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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民有情绪低落的沉声道:“我在伤兵那里呆了一下午,不想去看了,全军已经死了两百出头,重伤还有几十,轻伤上百,很多人我还认得,有一个东江来的,到麻子墩的时候奄奄一息了,愣是被他的同伴灌了三天米汤救回来,他今天重伤,死前让我转告你,他相信陈大人终有一天能收复辽东。”
……
第二日文登营休整一日,又有十多个重伤员死去,孙承宗的指挥部搬到了州衙,马世龙一晚上已经把那里搬得精光。陈新去开了一次会,回来后就忙着整编队伍。
第三天一早,睡眠严重不足的陈新挣扎着爬起来,海狗子打来冷水洗过脸,精神好了许多,刚把官服整理好,曹文诏和吴自勉就先后来了。
吴自勉前日与关宁军在城东大打一场,延绥镇有十多人受伤,晚上去开会又被孙承宗压了一下,昨日就被调出城,失去了捞油水的机会,此时一脸的闷闷不乐。陈新前日攻城是首功,广东红夷炮队才排在第二,所以陈新前途无量是必定的,吴自勉虽然是带队的总兵,也只得巴巴的先过来。
曹文诏的部队主要是骑兵,因为他有点异类,前日被留在城外,一点油水也没捞到,帮着陈新说了一句,还被祖大寿训斥,也被发配去永平。被排挤当然也有些不乐意。
两人看到陈新后还是挤出笑脸,陈新先跪着给吴自勉见礼,然后笑道:“能和吴军门、曹将军并肩作战,实乃下官荣幸,本该下官去见二位,只是昨晚巡夜太迟,起得晚了,失礼失礼。”
吴自勉看陈新不摆架子,放下心来,哈哈笑道:“陈将军当日一战,大涨我大明威风,今日既是去永平,咱们兄弟三个一起再复一城。让老哥也得个功绩。”
陈新讶然道:“二位当日都有首功,兄弟这里暂时存着,吴总兵斩了三十,曹将军二十,二位怎地忘了。”
两人一听便明白,陈新要分他们首级,脸上都乐开花,曹文诏虽然和一般关宁军不同,喜欢和鞑子真刀真枪干,但也不是死脑筋,杀良冒功、劫掠商民这些事也是要干的,否则他下面的人就会起来闹事。
几人商量了集结地,约定午时正出发,吴自勉两人便各自回去,陈新用人头跟两人打好交道,免得他们担心自己去永平独吞军功,到时不肯出力的话,光靠文登营一千多人也没有用。
午时刚到,文登营从北门瓮城出城,在城外汇合了曹文诏和吴自勉,因为永平不远,曹文诏只带五百多骑兵,辅兵一个没带,吴自勉步骑原本合计三千多,这次去永平只带了一千五,家丁和骑兵有七百多,另外八百多名步兵也不是那种乞丐兵,看样子是打算去认真打仗的。文登营三个千总部都有出动,但出动数量只有编制一半,另外还有所有骑兵和一个斑鸠铳分遣队,共一千三百多人,昨日缴获了一百多后金马匹,每个杀手队各分到两匹,帮着运输铁甲。
广东的三十门红夷炮走在文登营中间,大炮都用牛拉着,造成了他们行军极度缓慢。黄思德继续跟炮手套近乎,目前已经找好一个澳门汉人,还有一个弗朗机人,给了十两一月的银子,这两人都是会制炮和观瞄,属于难得的人才,这次打完仗就去文登。
数千人马先从关宁军前几日建的几座浮桥渡过滦河,然后上了官道往永平前进,迁安、永平、滦州都在滦河岸边,官道也基本在河道附近,滦州离永平不过四五十里,只要何可纲所部关宁军牵制住建奴,等这支军队一到,围住城池,或许又是一次滦州一般的大胜。
一个衣服脏兮兮的大汉跟在陈新身边,一边走一边啃着一副鸡骨架,脸上和胡须上都被鸡肉弄得油腻腻的。
他操着南京官话对陈新道:“陈将军,小人叫做陈廷栋,跟大人是本家,咱佩服你们这帮登莱的丘八,辽镇的光知道抢东西,你们抢了东西总能杀鞑子。”
陈新听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南通州来的陈廷栋是个愤中,听说鞑子入关,变卖家财,跑到北通州自己募兵,找了上千名北通州难民,他出钱买了行粮,带着他们赶往永平,结果路上跑了就剩下两百多。这次被派来帮着这支军队运粮推炮。
这陈廷栋不是官场中人,陈新也不跟他解释,微笑不语,陈廷栋一会就吃完了鸡骨架,随手扔在路上,把手指挨着舔干净,叫过他的旗手,把油乎乎的手在黑乎乎的红旗上擦了,又用旗布把嘴巴抹了几下,陈新隐隐闻到那大旗上都有一股子肉味。
然后这人便去后面招呼他的通州难民了,陈新松一口气,这人一腔热血,据说还中过举人,如此不修边幅,实在是个异类,但明末江南确实是什么人都有,当下也不再惊奇。
他们当天只走了十多里路,第二天还没出发,就遇到了何可纲派来报信的塘马,那塘马急切的告诉几人,前天晚上永平就得知滦州被攻克,阿敏昨日下午也从迁安到了永平,他刚一到,城中杀声震天,何可纲认为建奴可能在屠城。
吴自勉毕竟是个老丘八,长期在延绥和套寇作战,听了马上判断阿敏要逃,找来曹文诏和陈新一商议,三人都认同这个推断,如果阿敏要逃,那么红夷炮就没有了用途,吴自勉当即留下步兵就地扎营,守护广东炮队。所有骑兵先期出发,陈新把杀手队配的马匹抽调出来,给一百五十名骑兵配齐一人双马,连带着中军卫队,跟随吴自勉出发。
阿敏如此快就要逃跑,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骑兵行动迅速,特别是文登营的骑兵都是一人双马,下午最先赶到永平城下。城池上空飘着一些淡淡的烟雾,永平南门紧闭,但西门已经打开,城墙上也没有看到有建奴旗帜。
关宁军何可纲部在东门五里之外扎营,陈新只看到少量明军游骑在南门附近。西门那边跑出一些零散的百姓,陈新赶紧策马过去,那些百姓很多带伤,满身血迹,他们一见是明军,无不放声大哭。
刘破军上去询问他们才得知,阿敏一到永平就开始屠城,杀了将近一天,城中已经尸积如山,后金军大概半个时辰前才离开。
陈新马上对朱国斌道:“你立即带所有骑兵追击,遇有大股建奴,以骚扰为主,能杀多少鞑子是多少鞑子,若有小股的,坚决攻击。”
朱国斌一脸悲愤,大声领命后,带着骑兵往北方呼啸而去。
陈新和刘民有带着中军卫队,策马来到西门,往里一看都倒吸一口凉气,宽阔的东西门大路上,几处沿街的店铺在燃烧,向天空吐出黑烟,地面摆满层层叠叠的尸体,从西门到东门都没有间断。
马匹无法通行,众人都跳下马来,小心的在尸堆中前进,很多尸体上还插着刀枪,一些女子尸体全身赤裸,街上血流满地,路两侧的阳沟里面荡漾着红色的液体。
路中间尸体密集,刘民有几乎无法找到下脚的地方,偶尔有一个还在蠕动的人,立即便有中军卫队的人上去查看,基本都无法救活,这些士兵只能狠心再帮他们补一刀。
刘民有精神有点恍惚,似乎眼前的尸体已经变成了一些寻常的物品,如同山上的石头腐木一般。
这时右边有一具尸体似乎动了一下,刘民有愣愣的转过头,发现一个靠墙半坐的女子,赤裸着身子,用一只右手捂在肚子上,手上已经被染成红色,正在轻轻摇晃着脑袋。
刘民有的散乱的眼神重新汇聚起来,等到反应过来那是一个活人,赶紧跑过去,中间在其他尸体上摔了两下,等他爬起来赶到的时候,陈新已经先在那里,他解了自己的铠甲绣衫,先盖在那女子身上,然后拿出自己急救包里面的棉布,准备给那女子止血,陈新轻轻拉开那女子的手,看到是一把直没至柄的短刀,已是不可能救活,手上停了下来,叹口气看着那女子。
那女人嘴唇轻轻动着,已经说不出来话,眼睛死死盯着旁边一堆柴草,刘民有突有所悟,到那堆柴草里一翻,竟然是一个包着婴儿的襁褓,肯定是这女子无处可逃时藏在此处。刘民有再细细一看,那婴儿身上一个枪洞,早已死了多时。
刘民有抱着婴儿来到陈新旁边,不知如何跟那女子说话,陈新站起来看了那婴儿一眼,自己接了过来,用手遮住那个枪洞,然后蹲下对那女子道:“你的孩子很好,活得好好的,现在睡着了。”
那女人恍惚的眼神慢慢看向红色的襁褓,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红色,两人都知道她是回光返照,陈新看到那女人手微微动了一下,赶紧帮她抬起手,在婴儿的脸上挨着,那女人早已经没有了知觉,没有察觉出丝毫异样。嘴唇动了两下,眼神突然充满渴望的看着襁褓,然后又缓缓看向陈新。
刘民有站在陈新背后,看不到陈新的表情,只见他握着那女子的手轻轻道:“你放心,他会长大,一定会平平安安的过完一辈子。”
女子脸仰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046章 老狐狸
当日吴自勉派出家丁,与朱国斌和曹文诏一路追杀后金兵,双方在途中追追打打,阿敏等统帅只顾自己抢夺的财物,带着镶蓝旗本部当先逃跑,后金兵撤退途中组织混乱,完全失去建制,大股百余人,小股三四十人,开始还是撤退,到后来完全成了溃逃,带着的牛车马车全部丢下,还扔下许多女人和金银,让明军抢夺,使得明军也失去了部分建制。进入山脉后,道路慢慢狭窄,朱国斌等人担心伏击,只能减慢速度。
两日后,阿敏带着迁安和永平的后金军,经冷口出关,最后只有文登营和曹文诏带着少量人马追到冷口。这次追击中总共斩首二百三十余,夺得不少后金兵财物,三家均分了首级,回到永平复命。此时文登营步队已经到达永平,正在西门外掩埋百姓尸体。
十二日永平下了雨,往年是全民欢庆的事,但今年已经没人有心思庆贺。
西门外一片空地摆满永平百姓的尸首,下午雨停后,文登营士兵继续挖坑安埋,很多永平附近的百姓也过来帮忙,也顺便寻找着自己在城中的亲友,到处是哭声。
陈瑛和周少儿在南侧手执刀枪,冷冷看着对面一群关宁军,防止他们过来砍那些百姓尸体的人头,永平百姓大多被建奴逼着剃发,对关宁军而言,他们就是军功。
陈瑛和周少儿所在的战斗组是临时调整的,周少儿现在是这个战斗组的组长,他们原来的杀手队在北门阻击战中伤亡惨重,还能作战的只有三个,陈瑛、他和那个杀马的刀棒手,连钟老四也受了不轻不重的伤,还在滦州修养,这次他们杀手队表现英勇,回去后多半都有提升。
身旁其他人都是第一千总部调入补充,在训导官的引导下,他们同样对在城外不作为的关宁军十分不屑,对关宁军砍百姓人头更是深恶痛绝,陈新要求文登营所有士兵都要去收敛尸骨,满城的尸体让文登营士兵义愤填膺,这次勤王之后,建奴的无敌形象已经被彻底击破,他们给文登营士兵留下的印象,只有凶残和野蛮,无奈的是他们现在找不到建奴可杀,靠两只脚也追不上逃命的建奴骑兵。
周少儿看着那群关宁军对陈瑛道:“这帮狗才贼心不死,杀鞑子不上心,争功倒是急切。”
陈瑛是个不太说话的性格,但周少儿与他一起出生入死,已经是老战友,身边也就这么几个熟悉的人,他在周少儿面前话也慢慢多起来,听了沉声道:“辽镇就这么个样子,我这次勤王后才知道,靠他们打鞑子没指望,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