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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老实的长脸,可讲起话来,着实让人不能不推敲推敲。
此人姓范名康字舒宁,九江历阳人,说得一口方言,有些地方夹杂着官话,令人十分难懂。他见我所统部少,顿时便是得不那么热情,只生硬地笑道:“将军从京师来,一路上挺难走的吧?”
我心道:你不过是个地方官,老子隶属中央,竟也这么不给面子,开口就问道儿难不难走,不是存心想找冲吗?道:“京师安定,三辅清明,何谓难走?难道说天子脚下,遣有狂徒敢于作乱吗?”
范康吃了个瘪,“嘿嘿”笑道:“本官可没这么说。请府内叙话。”伸手引道,却撤去了迎接的众人,当下只几匹马,领着“京师虎豹骑”的随属人城。除小清以外,其余人无不大怒。
到了官衙,范康便叫下人带众骑兵西厅用饭。我命小清、司马恭侍卫,便径自跨人大厅。那人满脸不悦,但又不能发作,只得伸手道:“将军请坐。不知身后这两位,怎么称呼啊?”
待他看到小清,神色禁不住一呆。我冷冷答道:“这是我的夫人,那位是长史司马恭。”
范康大笑道:“都可以算是亲信吧?”得意洋洋,连奉茶都免了,道:“将军,不知你用饭了没有,不过本官见你风尘仆仆,倒先备了热水。将军沐浴一番,睡个好觉,再起来吃饭不迟。”
司马恭捏着拳头,骨节作响。我不经意地笑道:“多谢大人关心。我远道而来,也没什么敢送给大人的,这一件物事,烦您务必收下。”将张让手书包在一个锦囊之中,推了过去。范康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忙称谢收下、“如此,我们不便大人相陪,自己动手好了。我施了一礼,却只见他拱拱手,也不起身送客,忍不住”哼“了一声,带二人走出厅外。来到廊前,终于怒气勃发;道:”老子去洗澡。司马恭,带着你的人守在门口,若他过来,便挡在门外,咱们好好地消遣他一番。“
方才,连小清都有些恚恼。当下找到浴所,便自己蓄水。诸军闻得号令,也不急吃饭了,如临大敌一般,整队过来,把门口堵得密不透风。我三两下脱去衣服,气呼呼地泡进池里,心道:这小子,不见棺材不掉泪,纯种贱货。对这种人渣,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棍子打闷,以后他便再也不敢乱来。又想着待会儿该当如何如何,不由得焦躁起来,肚子里也咕咕直叫。暗想:怎么还不来哩?是不是见锦囊太小,连拆都不拆了呢?
过了片刻,范康的声音急急道:“请务必让小的见将军一面。”听起来就在澡堂外面,“本官”也不称了,傲气也没有了,口气就像是今天不见我,明天他就死似的。却不料军卒早已奉了严令,个个厉声拦阻。当下那范康又自苦苦哀求起来。我肚里大乐,捂嘴闷笑。
隔了片刻,小清跨进屋来,道:“那家伙差点儿就要给我跪下了,他要我进来通报一声。你准备怎么办?”
我心下更是大悦,哗哗弄水,趾高气扬地道:“让他候着!就说本官正大发脾气呢,现在还不想见他。”小清笑盈盈瞅了我一眼,突地脸色微红,正待出去,我又唤住她,道:“喂,你去拿点吃的。我在这儿已是头昏眼花,再泡下去,搞不好会淹死。”她“噗”地笑起来,“那么不济吗?”扭身去了。
门外,范康哀哀的声音响了好久,这一回他便老实了很多。我吃了点东西,又等了顿饭工夫,实在是没精神再泡下.去了,道:“好罢,传他进来。”小清讶然,“就在这里吗?”我点头道:“你老公向来见什么人干什么事。对这类匹夫,若是在拉屎的当儿,少不得也要把他弄进来臭一臭,不然,他可是无法无天的呢。”
小清传出令去,便见范康哆哆嗦嗦地小碎步奔进,还未说话,便“扑通”一声,跪在缸前。“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将军虎威。我该死,我该死。”狠狠地自抽了几个耳光,又道:“小的给将军赔礼,望将军恕罪——”磕头如捣蒜一般。
我大觉威风,心道:张让跟我讲,如你不乖乖地,便撤你的职,这句话果然大有妙用。现在你后悔了吧?靠在缸边,两手搭在沿上,也不觉得赤裸着身子有何不妥,拉长了声调,打着官腔道:“范大人,您的威风不小啊。是不是本官的晶级不够,不能和您老平起平坐呢?”
:范康额头见汗,喏喏道:“够,够。将军统羽林骑,可是朝建里不得了的职差。小的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小官儿,还竟敢班门弄斧,触犯了将军。我该死,我该死!”
我心道:马上就变成“小小官儿”了!他奶奶的,实际上你比我的牌头响多啦。眉头一皱,觉得此人真贱得可以。
道:“别打了,你知错了就好,我也不是想要罚你。只不过呢,这几日本官旅途劳顿,火气也有些大了,见到不开心的事,总会有些脾气。何况张大人对我说过,每月要有些情况报送京里,他要亲审。我一路行来,看到有些地方官员,鱼肉百姓、横行乡野,以致政治失败,民有莱色,问题可不小啊。”
范康惊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大放悲声,“请将军无论如何,要饶我一回。我对张大人忠心耿耿,也曾服侍过他老人家,从未有过些许过失。这次将军来此,我招待不周,实是死罪!还望将军看在小的诚心忏悔的分上,便饶了我罢。我可不想被撤官啊。”
我看着小清,她的眼里满是笑意。哼哼两声,道:“好了好了,姑且饶你一次。你且出去吧,我换了衣服,再说不迟。你出去后,可要好好给司马长史赔个礼,别让他气坏了身子。”
范康大喜过望,连连磕头,奔出门去。我还未来得及从浴缸里出来,便又听“通”的一声,敢情他是在不由分说地到处磕头,惹得门口骑卒俱是欢笑。
果然,司马恭的声音道:“大人请起,这怎么使得?”
晚饭设宴在正堂之中。三大张桌子,摆满了各色珍味、酒菜。比张府有过之而无不及。范康虚惊之后,打起十二分小心,殷勤招待。不顾年纪比我大了十几岁,上台阶的时候躬着腰,搀着我步人堂内,还一口一个将军地嗲叫。
司马恭被他“长史大人”喊得心烦意乱,悄悄朝我道:“颜将军,如此谗谀阿附之辈,竟然会升到河内太守的位置,当真奇怪。”
我轻声笑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巴结宦官上台的,多半是这些人,我嘛,不过是个例外罢了。”
司马恭听到我直言不讳,便喏喏退下。当下众人开饭,俱嘻笑喝酒、碰杯,闹哄哄地吵了一晚。
此餐饭毕,我微有醉意。范康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去卧室,一边笑道:“将军真是好酒量!小的明儿便去找他几坛上好的米酒来孝敬您老人家。”又从怀中取出一只玉镯,恭敬奉上,干笑道:“这是下官奉送给夫人的,还请将军向张大人汇报之时,多多替下官美言几句。”
我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不过呢,这次奉旨募兵,可不能停得太久,你明儿便张贴榜文,想想办法,给我招点能人来。”
“那还不是小事一件,包在小的身上。”范康见我没有额外的吩咐,喜不自禁,屁颠颠地把我送进房里(据说他把自己的卧房都让了出来),这才作揖礼拜,缓步退出。
小清坐在高榻上,自然看得到他这一系列的表演,“呸”的一声,道:“这家伙恶心死了,你跟他靠得那么近乎,还不快去洗一洗。”
我见案几上摆着黄灿灿的金子,顿时知道是怎么回事。
心道:这范康可真会做官,不但明着送,还会暗着送。晃晃悠悠地笑道:“你夫君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你就放心好啦。”
小清走过来搀我到榻上,嗔道:“你又喝多了罢?胡言乱语什么呢。”
我与她温存片刻,不一会儿便沉人梦乡。也不知何时,突地便觉得有人在猛力推我,霎时便惊醒了。睁开眼来,模模糊糊地,依稀看见黑暗中有两条影子在剧烈搏斗,偶尔兵刃相交的声音,十分刺耳。不禁大惊:有人摸进来想刺杀我!急忙高呼,“来人,来人啊!”
房中的两人仍在搏斗,一个头较矮的显然占了上风。片刻;便听“哎呀”一声,高个黑影忽地窜出房去,仿佛受伤。矮个黑影紧追不舍。只过了片刻,那人又急急转了回来,跨进房,道:“颜鹰,你没受伤吧?”正是楚小清。
我定了定神,道:“没事。那人是来偷袭我们的吗?”
小清点上了灯,我这才看见榻边有半柄断剑刺在原先我睡觉的位置。出了一身冷汗,心道:小清见机得快,推开了我,这才没有被人杀掉。若是没有她,我现在恐怕已身在阴曹地府,准备下油锅了。惊道:“那人是谁?你什么时候发现他进来的?”
小清皱眉道:“我不知道。这人身手极为敏捷,若不是我正好停止检复程序,恐怕真会让他得手了。”又想了想,道:“我怀疑他就是早上和我交手的那人!”
廊外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响,司马恭等出现在门口,见房内一片狼藉,不由得失色。“将军和夫人没事吧?”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神色不定。小清道:“没事。那人被我刺伤膀子,不知道有没有被抓住?”司马恭大讶道:“如果他是带了伤的话,那就太奇怪了。此人连杀范康手下五六人,这才逾墙而去,我正准备禀告将军,带骑兵追捕。”
“不不,不要去。徒劳无益。”我穿起衣服,审慎地道,“那人的目标是我,这一刺不成,就知以后再不能得手,我们就无须担心了。”
司马恭小心地道:“今后我会吩咐属下,轮流值夜的。”
我尚待答话,范康已然奔来,满脸气急败坏之色,跪下连连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我听到消息,便马上命人去追了。将军尽请宽心。”
我心里“哼”,了一声,故意叹口气,“范大人,没想到你的府上,也是这么不保险。若不是我见机得快,此时已命归黄泉啦,还宽什么心哩?”
范康呜咽道:“都是小的过错。将军若有个三长两短,小的身家性命,恐怕都保不住了。”
我心道:只有这句话,才算得上是句真话。道:“也不必自责啦。谁会想到有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范大人先回去罢,我还有事情和属下们商议。”范康犹是不太放心,但见我一脸不悦之态,便只得擦擦汗,颓丧地离去。一场不小的波动,由是结束。我斥退左右,坐在榻边再无睡意,心里反复地思忖道:这小子到底是谁,难道真是他?
次日,我命范康差人给长安杨速送信。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如何,心中十分挂念。范太守却是慎重万分,又是封漆,又是盖戳,还急差六百里快马往长安轮递。不由得暗暗失笑:这家伙“假公济私”倒是很有一手!大赞:“大人办事真是精明,怪不得张大人提到你,也是喜滋滋的,说大人您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范康昨晚余悸未了,乍听表扬的话,不禁精神一振,“正是。小的原在张大人府,后来迁为洛阳西部尉。这以后,又任九江太守、沛国相,直到如今是职。”
我哈哈大笑,道:“有张大人撑腰,还怕官做得不顺吗?你好好干,我会报知朝廷,必定有重重的赏赐;”范康见我不咎昨日之过,还和颜悦色地许诺,顿感骨头轻了几两,感激涕零地道:“多谢将军提携。若有用得上下官之处,便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