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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冷汗上头的宋思乙,愣了一愣,然后去扶起牌位,不过她也顾不得许多,紧接着便也跑了出去。
新襄寨中已经用水泥路取代了当初的沙石路,至少主干道是如此。从道观到寨门前,便可以走水泥路。但小莲心中急切,抄了近路,直接从还在开挖的工地上跑了过去,思乙略一逡巡,便也跟着过去。
她从癸泉子那学得一手好医术,没少给众人看伤治病,而且人又貌美和气,故此迎面遇到的诸人,一个个都向她行礼。她不像小莲一样,别人行礼便“哎”一声,然后爽气地笑着跑掉,因此一路回礼,渐落于后。
小莲虽然也每天都有训练,不过终究是女子,到了寨门口时,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然后她看到码头那边,悬挂着火红旗帜的船队已经靠岸,一行人从码头上走了过来。
小莲喘了几口气,然后又向前跑,跑到一半时,俞国振已经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她看到俞国振除了黑了些瘦了些,并无别的异样,悬着的心彻底放落,然后便叉着腰跺着脚,嗔道:“小官人!”
“呵呵。”俞国振看了看身边的齐牛,又看了看小莲:“瞧吧,我就知道要挨训了。”
“你答应过我的,绝不去冒险,结果跑到龙门却变了主意,竟然一去就是十余日!”小莲拧腰跺脚时,别有一番韵致,但家卫少年都偏过脸去不敢看,也只有俞国振,才能欣赏少女的这种含嗔的娇美。俞国振走上前去,一把抓着小莲的手:“你说的是……哈哈,以后不经小莲批准,我绝不乱闯了。”
就是小莲自己也知道,他是在敷衍,但她被俞国振当着众人牵着手,心里先乱了,准备了几日的话,一下子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胡先生,觉得我这寨子如何……咦,石翁?”
俞国振正招呼胡静水来参观新襄寨,却发现一个人的身影,这让他愣了一下,然后热情地招呼道:“石翁竟然也来了这里!殊为不易,殊为不易啊!”
从寨子里与宋思乙一起出来的,是石敬岩,这位老武师双眉紧锁,明显是忧心忡忡,他走上前来,立刻给俞国振跪下:“小官人!”
俞国振一把将他拉起,示意道:“回去在说,这边有客人……这位是?”
在石敬岩身边,还有一个男子,此人年纪四十余岁,看服饰是个读书人,但筋骨粗壮,饱经风雨。俞国振印像中未曾见过此人,他跟在石敬岩身边,向着俞国振行礼,俞国持不敢怠慢,忙还礼问道。
“这位是徐弘祖徐先生。”石敬岩道。
“江阴徐弘祖,见过俞公子。”那人拱手道。
“徐先生与石翁是三日前到的,都等了小官人好几天了!”小莲在旁道:“奴说了小官人别乱跑,小官人不听,害得客人久等!”
她是抓着一切机会批评俞国振不该去冒险,众人都知道她是护主心切,不但没有人觉得她这样说失礼,反而被她的娇憨打动,一个个面带微笑。俞国振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脑子里同时很是奇怪,这徐弘祖的名字倒是有几分熟悉,但却一时想不出他的具体身份。
胡静水眼珠乱转看着俞国振,他来到新襄时完全震惊了。许多事情只靠传闻是很难得出确切的印像的,但亲眼所见,传闻得到证实之后,则完全不同。
“这水泥路……真是人工建成,不是自山中凿石而得么?”见众人见礼完毕,他在水泥路上跳了跳,向俞国振问道。
“你在这住上几天,然后自己看看工匠们如何用水泥铺路便知道了。”俞国振道。
那位徐弘祖在旁连连点头:“老夫初到之时,也被这水泥路吓了一大跳,这若是开山割石而成,怕不得数十万人工!后来亲眼见匠人铺路,这才知道,人力果然也有巧夺天工之时啊。”
“啧啧,俞公子果然了不起,传闻中俞公子得了鲁班神技……”胡静水唠唠叨叨地开始又拍起马屁来。
他派了个管事与俞国振的使者一起去了广州,准备将几位勘矿师请来,按时间算,他至少得在新襄住上五六天的功夫。拍完一通马屁之后,他心念一转,这水泥果然是好东西,用于筑城建房修桥铺路都不错,既是如此,自己似乎真可以在这上面赚上一笔,因此忍不住问道:“俞公子说的指点小人一条财路,莫非就是这水泥?”
“水泥如今还不行,包装、运输困难,我是用竹篓装的,浪费极大,要等我建起造纸作坊之后再考虑外售。”俞国振摇了摇头,然后笑道:“胡先生不必着急,且随我来吧。”
众人直接进了寨子,来到了后寨,还隔着挺远,便听到机械的隆隆之声,俞国振指着道:“如今我人力总算稍解,等过些时日,我会移一片竹木于此,这样噪声就会小些了。”
“那边是?”这声音很让人熟悉,但如此之响,其规模定然不小,所以胡静水好奇地问道。
“纺织工坊。”俞国振笑道。
他在来到新襄之前,便将襄安的纺织工坊拆了一半,而且又准备了大量的配件,水泥研制成功之后,建一座新的纺织工坊之事便排上了议事日程。海寇入袭并没有耽搁工坊的建设,相反,多达近两千的俘虏,让他有了充足而且免费的劳动力,这些人技术活不成,但开挖沟渠、搬沙运石,他们倒还是能做的。
故此,在离开之前,从后山黄牛岭上连来的水道已经修成,一条人工的溪瀑,自黄牛岭山溪间直接到了这里,带动一排六个水轮,进而再带动工棚里的织机运转。
不过,因为这些工艺并没有什么高妙的,明眼人一见就会,所以俞国振把众人引到这便暂停,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有人抱了一卷布出来。
“棉布?”惊讶出声的不是胡静水,而是那个徐弘祖。
“正是棉布,诸位请看,这棉布如何?”俞国振让人将棉布摊开在一张桌上。
胡静水知道这才是俞国振想让他做的生意,他上前去细细捻摸,脸上越来越惊讶。而另一位徐弘祖摸了摸那棉布,脸上突然露出伤感的神情。
“这布细密柔滑,轻薄如蝉翼,不逊于丝绢……当能卖得好价,特别是到广南去卖,倭人与蕃夷都无此等细布!”胡静水吸了口气:“俞公子……是要将这布包与我发卖?”
“正是。”俞国振笑了起来,他当然是有条件的:“不过,布可以由胡先生发卖,胡先生却得为我在会安引路!”
第三卷一六三、破此拘束海天空(二)
“引路?”
胡静水觉得,这事情决不至于这么简单,他沉吟了会儿,又摸了摸棉布,然后断然道:“俞公子送我发财之途,我如何会不领这情!俞公子有什么吩咐,直接说就是!”
“我听闻佛朗机人在会安设工坊造枪炮,我说的引路……便是收购西洋火枪,不要火绳枪,要燧发枪!”俞国振也不避着石敬岩与徐弘祖。
“这个……这个……”
“另外,我会派一艘船,随胡先生去会安,相关人物,要请胡先生引见,便于今后我自己往来,自然,我就是自己开辟会安的商路,所贩货物也不会包括这种细棉布,这一点,胡先生只管放心。”
这次俞国振拿出来的是细布,与当初给徐林进行包销的布相比,更为轻薄,适合在较热的南亚一带销售,俞国振的目的有些长远,他希望将这棉布卖到印度半岛去,但如今他自己还做不到,就是胡静水,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必须借助那些欧洲殖民者的力量。
胡静水在俞国振目光盯视之下,终于点了点头:“好,小人……尽力而为!”
他答应了此事,俞国振轻笑着抚掌:“胡先生且放心,你绝不会为今日之约后悔,老牛,安排一下,请胡先生去歇息吧。”
胡静水被带走之后,那位徐弘祖却仍然轻抚着那匹薄布,似乎陷入深思之中。俞国振有些诧异:“徐先生,徐先生!”
“唉呀,一时失态,让俞公子见笑了。先慈在时,家中有布机二十余张,先慈引诸婢织布,自昼至夜,当时家中所织之布,便是如此细密平滑……”徐弘祖说到这里的时候,目中泪光泛动:“睹物思人,老夫一世南北奔波,若非家慈倾力支持,哪里还能行遍万里……”
他说到“行遍万里”时,俞国振腾的一下跳了起来:“徐弘祖……徐先生字霞客?”
一世南北奔波,在母亲的支持下行遍万里,又是姓徐的,不是徐霞客,还会是谁?
但徐弘祖微微一愣:“老夫字振之……”
“咦?”发觉自己判断错误俞国振有些尴尬。
“不过老夫号霞客……”徐弘祖又道。
“啊……”俞国振觉得无语了,这位徐霞客老先生,说话能不只说半截么?
“俞公子曾听说过老夫?”
“听说过霞客先生周游诸地之事,只是不知先生籍贯,无由请教……在下愿奉上润笔,请将霞客先生游记,印成书册,公之于众,不知霞客先生愿意否?”
俞国振是压抑自己内心中的激动这样说的,这个时代的名人,他见过不少了,无论是后世被称为大家的方以智,还是因为“水太凉”、“头皮痒”而留下大名的钱谦益,或者是复社之创立者张溥,他都没有太多的激动,但徐霞客不同。
一代奇人,虽然他无意于功名是有家族的原因,可是读书人愿意满天下乱跑,哪儿越没有路就越要去的,他也是独一个!
“啊……哈哈,老夫此次前来,原本就是为了此事。”听得俞国振的话,徐霞客一愣,然后笑了起来:“看到俞公子办的《风暴集》与《民生杂记》之后,老夫便动了心思,这两部刊物都有游记登载,老夫当时便想,能否将拙作也刊于其上。只是素不相识,不好打扰,恰好钱牧斋之事,老夫前往送行,聊至此事,他说与俞公子颇有交情,便书荐信一封……”
徐霞客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封信,俞国振接过来,信封上确实是钱谦益的字迹。他没有急着拆信,神情有些凝重:“牧斋先生之事,在下也已经听说了……已经押解进京了?”
霞客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石敬岩一眼。
石敬岩再度向俞国振跪了下来:“牧斋先生临行之时曾道,能救他者,非俞公子莫属,故此小人陪徐先生来此,向俞公子求助!”
俞国振愣住了。
他对钱谦益的印像肯定是不太好的,虽然此时钱谦益为诗文大家东林领袖,他也为了借助钱谦益的名声,与他常有书信往来。但总体的态度,还是敬而远之,故此两信虽然多,见面却只有一次。
他却不曾想,钱谦益对他竟然如此看中!
这个钱谦益,政治眼光是有的,但手段就比较差劲了。俞国振皱着眉,将石敬岩拉了起来:“我与牧斋先生一向有交情,无论是推荐石翁为我效力,还是在我办杂志上,牧斋先生都出了大力,若我不助他,岂不是忘恩负义?”
听得他如此说,石敬岩便站了起来,他是个粗人,不懂得俞国振话中的深意,徐霞客却隐约听出来,不免看了他一眼。
俞国振说得很明确,钱谦益确实对他有过帮助,但是只是荐人与写文,而这两者俞国持实际上都已经有所回报了,现在钱谦益出了问题,俞国振相帮可以,却未必会尽全力,只是量力而为。
这让徐霞客神情有些忧虑。
“牧斋先生说要我如何去做?”俞国振又问道。
“牧斋先生这倒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遣小人来见公子,说公子自有主张。”
俞国振听到这,沉吟了一会儿,苦笑着道:“牧斋先生对付温体仁别无良策,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