑不得,连连点头道:“赏赏赏,都赏,稍后我让度支一人一贯。”现在徐府,三个人挣着朝廷俸禄,武臣的地位虽不高,可朝廷在钱粮待遇上可是优待。徐家父子三人不但有阶官俸禄,还有职帖、勋帖、爵帖、增给、茶料酒钱、衣赐、炭钱、冰钱等名目繁多的补贴。除真金白银之外,还按年按月发给米面、衣物、布匹、茶叶、盐等等实物。甚至连下人的吃穿,都由朝廷买单。而最重要的,父子三个都有“职田”,还不用交税,田地所得收入,全部收归己有。以上收入都是固定的,除非被贬。当然,皇帝时不时的赏赐,得算入“横财”之列。
综上所述,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宋代官员一被贬谪,就如丧考妣。更不难理解,为什么说宋代冗官冗员过多,空耗国家财政了。
仆人们欢声雷动,自行散去。徐卫正跟那儿苦笑呢,忽听一人颤声唤道:“九弟!”定眼一看,却是三姐徐秀萍回娘家来了。紧跟在她身后的,不是四嫂徐王氏是谁?这两个妇人却没看出半点欢喜劲来,上得前头围了徐九,徐秀萍还忍得住,徐王氏立马掉下泪来。
“这是怎么了?我这刚回来嫂嫂就哭?想分家?”徐卫其实知道姐姐嫂嫂担心什么,故意打趣地说道。
徐秀萍白他一眼,嗔怪道:“你当姐不知?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小徐官人身先士卒,受创十余仍不退半步,由是大败金贼。茶肆里最近正红的就是这段。”
啥玩意?都成说书段子了?当下笑道:“姐姐别信,那都是以讹传讹,说得跟亲眼见过似的。我这不好好的?哪受什么伤?”
两个妇人异口同声问道:“当真?”
“那还有假?你们看看,哪里有伤?”徐卫两手一伸说道。幸好,他受的伤都在躯干,衣服一穿,还真看不出来。只是可惜了老种经略相公穿过的铠甲,都成破烂儿了。
三人进了客堂,说了阵闲话,无非都是姐姐嫂嫂子关心之语,徐卫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三姐,四嫂,我难得回来一趟,今晚摆上酒席,弄个家宴吧。”
“应该应该,我家兄弟立得如此大功,着实该庆贺一番。哎,都请谁?”徐秀萍喜欢热闹,一听要举行家宴,眼睛都亮了。弟弟这般争气,是该大宴亲朋,炫耀炫耀。
果然,徐卫略一思索,说道:“三叔、三婶、五哥、五嫂、大哥。”说到此处,见姐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补上一句“自然还有姐夫和他老娘,我那外甥也要带来。”徐秀萍徐王氏两个欢天喜地,当即便去准备,更发遣下人去恭请长辈亲朋,自不用多言。
徐卫回到自己的房间,紧闭房门,扒了身上衣袍,检视伤口。从杞县回来,车马颠簸,免不了扯动创口,有些地方开始渗血。有时候想想,这当兵跟当老千至少有一样是相同的,总免不了流血。自己穿越到宋代也一年多了,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人家同样玩穿越,管他搞政治搞商业,甚至搞农业、医药业、饮食业,服务业,都大把的时间发展。我倒好,一过来就遇上金军南侵。本来当初还想着靠老本行吃饭,开个赌场,黑白两道通吃,作一方豪强,也算痛快。就是他娘的女真人,逼得老子拿刀吃饭。
唉,等眼前这段忙完,也该歇歇,喘口气儿了。
想到这里,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人来。不用说,自然是张九月。上次,她从东京跑到陈留,给自己送来了身上这件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