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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东家背手站在房中,见陈新进来,开口道:“陈账房在我店中已有一二十日,还习惯否?”
“回东家话,还习惯。”
“听老蔡说你账房的事都会了?”
“能做一些,这也多亏蔡掌柜平日指点,两位伙计也待我甚好。”
那赵东家并不善于言辞,问了几句就断了话,陈新见识过他性格,也不胡乱说,书房中一时寂静下来。
赵东家本来是想说客气点,却实在觉得别扭,干脆也不再绕弯子。
“你敢不敢出海?”
“敢与不敢,东家吩咐便是。”
“不怕死在海上?”
“也怕,不过晚辈父母一贯教我安守本分、知恩图报,虽是危难时,也不敢忘记,东家于我有知遇之恩,无论东家吩咐什么,我尽量做到就是。”
赵东家点点头,“老蔡说你重情义,他没看错你。嗯,听说你还有个表弟?”
陈新略略一想,赵东家问这话可能有两个目的,一种可能是招表弟来铺中,以安自己的心,二是告诉自己知道自己有亲友在天津,以防自己起其他心思。
“回东家话,我有两个表弟,眼下都在一起住。”
“两个?老蔡不是说一个表弟?”
“前几日我带信回蓟州,说在天津有了住所,这个卢姓表弟也跟来了。”
赵东家皱皱眉头,这人还不止一个表弟。想了片刻后道:“我船上还缺一个伙夫,你表弟愿不愿来做,等回来后可得数十两银。”
陈新一听,明白这赵东家还是对自己不太放心,但这对陈新并不是坏事,能有个熟人在身边总是安心些,便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方才说的这个表弟定然愿意来,我便先代他答应了,谢过东家的关照,晚辈日后定然加倍用心为东家做事。”
赵东家道:“那好,那你回家收拾好行装,带好衣物笔墨。”
“是,不知几时走?”
“应是后日午后,出海总是险途,你明日就不必上工,安排好你家中事情,后日午后来铺中。”又对着外面的老汪大声吩咐:“老汪找夫人取十两银子给陈账房。”
老汪在外面答应了一声,听着脚步走远了。
陈新听了犹豫一下:“那明日岂非只有卢友一人在店铺,要不我还是来吧。”
“不必了,店铺中又能赚什么钱。你现在就可以先回去。记住了,除你表弟外,不要与任何人说及此事。”赵东家不再与陈新细说,躺到了醉翁椅中闭目养神。
陈新见状施礼退出书房,期待的机会终于到手,他站在二进中深深吸口气,舒缓一下心情,正在得意,三进的门突然吱呀一响,陈新探头一望,一张红扑扑的秀丽脸庞出现在眼前,咋这么眼熟呢。
“是你!”陈新终于反应过来,正是文庙中碰到的那个小女子。
那女子也同时发现了他,一脸惊讶,显然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陈新,右手指着陈新,结巴起来:“你,你,你”
片刻后她脸上才现出惊喜的神色,左右看看无人,两个眼睛又变成了弯弯的月牙。
她小声道:“你这小人家,不是让你到文庙等么,怎生寻到我家来了?”
陈新不及回话,脑中急转,没明白让自己在文庙等是什么意思,但眼下东家就在书房,当务之急是搞清这女子的身份,鉴于那天在文庙的轻浮举动,与他在店铺中树立的稳重形象严重不符,一旦被东家知道详情,恐怕不太妙,必须妥善处理此事。
当下陈新也压低声音道:“谁说是你家,这里明明是我家。”
“又是满嘴胡说,这院子是我爹买的,怎么会成了你家。”
原来真是东家的女儿,陈新心中叫苦,连忙一施礼:“原来是小姐,小生失礼了,我是新来的账房,叫陈新,那日文庙中唐突了,请看在我到文庙为小姐一家祈福的份上,不要见怪。”
赵小姐全然不信:“就是要见怪,还在骗人,祈福怎会去求孔夫子,我又不考状元。”
“我求的是孔夫子的哥哥。”
“孔夫子的哥哥?”
“对,他哥哥就是孔方兄。我求他保佑东家财运亨通,小姐大富大贵。”
赵小姐掩嘴低声笑了起来,看样子很是觉得有趣。
陈新乘机又道:“不过孔方兄有个坏习惯,不能让被祈福的人知道这事,否则就不灵了。”
赵小姐眨眨眼睛:“信你才怪……”
赵小姐正说着,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赵东家出现在门口,冷冷看着陈新,两人说话声音都很低,他只听到有人交谈,没听清楚内容,但一个未出闺门的女子和陌生男子说话,总是不妥。心中对陈新便有点不快。
“爹!这就是新来的账房啊?”赵小女子丢下陈新,走过去亲热的站到赵东家身边。
赵东家不去理他,冷冷问她:“你二人认识?”
陈新怕赵小姐乱说,忙接口道:“是,那日东家同意用我后,我便到文庙为东家祈福,曾偶遇小姐,帮小姐指了路,是以认识。”
“哦”赵东家容色稍霁,也同他女儿一样疑惑道:“到文庙为我祈什么福?”
赵小姐以为他要说孔方兄,又忍不住笑,嘴角翘起,她爹最不喜人油嘴滑舌,倒要看这陈新如何碰一头灰。
“孔子弟子端木子贡乃儒商之祖,文庙十贤之一,晚辈就是向他祈福,求他保佑东家财源广进,一生平安。”
赵东家的刀疤脸上终于带上点笑,走海的人,最喜欢别人说平安二字,点点头:“原来如此,果然是读书人,难为你知道这么多,那你先回店铺去,一会在老汪那里领了银子,先安排好家中事情。”
“是,小生告辞。”陈新对两人各施一礼,赶紧脱身。
赵小姐完全没料到陈新又换一个答案,嘴巴张着多大,半响才想起做了个万福回礼。
等陈新出了二进,赵东家才板起脸问她:“他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给我指路,不过我可没见他有没有给爹祈福。”
“哼,一个女子家,怎能老在外边乱跑,还与不认识的男子说话。”
赵小姐拉着赵东家手晃起来:“爹,我那天不是和张婆走散了嘛。”
“以后没事,就多在家陪陪你娘,过两日我又要出门,不要整天在外边疯。”
“知道啦。”
一刻钟后,陈新慢悠悠走出铺子,怀中揣着老汪拿来的十两银子,他侥幸蒙混过关,那赵小姐也没告他状,不然这赵东家必定会对自己有看法,这出海机会可能就没了,赵小姐也是个怪女子,说话没头没脑,她什么时候又让自己到文庙了。
摇摇头,一路走着,经过文庙外,下意识看了一眼,一看可好,陈新差点一个趔趄,文庙外面的牌坊柱子上赫然贴着一张大大的字条,写了几个大字:“天王盖地虎,偶遇处买婆子”正是当时他跟赵小姐胡说的暗号,应当是前两天贴上去的,难怪刚才说是让自己去文庙。
陈新张大嘴,半响才回过神来。“这是约会啊,难不成这小妞看上我了?长得还可以,可也太小了吧,都还没发育好。而且笨得很,约会也不知道写个时间。”
第020章 战争阴云
陈新一路回到二道街,这个时候还是上午,街上行人众多,大多是来买巾帽的顾客,在二道街的十多家巾帽店走进走出,看起来人流量不小,陈新估计着开个连衣裙店应当生意还不错,至于刘民有说的成为皮尔卡丹之类,不太可能,但应该能养活现在这几个人。
他越想越乐观,哼起小曲,突然见前面周世发忙忙慌慌从南边一道街跑来,气喘连连,看着像被狗追一般,陈新迎过去问道:“周兄为何如此惶急?若是急事,要不要兄弟帮忙?”
周世发对陈新印象甚好,停了步子,抹抹额头的汗,大口呼吸几下,把陈新拉到街边低声道:“陈兄你不知,建奴来了!”
“建奴?!真跑天津来了?”
“没有,是锦州,奴酋五月六日从沈阳出兵,建奴大军八日已过三岔河,现在恐怕早开打了,兵部王大人急调钱副总兵赴榆关(山海关),我要随行,明日便走。这他娘的狗鞑子,打完朝鲜也不兴歇歇,忙着投胎咋的。”
陈新听了心中一紧,到这个时代后,为了得到一个合理的身份,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杀过鞑子的辽东人,结合看过的历史,他编造了一个故事,现在几乎连他自己也相信了那个身份,常常站在这个身份的角度看待问题,周围人平日言谈中不自觉的流露出对建奴的憎恶与恐惧,也时刻影响着他,而他作为一个未来人,知道满清那愚昧野蛮的两百多年统治对中国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这些都使他自然的把后金政权作为了对立的一方。
作为从未经历战争的一代,他后世读一些历史文章,军队和战争不过是一些简单的数字,现在亲耳听到后金军队进攻大明时,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感觉袭上心头,因为这些军队不再是一些数字,他们是甲坚兵利的野蛮人,他们是可以杀死自己的真实存在,而陈新确实感觉到了对战争的畏惧。
他赶忙问道:“建奴有多少人?只调天津的兵马,能挡得住么?”
周世发道:“听把总说,建奴至少十万人,北方各地军队都有调动去山海关,陈兄,我要先走了,乘消息还没传开,我得先给我娘买点粮米柴火准备着。”
陈新赶忙一拱手:“周兄请便,请一定放心杀奴,要是可能的话,帮我多杀几个建奴,家中不必担心,每隔几日我会让带喜去你家中帮忙照看你娘。”
周世发万万没想到陈新会这么说,眼中显出一些感动,也拱手对陈新道:“我周世发平日不是什么好人,但杀鞑子绝不会含糊,就冲陈兄今日这番话,某绝不会给二道街丢脸。”
周世发说罢急冲冲往家赶去,陈新也急忙回院子,走了十多步,听到身后周世发远远喊道:“陈兄,等我回来,我们不醉不休。”
陈新连忙回头大声答应了,脚下不停,一进院子,看到卢传宗、海狗子等人还在院中训练,王带喜坐在地上洗衣服,刘民有的门关着,估计还在写他那方案,陈新让他们都停下,又把刘民有叫出来,大家围在石桌边,这石桌本来打算搬开,后来用着觉得确实方便,就一直留着。
陈新看大家都到了,才道:“大家听着,现在都放下手上的事情,我们一起去米店买四石粮。”他略略算了一下,他们这里七个人,算每人每天一斤粮,每月要二百一十斤,接近两石。这次建奴的进攻应该打不到天津来,因为即便是崇祯二年入口之战建奴也没到天津,现在还处于后奴尔哈赤时代的后金不具备持久作战的能力,战略环境也没有彻底好转,陈新估计最多打个把月,他们必定要撤走,粮价就会平复,而且自己和卢驴子还马上要走,所以只买四石的粮应该就够了。
刘民有奇怪道:“买这么多粮干嘛,四石粮要四两多银子了。”
陈新把刚才周世发讲的简单复述一遍,院子中众人听完,大家都不说话,落针可闻,海狗子、张大会等人脸上都现出仇恨的神色,建奴已经毁了他们一个家,难道还要再毁他们一个家,陈新安慰大家两句,舒缓了一下情绪,然后道:“现在先跟我去买粮食,可能很快粮价就要涨,马上就出发,大家拿好口袋。”
一群人慌慌张张拿出米袋,木盆等物,赶到东门大街最近的一家米店,这店家也认识他们,明代城市平民的购买粮食习惯与后世不同,他们平日很少有粮食储备,一般家庭都是只买几日或十几日粮食,等到快吃完了又去买,所以他们来了不足一个月,就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