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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们派出去的信使不慎在河中被贼军抓获,无法将这里的危局向总督陈述了……”韩佐信一脸沮丧地说。
“唉,天亡我等!”赵谦仰天长叹,“贼军既然知晓我们通过河中传达消息,一定会加强警戒,以后再想送信出去,就难上加难了。”
韩佐信道:“更糟糕的是,田见秀截获书信,知道大人与援军将领有隙,更加有恃无恐,一定会将我们围死在这里。”
“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办法?”赵谦用仅存的一丝希望问韩佐信。
韩佐信面不改色地说:“只能和贼军决一死战,玉碎报国,或者……”
“投降?”
韩佐信急忙拱手立于赵谦面前,没有吭声。
“容我再想想。”赵谦挥了挥手,韩佐信知趣地退了出去。
窗外几株桃树本来已经含苞待放,过些时日就可以满树芳菲,可是现在已经变成了光秃秃的了,上面所有能果腹的部件都被人拔了去下锅,剩下的模样比一个被剥了皮没死的人还难看。
赵谦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难道自己真的要这么死了?
忽报长安援军大破富平城,已经逼进螺州,在河的南面与田军隔河相望,城中死气沉沉的气氛忽地增添了不少生气。
援救螺州的大明官军离得如此近,站在城头上,甚至可以看见锦旗烈烈,赵谦那叫一个望穿秋水啊,明明知道冯佐琳不是真心要救自己,不然他们也不会隔河相望,应该从下游渡河,突然袭击田贼军,但是赵谦还是忍不住频频关注冯军之动向。
冯佐琳每天时不时派小股人马作试探性进攻,还没过河就退了回去,然后是炮击,“轰轰”的声音不时传进城中,好像正和田贼军激战一般,其实就是雷声大雨声小。
“指挥使大人,兄弟全指望您了,您就发发善心救救兄弟,拉兄弟一把!大人的大恩大德,赵谦没齿难忘……”赵谦亲笔写了一封不伦不类的书信,令人用重弩射进冯军方向。
螺州城中饿俘遍地,哀鸿遍野,已经发展到吃死人的地步,最近两天爆发了瘟疫,死人更多,兵员锐减,城下已经有一整天没有进攻了。赵谦和韩佐信等人心里再次笼罩上阴影,他们知道,螺州城已经危在旦夕,田贼军正在积蓄力量,准备发动最后的攻击。
“启禀大人,田贼军后退数里,派了使者要求开城门。”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带进来。”
过了半晌,忽报使者带到,赵谦唤人打水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到客厅正中的椅子上,叫人带进来。韩佐信孟凡还有罗琦侍立左右。
一会儿,侍卫带进来一个女人,软甲布袍英姿飒爽,正是田钟灵。
田钟灵看着赵谦的眼睛,拱手道:“田将军使者,田钟灵,见过赵大人。”
此情此景,又见到田钟灵,赵谦没有说什么,只唤人给了座位,泡了茶。倒是罗琦,指着田钟灵道:“原来是你!”
田钟灵笑了笑,对罗琦点点头。
韩佐信在赵谦耳边道:“卑职猜这个人是来劝降的。”
赵谦看了一眼田钟灵道:“田将军有何话要对本官说?”
“赵大人,螺州城现在已经势若累卵,城破就在旦夕之间。螺州之南冯指挥使,正如赵大人在上报的书信中所言,只会观望大人玉碎。赵大人现在还有路可走吗?家父田将军,仰慕大人之神勇,如赵大人愿意弃暗投明,田将军保证不伤大人与下属众人性命,赵大人以为如何?”
赵谦默然无语。
韩佐信见他没有马上回绝来使,大概有投降的意思,韩佐信神色难看地轻声叹息了一声,要他投身贼寇自然是心有不甘,但是现在还有选择吗?
田钟灵见着韩佐信的神色,道:“家父常说,大明社稷已经积弊难返,民心尽丧,天道所趋……大人,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赵谦站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摸了摸窗户,回头说道:“瞧这雕花,简直是艺术品。”
其他人都不知赵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有搭腔,倒是韩佐信领悟了赵谦的意思,对田钟灵道:“叛军上到头领,下到军士,匪徒刁民出身,不读经书,道不同不相为谋。”
田钟灵面有怒色,冷冷道:“哼,你们眼中的贱民,不是照样能将你们围得走投无路?你们眼中的上人,不是照样隔岸观火见死不救?”
赵谦看了一眼韩佐信,心道此人还有些见识,简直和自己非常有共同语言。韩佐信说的不错,物以类聚,人以群居,如果自己和周围的人完全是两种人,会觉得十分凄凉孤独。
对于这一点,韩佐信是深有体会,当初混迹在下层军士中,受尽白眼捉弄,犹自体会在心。
赵谦无语,没有马上回绝田钟灵,她说的无疑非常现实,赵谦等人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田钟灵见赵谦不语,便拱手说道:“赵大人可以仔细思量,不过最多只有一天的时间。”
韩佐信在赵谦旁边轻声道:“此人是田贼之女,何不……”
田钟灵耳朵很尖,听到了韩佐信的话,只笑着望着他。赵谦看了田钟灵一眼,说道:“你还真不怕我抓了你做挡箭牌?”
韩佐信见罢二人的神色,心道原来二人有旧,正巧有侍卫禀报抓到两个乱杀百姓的军士,韩佐信便借口处理此事,起身告辞,临走时还叫上了孟凡罗琦。
田钟灵低声道:“上次在长安你放走了我,一定有不少麻烦吧?”
赵谦不语,田钟灵继续道:“冯佐琳就是因为密卷之事记恨在心的。”
“不错。但那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初我也只是想利用你报复仇人,顺便立功。”
田钟灵笑道:“你怎么不又说洞子外面有狼?”
赵谦知道她在说去年和她一起在荒郊野外,掉进了一个废矿洞,田钟灵的脚被卡在了石头里,赵谦本来想自己跑掉的,结果出去碰到了两匹饿狼,然后就回到了洞子,结果田钟灵死活不相信外面有狼,硬说赵谦是性情中人。
“田姑娘,上次那个矿洞外面真的有狼,在长安我也不是真的要专门救你……”
田钟灵打断了他的话:“那你的东西,你说下次见面就来取,现在可愿意来拿了?”田钟灵说罢脸上变得绯红。
赵谦饿得浑身发软,而且精神憔悴,真还没有多少那种情绪,只得左顾而言他:“明天就是清明节了。”
段六一 清明君归来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秦湘喃喃地说。
她的脸色苍白,她的眼角没有眼泪,张琳的小妾蒋心莲看着秦湘微微颤抖的手,也是怔住了。秦湘没有大哭大喊,没有像唱歌一般得边哭边嚎,她只说明天就是清明节了,没有人懂得她为什么会无头无脑地说这么一句白开水一般平淡的话。
清明时节,君便回来。
洞房花烛夜那晚,赵谦的甜言蜜语犹在耳际,那些甜言蜜语不是信口开河,听得秦湘心里踏实又温暖。
赵谦在长安平步青云,几月之内,接连升官,年少得志,自然是女人们心中的白马王子类型,但是这些对秦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赵谦身上那股子现代气息,你想想,现代的女性多难侍候,他对女人的态度用来对待秦湘,自然能让秦湘感觉得到。赵谦身上那种气息让秦湘爱得发狂,秦湘自然不知道赵谦是现代人的原因,只知道他很特别,在大明土地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他懂得尊重女性,把秦湘当成一个有感情有思想有血有肉的人看待,而不像其他做官的,女人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玩物,或者一个操持家务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他懂得情调,无论多么恶心多么淫秽的事情,在他的解释下在他认真的态度下,都好像变成了浪漫的事。
他不仅是秦湘的依靠,秦湘更记得他说的,一个人生下来只有一半,只有找到异性的那一半,才完整了。他的态度和论调,在大明自然是前无古人,对女人自然是即新鲜又有魅力。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天下不是这么动荡,如果条件允许,赵谦完全可以成为种马,完全可以成为情圣,是相当合理的,因为大明很少有女人能抵挡他的那一套东西。
蒋心莲见着像是失了魂似的秦湘,握住她的手说:“妹妹,你怎么了?”
张琳府上的院子里有几颗桃树,桃花开得正盛,赵府那院子里也有桃树,也是满树芳菲,当初秦湘买那座院子的时候就在想,春天的时候一定满园芬芳,现在终于看到期待的情景了。
秦湘看着那满树的花儿,心道难道相公说的爱情,真的像落花流水一般,绚丽,而又脆弱吗?
“妹妹,你且宽心些。昨天总督府已经收到奏报,冯将军的大军大破富平城,逼近螺州城下,说不准啊,现在赵大人已经安然无恙了,明天指不定就回来了呢,要是赵大人见着你这副可怜的样子,该有多心疼呀。”
“明天相公就会回来了?”秦湘听罢眼睛里闪出了亮光,死死抓住蒋心莲的手,蒋心莲疼得眉头一皱。
蒋心莲挣脱手,又想起她这是太挂心了才使出这么大劲的,心里不由得又怜惜地叹了一声,说道:“指不定明天赵大人真的就回来的。”
秦湘一直没有哭,这时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蒋心莲急忙好言相慰。
“我就知道相公不会骗我的,他说,清明时节回来陪我踏青……”
螺州城中军府邸院子里,赵谦看着光秃秃被剥了皮的桃树喃喃说:“清明到了,和她说过,要在清明节陪她踏青的……”
田钟灵见着他一脸伤感的样子,说:“你真就愿意这样死了?你也该想想,她在家听到你死了该会多伤心。”
赵谦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一点春天的感觉都没有。
此时城外田见秀的大军已经吃饱喝足,磨刀赫赫,整装随时等待总攻的号令,一门门陈旧的铸造粗糙的大口径火炮已经一字摆开,用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螺州城头。火枪手在用布块和木棍仔细清理着武器,弓箭手试着木弓的手感,一片紧张而忙碌的景象。
田见秀说,一个时辰之后田钟灵不回来就马上攻击。
螺州城头,一个个一身污秽衣甲破烂的军士默默地注视着田军阵营,他们饿得浑身无力,大多数身上都有伤口,血迹斑斑,连拿剑的力气都似乎没有了,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了,眼睛里却闪闪发光,流露出悲伤的强烈感情。
几枝写着“赵”的大明战旗,像几块烂布,在微风中有气无力地飘荡着。大地安宁极了。
有人已经哭出来,有人已经喊着娘亲,有人甚至把女人的红肚兜捂在脸上痛哭。
“昔我往也,杨柳依依……”赵谦用手折断一支没有叶子的柳枝,不知道是不是饥饿的原因,他的手在颤抖。
城头上一个将领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兄弟们,我等报效家国,死而无憾……”众人默然,遗憾不遗憾,还不都得死么?一个年轻人终于憋了一口气唱道:“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终于有人受不了这气氛,也跟着唱了起来,歌声传进赵谦耳里,他向着城头看了看,对田钟灵道:“你的要求恕我不能答应,请回吧,田见秀应该就快攻城了。”
“你……”田钟灵生气地说,“你真是傻得像头猪!”
“我可不傻。”赵谦笑道,“无论大明国运如何,我已经没有选择了……韩佐信说的,也是我的想法,我和你们不是一种人,不可能一起谋事,苟且几日又有何意义?不如玉碎报国,湘儿在家也能身受荣荫,在朝廷的抚恤下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