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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与白鹿-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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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他在林中躲了三天,都没有被尾追而来的泰亦赤兀惕人搜到。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而且相当致命,那就是食物。仓皇出奔的他身上一无所有,只能用林间的积雪来充饥解渴。
第四天,耐不住饥饿的他决定寻找一条出路。他牵着马向林边走去。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见马鞍子丢了,只有马的攀胸和腹带还在(2)。铁木真认为这是长生天的示警,不让他此时出林冒险。于是又原路返回密林,又躲了三天三夜。最后,饥肠辘辘的铁木真又决心走出树林。来到林口,突然一块大如帐幕的白色岩石从山上崩塌下来(3),滚至他面前,挡住去路。毫无疑问,眼前奔来的这块大石表明,长生天不让他出林。于是他再次原路返回,又在密林中坚持了三天三夜。
第九天头上,他实在支持不住了。在整个这段时间,他除了吃过几个野果以外,没有吃任何食物。他想,与其在这里毫无作为地挨饿等死,不如冒险出去。决心已定,他遂抽出平时用以削箭的小刀,来到那块大石处,斩断缠在大石周围的藤条和树枝,开出一条通道。然后,他牵着马,循着砍开的路向外走去。
他这一人一马刚一走过大石,耳中但听一声胡哨,埋伏在林口的泰亦赤兀惕人便一窝蜂地扑上来。瞬间,他的身形被淹没在一片耀眼的刀光剑影之中……——
(1)《秘史》原文为,“雉雏每其退翎乎?涎羔每其长成乎?”
(2)见《秘史》原文,“铁木真在林中三宿,牵马来时,其马鞍脱落矣。回视则攀胸、腹带依然而脱落焉”。
(3)《秘史》原文为,“落白石大如帐房”。第一篇 黑暗的日子 第十章 斡难河之囚
铁木真被做为俘虏带到泰亦赤兀惕人的临时营地。对于目前的处境,他并无一丝恐惧之感,唯一担心的是除了自己之外,家人中是否还有其他人落入对方的手中。因此,一路上他留意倾听身边敌人的谈话,同时仔细观察周遭的情形,最终得出的判断是,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人同样落入敌手。因此,他很庆幸自己的安排是相当正确的,虽然身落敌手,但至少母亲和弟妹们如今是安全的。
关于塔儿忽台,铁木真依稀还记得此人在自己三、四岁的时候曾经出现在乞牙惕人的营地之中。现在想来,他当时是为了什么事情去和父亲进行一次谈判,其结果大约是不欢而散。但是,他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和蔼,甚至还亲手将自己抱上过马背,教自己怎样拉弓。由此可见,这应该是一个有些风度的男子,或许不会轻易杀掉自己。
就是怀着这样坦荡的心情,铁木真平静地站在敌首领塔尔忽台的面前,以镇定的沉默迎接着对方投射过来的审视目光。他当时并未意识到,这种沉默是来自父亲也速该的潜移默化,以至于对塔尔忽台产生了一种无形的镇摄,令对方心中腾起的杀机于瞬间消弥怠尽。
“杀了他也许并不是个好主意,反而会令他那些乞牙惕氏亲戚们产生怨怒。如果带回去加以折磨,给他屈辱,让他屈服,从精神上辙底战胜也速该后裔。让全体蒙古人都知道,也速该的后人向我投降了,泰亦赤兀惕人才是蒙古部落的支配者。”
能想到这一层,可见塔尔忽台也算是位人杰了,可惜缺乏志向的他却不能获得长生天的回应。数年后,他将为自己这个一厢情愿的决定而后悔万分并付出惨痛的代价。
按照塔儿忽台的吩咐,部下们扒光了铁木真的衣服,将两根一搂粗的圆木一前一后架在他的脖子上,用浸过水的牛皮绳牢牢绑在一起,同时又将他的双臂也水平捆绑于圆木之上,做成了一副粗重结实的木枷。之后,他们便收兵回到了位于斡难河上游的新营地。
在营地中,塔尔忽台命令部下押解着戴枷的铁木真巡游示众,并大肆宣扬着自己如何英雄了得、神机妙算,一举生擒了也速该的后人。
这种高声叫卖式的宣传立刻吸引了众人的听觉。人们在得知铁木真被抓的消息后,纷纷跑出帐幕来围观。在围观者中,铁木真看到了许多熟识的面孔,都是抛弃过自己一家的乞牙惕氏同族,其中包括自己的几位叔伯——答里台、捏坤和阿勒坛。
这些男男女女们望着眼前的铁木真,看着他如不儿罕山岳般高大威猛的身躯,坚如岩石般的筋肉,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默然目送他缓缓穿行于众多帐幕之间,直到他消失于其他部落的帐幕之间。没人敢上前搭话,但人们终于意识到,不儿罕孤儿长大成人了,生出了苍狼的爪子。
即使是在戴枷示众——这种莫大屈辱之中,铁木真的头脑也并未停止转动,反而变得更为清醒和敏锐。从族众们脸上所显现出的黯淡神情和较原先更为破旧的帐幕以及数量愈发稀疏的马匹与羊群上得出了一个结论,以前听闻到的那些关于本族人生活更加困苦的传言是极其真实的。当本族从主导地位跌落于泰亦赤兀惕人的附庸后,遭到的打压和迫害是严重的,甚至于沦落为蒙古各部中最底层的一族。同时,他也意识到,塔尔忽台他们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杀害自己的念头。他们的目的无非是要将各种羞辱加诸已身,最终达到摄服全乞牙惕氏,彻底瓦解本族自也速该以来在蒙古人心中建立的威望与地位,使本族永远沉沦下去。这对铁木真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他暗自思忖着:“示众完毕后,以后的日子里恐怕就要面对毒刑拷打了,再之后无非是两条路,不屈而死或被迫效忠,然后成为最低贱的孛斡勒(奴隶)(1)。”
铁木真脖子上扛着沉重的木枷,被从一个帐幕带到另一个帐幕,过着囚徒的生活。其间,他受到泰亦赤兀惕人的严格监视,因为他是敌对氏族首领的继承人,是潜在的复仇者。铁木真的这种度日如年的囚徒生活何时才是尽头?看守者显然无意放他逃走,即使有了逃跑的机会,他们也不想放他。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看守者的警惕亦逐渐随之懈怠,铁木真终究是有了越狱逃跑的机会。
转眼间,盛夏降临。这一日,铁木真照例被押解到骄阳下炙烤示众了整整一个白天,直到夜幕降临时才被带到营地的角落中。除了留下一个看守外,其他人都赶到塔尔忽台的大帐前的空场上去参加盛大的庆功酒宴。酒宴规模之大,使整个营地都变得空无一人。好酒的蒙古人将此视为人生中最大的乐趣。
听着远处传来的欢笑与歌声,想向着塔尔忽台他们将大碗大碗地灌着马奶酒的得意样子,铁木真心中产生了强烈得逃跑欲望。他斜睨着看守,见是个不怎么健壮的半大孩子,他怀中抱着长矛,但眼睛跟本没有注视自己,却是张望着远处帐幕上空被篝火染红的天。此时,马奶酒对他来说比铁木真重要得多。铁木真甚至听到了他小声得抱怨着不讲理的同伴欺侮自己身小力薄,剥夺自己喝酒的权力。
看来,这正是长久以来所等待的最好的逃跑机会。铁木真决定冒险了。他乘看守不注意,缓缓挪动身体,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悄悄得拉近着双方的距离。失去警惕的看守根本没有发现铁木真的企图,还是一个劲得伸长脖子,不停吞咽着口中愈发丰盛的口水,并继续抱怨着自己的时运不济。忽然,他但觉脑后一震,不期而至的巨痛立时将他送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用木枷打晕看守的铁木真一刻也不敢耽误,当即沿着斡难河狂奔而去。这个夜晚,月光异样的明丽,将婆娑的树影、茫茫的原野照得亮如白昼,仿佛在为逃人指路。铁木真边跑边打量着自己映在地面上的奇怪的十字倒影。他忽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居住在西面土拉河岸的克烈亦惕人所信奉的宗教,就将这种十字形状做为一种圣物来崇拜,据说这种宗教来自更为遥远的西方(2)。
疾奔了一时,铁木真听到背后传来嘈杂的人喊、马嘶与狗叫声,情知是泰亦赤兀惕人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逃脱,正在组织人手四处搜寻。想到那些体格硕大,黑毛竖立,力能搏熊的猛犬凭借着灵敏的嗅觉很快便会追上来,铁木真立时浑身打了个寒颤,心想:如果不能找到一个地方藏身的话,恐怕不是被这些恶犬吃掉,就是被抓回去处死。藏身于斡难河畔的树林中吗?那些树林根本不密实,肯定会被搜出来的。他停下想了想,便果断地决定跳入河中,潜身于岸边的芦苇丛中,只把面目露出水面,而脖子上的木枷此时却正好成了一根救命的浮木,使不通水性的铁木真不致呛水。
不久之后,铁木真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片纷乱的马蹄声,其中还不时夹杂着数声凶厌的犬吠,看来是追兵已至。河岸上、原野中以及密林里,到处都是人群的叫喊声。可见,这次追击的规模要远远超过上次不儿罕山的围捕。铁木真猜得没错。极度后悔未能当时便斩杀掉他的塔尔忽台为此几乎动员了全营地各部落的人。
不断有高低不齐的脚步声响过铁木真的藏身处,搜索者们大声叫喊着,不停用兵器或者木棍拍打着岸边的草木。有几次,险些便击中他,迫使他不得不将头都缩入水中。天空中那如画的月华,此时已不再是他送行的良朋,反而更象是一个随时都会暴露他,将他送向塔尔忽台等人的屠刀刀口下的冤家对头。虽然他尽量憋足气,试图能在水下多忍耐一时,但毕竟每过一阵便要上来换一口气。就在他第三次浮出水面的时候,头顶上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别动。”
铁木真的心中立刻闪过一阵绝望,“被发现了……我的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然而,他并未等来预期中的高声叫喊,对方似乎无意召唤不远处的同伴,反而唯恐被他们听到,愈发压低了声音:
“你的眼中燃着神圣的火,脸上闪烁出智慧的光,因此,塔尔忽台他们才会嫉恨你,畏惧你的过人才智。沉住气,继续躲在这里不要动,我会替你引走追兵的。”
铁木真觉得这声音很熟悉,连忙抬起头来看时,一张苍桑凝重的面容映入眼帘。是锁儿罕失剌——速勒都孙部人。铁木真搜索着童年的记忆,想到此人过去曾是父亲的部下,也是部落中一位出名的造酒师傅,他酿出的马奶酒在整个东部草原上首屈一指。每逢部落宴会,父亲便会将他招来自家的帐幕之中进行商议。不过,因为他为人严肃沉默,不苟言笑,虽从不大声喝斥什么,但那阴沉中水的面色却令儿童们望而却步。而今,正是这样一位与自己从无任何交往的人,却在关键时刻保护了自己,想来这也是因为父亲的关系使然吧。
铁木真这样思索着的时候,就听到锁儿罕失剌正在不停得对向这个方向走过来的人说着:“哎呀,这里的河岸太陡了,我刚刚为了搜索芦苇丛,险些掉下水去。谁能从这里下水去?下去了就得淹死。”
大约是因为锁儿罕失剌从不妄言的信誉起了作用,那些渐近的脚步就又纷纷远去了。而正是此时,天边飘来一团浓密的乌云,将月色遮蔽殆尽。适才明亮的地面刹时间黯淡无光,一行人更不敢靠近,悻悻而去。
见他们走远,锁儿罕失剌又悄声对铁木真说:“塔尔忽台听说你逃跑了,气得牙齿紧咬都流出了血,发誓要抓你回来。只怕稍时他们还会再来的,你就伏在这里,千万不要动,让我来打发他们。”
正说之间,耳听马蹄声疾,大队人马赶到,为首者正是塔尔忽台。铁木真潜在芦苇下的水中,侧耳倾听岸上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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