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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例外的来自孛儿帖,只因有了她,自己才能在那些黑暗的日子之中看到希望的星光。每当困难横住去路的时候,她都会以其特有的温柔坚定的声音来鼓励他,直至他重新振作起来,全身充满无穷的力量。
是啊,这就是孛儿帖所给予自己的一切,那么的无私,那么的全心全意。这正是一头白鹿对自己挚爱的苍狼的所做出的毫无保留的付出。既然白鹿可以如此做,那么一只苍狼又怎么可以出自内心的疑惑而拒绝这如潮爱意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已经不再彷徨,眼前的黑暗也不再令他感到任何窒息。他将自己的声调再度调整到轻缓的基调,说道:
“这孩子的哭声好宏亮,肯定是个健壮的小家伙。”
“是啊,比你出生的时候还要沉上一些呢!”
黑臣在一旁笑道。夫妇二人表情上的变化,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他出生的时候?那又是什么样子啊?”
孛儿帖半是好奇,半是调皮的问道。不知何时,她的泪水已经止住,幸福的微笑再度回到了她的脸上。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重获爱情更加宝贵的事情了。
“再过几天我们就回家去,然后把孩子给母亲看。她想孙子都想疯了,这次看到这么健壮男孩,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铁木真生怕黑臣真的来一个“往事大揭密”,连忙岔开了话头。
“别忘记也派人去给我父母报喜啊。”
一旦提及孩子,孛儿帖的关注就全部转移到这个方面上来了。铁木真则松了一口气,暗想自己选择的方法还真是很有效。
经此一事,铁木真的心中又对女性有了新的认识,并最终形成了终其一生也不曾改变的观点:女人的美丽、智慧、忠贞、情爱故然是一种值得称道的美德,但是,这种美德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无论其曾经表现出怎样的坚定,最终却都会因各种各样的影响而产生难以预料的变化。女人的善变使她们总会处于弱者的地位,无论是怎样伟大的女性也不会永远以一种面貌来示人。母亲月伦如是,妻子孛儿帖亦复如是。他们都是女性之中的佼佼者,却又都不可避免的被这种天性所影响。她们的变化就如同水一般莫测,总是不停的沿着河床流动着,流过哪里,便会受到当地环境的影响而打上鲜明的烙印。然而,当她们又流到新的区域后,却又立刻摇身一变为另外一种形态。在高山上,她们是坚硬的雪;一旦流入溪谷,又化作奔流的泉;及至穿越草原的时候,她们又会披上一层绿衣;最后,当她们终于进入荒野沙漠后,就会变得浑浊惨淡,污秽不堪了。牧民之间的仇视与争斗注定使柔弱的她们成为最便捷的牺牲品,使她们从一个部落流转到另一个部落,留下一代又一代不期而至的“客人”,这些“客人”们们可以是蒙古,也可以是克烈亦惕、塔塔儿、蔑儿乞惕……她们象河水一样不可思议,可以容纳任何的物质,将它们兼收并蓄,杂糅混一,制造着更加匪夷所思的产物——血统不明、父母不明、来历不明的孩子……
要想改变这种情况,只有将所有的“河道”加以整治、匡正、完善,才能将“河水”引导向平静、规则、有序的径流之中。看看妻子,再看看那个孩子,就足以说明这一切并非自己的臆断,而是千真万确,不容辩驳的事实。同时,他也愈发感受到这是一个刻不容缓的任务,是长生天交付于自己的使命,也许倾自己之毕生也未必可以达成,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在为之奋斗的过程中,已经宣告了行动的开始,余下的自有后来人去前仆后继地完成。这样就足够了!
一代天骄,就是在这间充斥着黑暗色调的帐幕中发出了无声的行动宣言!——
(1)巴尔忽真河由东北向西南注入贝加尔湖(蒙古人称湖为海)的巴儿忽真湾。第一篇 黑暗的日子 第二十章 夹缝中
铁木真怀着激荡的心情刚刚走出了孛儿帖的产房,合撒儿便靠近他的身边,小声地说了一句:
“札木合请你去会面。”
“什么?”铁木真微微一怔,“去他的营地吗?”
“不,据豁儿赤说,是在蔑儿乞惕营地的废墟。”
听合撒儿这样一说,铁木真这才明白豁儿赤适才为何会突然出现,原来是以信使身份来对自己传言的。对于札木合的邀请,铁木真不敢怠慢。他想,对方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对自己说。将会晤地点选在敌营的旧址,而不是他自己的帐幕,显然是出于对脱斡邻勒的顾忌。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但是至少可以肯定一点,谈话之中必然会含有不欲为第三方所知的内容。
蔑儿乞惕营地的废墟正好位于三座营地的中央位置,无论从哪一座营地出发,路程都差不多,因此倒是一个很适合谈判的中立地带。铁木真赶到这里的时候,札木合早已等在那里了。此时的他,一反平日的和蔼可亲之态,脸上代之而起的是一层严肃的寒霜。
“安答的行动过于迟缓了!”
铁木真连忙告知他,自己的儿子恰在此出生了。札木合侧了侧头,略加思索后,觉得这个解释还算说的过去,再转回头来正面对着铁木真的时候,平日的和颜悦色已经重回脸上。铁木真暗想,这个人脸色变幻的速度还真是惊人的快呢。
“恭贺安答,喜添贵子,改日定要讨上一杯喜酒喝。”
“哈哈,改日定要请汗父和安答同来饮酒。”
铁木真脸上带笑,心中却殊无一丝喜意。虽然札木合向来是温良和善而著称,但是铁木真总觉得,在那温良和善的背后总是潜藏着一种琢磨不透的东西。使得铁木真每次与之面对的时候,心中都会暗生戒惧之意。
“汗父?脱斡邻勒?你认为此人如何?”
札木合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反复掂量了一番,然后轻轻一笑,问道。
“汗父发兵助我夺还妻子,斩杀仇敌,这一番大恩大德,铁木真没齿难忘!”
“你真的这么想?”
札木合双目中射出两道寒光,在铁木真的脸上扫来扫去,似乎要从中找出些什么。铁木真保持着面上的坦然之色,心中却已打点起十二分的谨慎。两个人便在这充满肃杀之气的废墟中凝立不动,彼此揣摸着对方的心思。铁木真只觉这一瞬间,较之当时的战场厮杀,又多了几分凶险。
良久,札木合大约未能寻到什么破绽,便缓缓说道:
“安答啊,你的头脑太过简单啦。”
铁木真知他下面必然有一番说词,便不接口,只待他继续说下去。果然,札木合声音略顿了顿,问道:
“你可知我们两家人马为何至今不退兵吗?”
“想是蔑儿乞惕的余孽未平的缘故吧。”
“并非如此。”札木合微微摇头,“安答你未统御过大军,不知这其中的厉害。蔑儿乞惕鼠辈经此一败,至少数年内元气难复,根本不足为虑。因此,我现在需要防范的便是脱斡邻勒这只老秃鹫啦。”
听札木合这样一说,铁木真心中已是雪亮。联想起当初月忽难为自己解说过的所谓盟友之间的利害关系,现在脱斡邻勒与札木合的彼此牵制,岂非正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吗?想到这一层后,铁木真便深深的点头,对札木合表示了自己的认同。
“安答啊,为人坦诚故然是一种高尚的品德,但是也要因人而异。眼前如果换做脱斡邻勒,我就不会说这些话啦。”
札木合长叹一声,以无奈的语气说道。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你与汗父都是一族之长,手中掌握着数万人的性命,小心谨慎也是理所应当的。”
“哼哼,话不是这么说的。”札木合冷笑道,“你道那脱斡邻勒是什么情深义重之人吗?一个靠斩杀了自己众多亲兄弟而登上汗位的人,又怎会将你这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当成亲子看待。你当他是父亲,他可未必当你是儿子!”
“不论怎么说,汗父终是出兵助我,我对他感激之情就如对安答你是一般无二的。”
札木合冷笑道:
“脱斡邻勒当年被乃蛮所驱逐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好象正是因为此事,才与先父结交的。”
“不错,可是他在找到你父之前,已经先向蔑儿乞惕人求过救了。可是蔑儿乞惕人根本不理他,反而将他赶出营地。这个仇恨,他从来没有忘记。此次,你却给了他一个报复的机会!他以替你复仇为口实,其实是在为自己复仇。更何况,他觊觎蔑儿乞惕人的领地财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前按兵不动只不过是怕引起其它诸部的猜忌而已。看吧,这老秃鹫日后必然设法将此地据为已有!至于他拉上我来参战,又将主帅之位让给我,只不过是为了少损些兵马而已。另外,也可以借用你我的安答名义,使这场战争更显得光明正大一些罢了!”
札木合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始终不离铁木真的双眼,见其愈听愈是惊异,心想火候差不多了,便直接抛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安答啊,我今日之所以将些利害说与你听,只是不希望你继续被这只老秃鹫蒙在鼓里,再被他当枪来使。我现在与他比着耐性,估计过几天他就沉不住气了,会主动提出同时撤兵的要求。我本无意与他开战,自然不会反对。可是,他也会要求你在我们之间选择一家来跟从,那时候希望你不要上他的当。别忘了,乞牙惕和札只剌惕才是真正的蒙古至亲,我们地近、水近、人更近。好啦,我的话到此为止。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如果觉得不错,就让豁儿赤捎话儿给我吧。”
留下这番话后,札木合果然不再多言。他向铁木真挥了挥手,便转身上马离去。铁木真立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后,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心中说了声“好险”。
其实,适才札木合说的这些,铁木真的心中早已有数,只是一味诈做不知而已。然而,要想骗过札木合的洞察力,却是相当之难。不过,他终于还是做到了。他不仅洞悉脱斡邻勒的意图,同时对札木合的想法也有所了解:蔑儿乞惕人的强盛终究要对他的事业构成危胁,及早将其剪除自是有益无害,更何况可以籍此令其获得不忘旧友,为安答不惜一战的美誉。至于他为何要力下说词,示图将自己接入他和阵营,只怕也未必是出于朋友情谊。正如自己在脱斡邻勒的眼中是一面掩饰称霸野心的招牌,札木合又何尝不会抱着同样的用心呢?看来,他们争夺的正是自己头上这块乞牙惕血脉正统继承人的名份。有了自己这块招牌,他们便可名正言顺的去征服分崩离析的蒙古诸部,进一步实现他们的霸权之梦。
经此一事,铁木真也有了新的感悟:今后,自己在与别人交战的时候,也必须先要树立起一个合理,哪怕是外表看起来是合理的籍口,从而将正义牢牢得抓在自己的手中,成为战争的工具。
同时,他也考虑到,从目前的形势上看来,无论自己的本意如何,都势必要在克烈亦惕与札只剌惕这两雄之中做出选择。对方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这个值得利用的棋子。然则,这对自己而言也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情。当初之所以会去黑林向脱斡邻勒输款,正是基于月忽难为自己策划的发展计划。现在,即使对方不发出邀请,自己也是要想方设法去投靠他们的。当然,这决不是简单的投靠,而是一种借势自强的策略。如今两方面对自己志在必得的态度,却于无形中免除了自己的许多麻烦。
——这真是过河送舟啊。
铁木真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然则,下面所要面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