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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邦昌比李纲大两岁,由于保养有方,一眼望去,与三十多岁的人没什么区别。颌下胡须修得光洁整齐,右边嘴角下生着一颗黑痦子,令一副平和的相貌陡生出些许威严。据说,张邦昌的相貌原也平常,今日能平步青云,多亏了这颗痦子。李纲秉承儒家,对鬼神相术之道一直存而不问,听过之后,笑一笑就算过去了,从来不放在心里的。这个人写得一手好字,仪表堂堂,为人圆滑,谁都不肯得罪,李纲原来有些讨厌他,不料,今日他竟有如此胆色,真有点令人刮目相看的意思了。
赵桓欣慰地笑着,道:“好,好!朕写好书信,交给爱卿一并带走!”
张邦昌再道:“臣有一事相求。”
“讲!”赵桓爽快地答道。
“臣此去,少不得要用些手段。只要陛下不问臣的手段是否光明,臣必不辱使命。”张邦昌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说话不紧不慢,倒真有些宰相的气度。
赵桓道:“你只管去做,朕不但不责罚,还会有赏的。”
这时,赵桓想起泗州回执的事情来,亲书:“令依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太上皇旨意办理。”然后用玺,正待交给裴谊,忽然想到:“赵鼎遣使通信,足见忠心。而来使为了回执一事,直接追宰执到大殿,也足见赵鼎驭下有方,应该是个人才啊!”
所谓十二月二十四日太上皇旨意,指的是:太上皇传位之时,下旨称“除教门事外,余幷不管”,赵桓令赵鼎按此办理,也就是说,不必理会太上皇的旨意,只要按照皇帝的意思办就好了。
裴谊已到近前,赵桓突然改了主意,道:“交给宰相过目,名发天下!同时,改太宰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少宰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余皆如故。”
圣旨名发,天下皆知,等于堵死了政出二门的退路。至于更改官名一事,宋代自立国以来一直以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为首辅宰相,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为次相,政和年间,蔡京更定官制而改成太宰、少宰。赵桓这样做,等于是说,朕不喜欢蔡京,早晚要罢黜的。
两道旨意,异曲同工,都是想试探,看看太上皇的反应再作打算。
忽然,一名内侍此匆匆跑进来,道:“金兵猛攻酸枣门、封邱门,情况危急,请李相公速去。”
李纲闻言大惊,想到守城士卒数目不足,恐怕难以抵挡敌军攻势,所以奏道:“臣请禁卫班直善射者千人以从。”
赵桓准奏,派御药使卢端同李纲一道去。李纲刚走出大殿,只听一声沉闷的春雷,抬眼望去,艳阳高照,不知是何预兆。
第一卷 第四章 死斗
第四章死斗
王德,字子华,徽宗朝大观三年出生,通远军熟羊砦人,绰号王夜叉。
靖康元年,金兵围京城,王德奋战有功,世祖高皇帝擢为亲卫,此后,三十年如一日,勤谨奉差,无一丝差错!
拔城三十,俘虏过万,开疆千里,救驾三次,以功封越国公。
流光阁功臣第二十二!
——《流光阁功臣谱》
李纲心急如焚,唯恐率人赶到,金兵已经破城,扬起手中的马鞭,可劲儿地抽着战马,恨不得肋生双翅,直接飞过去才好呢!
李纲,字伯纪,号梁溪居士,大宋元封六年生于无锡,祖籍福建邵武,今年四十三岁,正当壮年。大观二年,时年二十五的李纲参加贡生考试,名列榜首,因而入仕为官。他为人耿直,忧国忧民,只要对国家有利的事情,一定要上书直言,因此得罪了以蔡京为首的一批权贵,屡遭贬谪。曾经萌生退意,希望与苍松为伴,与山溪为友,老死林下。去年,一道圣旨将李纲招入京师,为太常少卿,李纲心里还存有一丝希望,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大好江山沦落,所以,接旨之日,整装北上。
形势发展得很快,越来越不利于大宋,金兵南侵,河北诸镇一一沦丧,京城岌岌可危。万幸,太上皇传位给当今官家,官家听从他的建议,放弃巡狩的打算,与京城军民共抗外敌。
官家为太子之时,仁孝简朴、虚己待士,除了性格稍显软弱之外,别无缺点。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李纲觉得官家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好,俨如拨乱明主。于万千人中,拔出韩世忠,眼力超群,又不吝重赏,使将士们人人奋勇,无不想做一个韩世忠那样的人,士气高昂,正可以用来守城。
不过,士气虽好,京城的军兵大多没有经历过战争,一旦城破,还会剩下几人有勇气作战?所以,一定要守住,一定要守住啊!
“闪开,快闪开!后面是李相公,挡路者,格杀毋论。”开路的亲兵厉声喝叫,极力驱赶着路上的行人。
路旁一名老者道:“小哥,凶什么凶!听说金狗攻打甚急,可是真的?能不能守住啊!”
原本,自东华门出宫城,穿过内城景龙门,向北直行四五里便是酸枣门,往日行走很是便当。不料,今天刚出景龙门,大街上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边。不远处的七院桥,更是堵得水泄不通。李纲非常后悔,暗恨自己为什么想到了夜晚宵禁,白天却没有戒严啊!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何年何月才能到达酸枣门啊?
李纲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只鱼袋,交与身边的卫士,道:“速去开封府,知会府尹聂昌,京城立即实施戒严,寻常百姓白天亦不得上街!”
卫士答应一声,扬鞭而去。
“下便道,走小巷,快!”李纲一声令下,一千多人朝着路边的小巷插了进去。
小巷人少,弯弯曲曲,走得冤枉路实在不少!一行人等,火急火燎地赶到酸枣门,李纲抬眼一望,见城上都是大宋的官兵,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落了地。
“噔噔”几步跨上城头,酸枣门防御使迎上来,躬身见礼,道:“参见相公,已经打退了敌人的第一次进攻,您看,第二次进攻又开始了。
李纲闪目观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敌兵正分路搭设跳板,已经搭好了十几条;不远处,几十座云梯已经整装待发;再远一点,四五千轻骑兵张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发起冲锋了。看装束,最后面的轻骑兵一色的羊皮帽、白色皮革外套、耳朵边垂着耳环、黑皮靴,典型的女真人装束,应该就是享誉天下的女真骑兵。契丹人曾经说过,女人琦兵一旦过万,天下无敌,后来形势的发展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说法。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自从集结超过一万的女真骑兵之后,未尝一败:不足十年的时间,统一女真各部,灭大辽,败西夏,而今饮马黄河,已经打到了东京汴梁。
猎猎的寒风之中,人不动,马不动,仿佛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呜呜呜”,沉闷的牛角声响彻大地;“咚咚咚”,昂扬的战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阿骨打,阿骨打,阿骨打,”金兵齐声高呼,攻击开始。
云梯兵一跃而起,抬起云梯,冲过护城河,向城边靠来。云梯后面,跟随着无数的步兵,这些兵士的服装与女真骑兵又不相同,大多是奚族人,应该还有一部分汉人。
云梯搭上城头,悍不畏死的军士匍匐而上,后面的士兵撤出弓箭,开始进行压制性打击。
“阿骨打,阿骨打”,女真骑兵怒吼着,如一道闪电冲过护城河,沿着河岸“哗”地散向两边,密密的箭矢扑天盖地地飞上城墙,应弦而倒者极众。轻骑兵迅速移动,不停地射箭,箭法精妙,压得城上宋兵喘不过气来。
“啊!”厉叫过后,李纲身边的一名亲兵中箭倒地,箭头穿过咽喉,鲜血汩汩而出!
“稳住,稳住!”城门防御使按剑巡视,高声叫着:“都是两个卵子的男人,他有的咱都有,怕什么!瞄准敌军骑兵,火炮准备,放!”
“咚”地一声,城墙下打出一片火海,七八名骑兵在火焰中跳跃,喊着不知是什么意思的话。
“床子弩、神臂弓、大炮,压制敌人骑兵,自由射击!”
李纲一边观察着城外的情况,一面拉过派御药使卢端,道:“命令禁卫班直,一并攻击敌人骑兵。”
一千余名禁卫班直,无不是弓箭娴熟的好手,刚一加入战斗,立即给敌人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女真骑兵骑术精湛,往来驰突,尽管死伤甚众,兀自不退。
“金狗,尝尝爷爷的百味羹。”烧得滚烫的火油顺着云梯浇下,立即传来阵阵鬼哭狼嚎。
旁边的弓箭手趁机射出火箭,瞬间云梯上火光大盛,“咯喳”一声,断为两截。
“我让你上,让你上!”许多士兵抡起刀斧,奋力砍着云梯。
“闪开,闪开!勾魂鬼来了!”表面布满铁蒺藜的滚木被架到云梯上,手一送,放了下去。
滚木“咕噜咕噜”顺梯而下,爬在最前面的士兵首先遭难,被轰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烟尘中混杂着血色,眼见是活不成了。
“放夜叉檑,让金狗见识一下咱无敌大将军的威力。”
“嘎吱吱”,绞车发出刺耳的叫声,铁索缓缓下落,士兵们口中的无敌大将军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夜叉擂又名留客住,用粗一尺长一丈的榆木制成,表面安装铁刺,铁刺突出擂木五寸,两端安轮脚,轮径二尺有余,以铁索绞车放下收回,再放下收回,以攻击象蚂蚁一样向城上爬的士兵。
无敌大将军威力惊人,所到之处,脑浆喷溅,血肉横飞,酷似死魂镰刀飞舞,将痛苦、伤痛、死亡带到人间。无敌大将军耍够了威风,又晃晃荡荡地向另外一边滑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果然不假!”李纲望着惨烈的战斗场面,暗想,“生命在这里根本不算什么,这里没有怜悯、慈悲,只有你死我活,只有鲜血、死亡。唉,这就是战争!”
正在这时,一支雕翎箭破空飞来,感慨良多的李纲看是看到了,却忘了躲闪,只听“噗哧”一声,正中左臂!李纲回过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相公中箭了,快来人啊!”亲兵哭喊着。
“相公,相公,您怎么样啦?”酸枣门防御使几步赶过来,分开人群,关切地问道。
李纲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心知无碍,伸手将箭拔出,道:“不过是一枝箭,就值得这么大惊小怪?没伤到肉,我没事!”
城门防御使接过箭仔细看了看,又瞧了瞧伤口,见没有一丝血迹,才说道:“唉呦我的老天爷呦,可吓死我了。相公,您担负着防卫京城的重责,不能有任何闪失的。属下对不住了:来人,请李相公下城!”
两名小校不由分说,架起李纲的胳膊,顺着台阶飞也似的跑下来。甭管李纲说这么,两个小家伙只当没听见,李纲只得无可奈何地任命。
到了城下,有人搬过来一把椅子,李纲不坐也得坐,坐在椅子上独自生闷气。
听城上的声音,弓箭破空声、兵器的撞击声、哀嚎声、欢呼声、绞车转动的声音等等合到一处,乱成一锅粥,看来战斗越发地激烈了。
忽然,“呼”地一声响,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天而降。砸在李纲身前不远处,“骨碌碌”滚到脚边,李纲定睛观瞧,居然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这时,就听城上有人喊着:“有奸细,有奸细!”
奸细?
李纲半信半疑,用脚把脑袋扒拉过来,仔细一看,分明是汉人,而且就是守城的宋兵,哪里就是奸细啦?
“抓奸细,抓奸细!”声音此起彼伏,不一会儿有从城头飞过来七八个头颅。李纲不知城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忽听一人道:“军兵情急之下,互相砍杀,伪称奸细,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