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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才在陆上安稳了几天,家乡的宅邸还没住厌,暂时还不想回海上飘去。”郑芝龙苦笑道。
他当然明白俞国振说的是什么意思,上个奏折说明海上商贸之利,接下来便是要收海商的商税,或者由朝廷专营海贸。可这意味着要挖东南一带所有大家世族的根基,是要与全东南的当朝大佬为敌,那个时候,恐怕温体仁都得和东林复社停止争斗,转而一起对付他郑芝龙。
他郑芝龙在海上是纵横驰骋,可放在整个大明,又算个什么东西,若是激得大明朝廷再次围剿他,他便只能抛弃家宅,重新到大员岛上去当土豪了。
“故此,全天下最知道郑参将苦衷的,唯有我啊”俞国振干笑了两声,然后又道:“我也不是没有私心,南直隶那边,我插不上手,一插手就要得罪一大片人,闽浙一带,有郑参将,我自然不好介入,广州则是刘香老,此人只知劫掠,却无长计,简直是杀鸡取卵,故此我一来便打他的主意。”郑芝龙一听俞国振提到了刘香老,身体便已经坐正,同时眼睛也目光炯炯。最初见他时,俞国振其实是有些奇怪,这位东海龙王看上去倒有几分像是白面书生,并无多少杀气。
但这个时候,俞国振意识到,坐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一团和所占的书生,而是纵横海上的霸主枭雄!
比起郑芝龙来,李虎三这样海上的猛将,简直就是一只只晓狂吠的斗犬。
“粤海是我击灭刘香老而得,俞寨主,为了击灭刘香老,我不仅损失数十艘船,就连手足兄弟,也因之阵殒。”郑芝龙说话的声音很和缓,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味道:“我手足兄弟之性命绝不能白白丢失!”俞国振微微笑了起来,这不出他的意料,郑芝龙是海上大崭,广州已经被他吞入腹中,如何会吐出来!
“刘香老为郑参将所灭不差,但也不能说我没有出力,张赋是我所击杀,刘香老少说有三分之一的实力,是在我新襄被剿灭,就连刘香手下头号猛将李虎三,如今也是在我这里服苦役,若不是我新襄寨浴血奋战,郑参将就是胜过刘香老,也得拖上一年半载,哪有这么好的时机?”俞国振道:“在下以为,咱们双方首先可以达成一个共识,就是我们双方合力灭的刘香老。”
他这一句话,就将官军在剿灭刘香老中所起的作用抹去了,也就等于将官府的势力从瓜分中踢开。
对此,郑芝龙深以为然,但郑芝龙还是补了一句:“破刘香老时是以我郑家为主!”“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整个西海,都是我新襄寨所保护,郑参将以为如何?”
“那整个东海都受我郑家保护。”郑芝龙毫不客气地道。
俞国振笑着摇头:“郑参将,这就不厚道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是大笑起来,他们二人对海域的控制权如此认真,为的就是利益。
“俞寨主是个通情达理的,想必不会使我为难,郑某等着俞寨主的建议。”郑芝龙心中略一盘算,又开口道。
俞国振微微眯着眼:“广州以东海域,尽数郑参将,西海尽归于我,广州至雷州、琼州,归于郑参将,但悬挂我新襄旗帜者,郑参将须得照顾,不得征收非费。”
“不可,若是东海上尽数是俞寨主旗帜,郑某岂不只有去吃西北风,须得有定数!”
“那好,每年五十艘挂着我新襄旗帜之商船,可免收护费。”“五十艘太多,如今广州一年也不过百艘商船往来,如何能五十艘?十艘,十艘便足供俞公子所用了。”“咱们可不能学市井商贩,锅秣必较打个对折,三十艘如何?”“对折也该是二十五艘!”
“好好,二十五艘便二十五艘,不过郑参将须得一视同仁,若是在这片海域遇着同行受了损失,郑参将须得赔偿。”双方讨价还价,听得跟着二人一起参与会谈的手下都是目瞪口呆,俞国振口口声声说不能学镯殊必较的市井商贩,可他们的表现却根本不逊于任何市井商贩。最后的结果,便是双方以雷州半岛、琼州岛为界,只不过新襄每年能有二十五艘船前往广州通商,这二十五艘可以免收护费。
按照郑芝龙如今每艘两千到三千两银子的护费标准,每年俞国振算是节约了五万到七万五千两银子的开支。
郑芝龙对此甚为满意,这意味着他几乎独占了属于刘香老的海域,垄断大明、日本、吕宋之间的贸易:俞国振所得的,则是与中南半岛的贸易权,这个贸易权原本就不属于任何一方。
“这个俞国振,看上去不蠢,为何会提出这么低的条件,二十五艘船……莫非他真以为,广州府有二十五艘船的货给他不成?”郑芝龙一边大笑,心里却继续盘算。
俞国振要中南半岛的贸易权,无非就是以广州府的丝绸、瓷器,换取中南半岛的香料、贵药,这其中利润虽然极大,可是一来原本就有胡静水这样的散客在经营,二来广州府的丝绸瓷器,绝对不可能装满二十五艘海船,更何况丝绸瓷器,同样也是对日、对吕宋贸易的主要货物,他郑芝龙占着地主之利,难道争货源还争不过新襄寨?
郑芝龙心里盘算来盘算去,他才不相信这样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会是蠢货,因此唯一的可能,便是此人另有计划。
无论他有什么计划……,只要自己在海面的实力能压过他一头,那么他就不敢轻易来犯不过,为了能让今后二人好相见,便是有了什么矛盾,也可以有个缓冲之机,或许,自己还得再提出一个条件了。
想到此处,郑芝龙笑道:“今日得与俞寨主相会,实在是平生幸事,我与俞寨主一见如故,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俞公子赏脸”“请说。”俞国振淡淡笑道。
第三卷一七八、岂向腐儒谈周礼(二)
李虎三他们送了三批砂石回寨子里,虽然已经进入了十月,但钦州还是相当热,众人干得汗流浃背,一个人都将外裳敞开,露出自己的胸膛。“这些子娃儿倒是好命,贼娘的,不仅有学上,主家还包他们的食宿!”
今天的砂石全部是送到学校工地上的,他们现在对于将要建起的学校也有所了解。这是一个可供二百五十名孩童上学的学校,并且学校有专门的食堂、宿舍,若是新襄寨的孩童,所有的费用全免。
“那些峒人小孩的食宿却是不包的。”又一个海寇道。
“不包是自然的,咱们汉人自家的孩子尚且顾不上,却去看顾别人家的孩子,这不是蠢到家了么?”
“理当如此……”
李虎三听得有些着恼,在这之前,他们这些人心里,并没有什么汉夷之辨,否则他们也不会追随与红毛蕃勾结的刘香老了。但这几日来,每天白天是上工,休息时间里便是听新襄寨的人说故事,什么《精忠岳飞李靖扫北》、《薛仁贵征西》之类的评书话本。
说故事的人,乃是柳敬亭的三个弟子,这三人也是俞国振高薪延请而来,平日里新襄寨的娱乐,一小半要靠着他们三人。李虎三一伙听得几回,便也开始知道汉夷之辨了。
这是阳谋,虽然李虎三也猜出俞国振是要潜移默化他们,却对此无可奈何。
“若是我家那小兔崽子,也能在这般学堂里上学,那可就好了。”又一人小声道。
他话刚说到这,便见荀世禄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得意洋洋地从他们面前过,不过这一次荀世禄招呼都没有同他们打一声。
那模样,仿佛生怕是认得他们,丢了自己身份一般。
“荀世禄这厮……已经有儿子了?”有人奇道。
“那不是他儿子,是他侄子,得寨主允许,将在新襄寨学堂里入学。”监督他们的家卫这时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据说那孩儿倒是聪明,荀世禄这厮完全把他当成自家儿子看待。”
“没准就是他自家儿子,哈哈哈,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闭嘴,你想吃鞭子的话,我愿意替你将荀副局喊来。”那家卫少年听得这些海寇开始说荦话,怒喝了一声。
众海寇都大笑起来:“小兄弟,你还嫩,还嫩着,长毛没有?”
那家卫少年顿时挥起鞭子,将闹得最凶的几人结实抽了两鞭,抽得他们嗷嗷直叫,这时李虎三才喝了一句:“都什么时候,还有这劲儿?”
他们说闹之时,便又见到寨子里有了动静,俞国振陪着郑芝龙,从寨子里又走了出来。
李虎三瞪着这一行人,在他想来,郑芝龙贪得无厌,俞国振就算有朝廷里的靠山,两人也必然是不欢而散。但出乎他意料,这一行人个个面上带笑,郑芝龙脸上的笑意更是明显。
“这二人都是面前叫哥哥背后掏刀子的家伙,这笑定然是假的。”李虎三心中暗想。
结果当郑芝龙他们来到众人面前时,郑芝龙又停下步子,回头对俞国振道:“俞兄弟,这李虎三是刘香老手下头号悍将,让其做苦工,未免有些大材小用,若兄弟听我的,便给几艘船与他,西海之上,再无一人敢捋兄弟虎须。”
“如今小弟有俞大海、荀世禄,西海之上已经无人敢触小弟逆鳞了,若是小弟再用上这李虎三,只怕哥哥你就要睡不着了。”俞国振哈哈大笑道:“除非与蕃鬼开战,小弟急切需要猛将,否则我倒是觉得,李虎三与他的手下,还是老实做苦工比较合适。”
李虎三众人顿时对俞国振怒目而视,郑芝龙则哈哈大笑,向着俞国振晃了晃手指:“兄弟,你果然……不愧于潜龙之号。”
他二人勾心斗角,别人是看不明白的,至少李虎三弄不明白。郑芝龙劝止俞国振继续相送,他便这样又回到了自己的船上,然后扬帆而去。
上了船之后,郑芝龙脸上的笑容就收敛起来,身边一人问道:“大哥,你觉得那位俞寨主如何?”
“十年之后,是我海上劲敌。”郑芝龙道:“与其相比,刘香老、李虎三,不过是猪犬罢了。”
“大哥竟然如此赞他?既是如此,为何不了结掉他,反与他结义?”
“我若是与他反目,朝廷和熊巡抚那边不好交待,况且他要成为我海上劲敌,最快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如今我掌控浙闽,又新得粤海,再过十年,我的船人少说可以再增三倍,他就算能到今日刘香老的规模,又能奈我何?”郑芝龙嘿嘿笑道:“咱们且拭目以待,看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吧。”
“俞寨主,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李虎三看到郑芝龙的船已经启航,而俞国振却仍在这边未回,他当然知道,俞国振不是真在此送郑芝龙,而是有话要对他说。
“我与郑一官约定,东海属他,西海属我,我可以去广州办二十五船的货物。”俞国振微微一笑:“李虎三,你纵横海上多年,觉得我这条件如何?”
“蠢,愚不可及。”李虎三毫不犹豫地斥骂,这是他难得的发泄这些时日来胸中郁闷的机会:“广州一港,每年进出货物有限,你到哪儿去购二十五船货来?”
俞国振笑了,李虎三的想法,与郑芝龙的想法应当是一样的,觉得他这个条件其实是蠢不可及。
但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俞国振去广州,根本不是去订货,而是去卖货!
棉布、香皂,再加上今后的铁器、玻璃,这些产品,随着新襄规模的扩大,产量会越来越多,其中棉布与铁器,倒是可以往东南亚发卖,但香皂与玻璃,则需要卖向大明自己。
所以,俞国振最看中的,乃是这个!
“哈哈……”他笑了两声,然后转身走了。李虎三在背后莫明其妙地看着他,心中觉得奇怪,俞国振这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