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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他们的,是高达一丈的两道围墙,他们像是被夹在小巷之中,而齐胸的孔道里不停伸入的缨枪长矛,则让他们避无可避。几乎是多少人冲入小巷中,便有多少人被刺死!
王保宗手握长矛,一次又一次地从自己的位置上将长矛刺进去,只要看到自己位置所对着的洞口出现了人影,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此为我老娘的,此为我发妻的,此为我儿子的,此为我女儿的!”
每刺一次,他就要大喝一声,然后听着洞口对面传出来的惨叫或呻吟,每次他心中都有一种异样的快乐。不仅是他,和他一样,在狭墙两侧的足有三百余名反正过来的民壮,每一个都是与流寇有着血海深仇,他们下手,甚至比起俞国振的家卫还要果断,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每刺中一个敌人,都意味着替自己的亲人多复了一分仇。
顺着被大炮轰破的城门进入城中的贼人,总共也就是五百余人,这狭长的巷道再也塞不下更多的人,因此当王保宗刺出第七次之后,他耳畔已经听不到对方的惨叫了。
倒是东门之外,传来了败退下去的贼寇们的哭嚎,紧接着,是东门上两门佛朗机炮的怒吼。使用子母铳的佛朗机炮,在城头上形成了轰击夹角,带着火焰的炮子,不仅收割了侥幸逃走的流贼性命,还对推到了吊桥对面的贼人火炮造成了致命伤害。贼人堆在火炮附近的火药,被炮子引燃,发生剧烈的殉爆,将贼人发炮的炮兵炸死大半!
“万胜,万胜!”
“大明万岁!”
城头上的官兵们,原本已经动摇,只觉得这种情形之下,无为城必破无疑,不少人甚至准备好要想法子逃命。但身边的细柳别院家卫却依然坚定,这让他们不得不暂缓逃走,再观望一下胜负。当发现己方的布置果然有奇效,他们顿时转忧为喜,齐声欢呼起来。
这齐声欢呼,从东城城头,一直传到民居,百姓最初时人心惶惶,城头的呼声最初被他们认为是城门彻底失守,但当听到“大明万岁”之时,他们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不少人也情不自禁喊道:“万岁,大明万胜!”
呼声传到衙门之外,在门口做最后准备的衙役听得这声音,一个个喜形于色,纷纷跑回衙内向史可法等人报喜。
“什么,大胜?”史可法听得他们这样说,兀自不相信:“不是说贼人用炮轰开了城门,怎么……又变成了大胜?”
包文达比起他来要通军事,皱了皱眉:“唉呀,我想起来了,俞公子这两日勒令城中泥水匠与民工全力施工,在东、南、北三门处都砌起了瓮城,想必这瓮城阻住了贼人,故此才能反败为胜!”
“这么说来……来开始俞济民便知道,贼人能够攻破城门?”史可法咽了口口水,他花费了好大气力,才制止自己流露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神情。
俞国振若是连这一点都算到了,那么,整个战场的双方,无论是我是敌,岂不都是他随意摆弄的棋子?当今时新的评书话本里,也只有诸葛孔明与刘伯温,才有这等可怕的智慧!
“快,快去打探,看看是不是真如此!”罗之梅大叫道。
他话声刚落,突然之间,在城的西方,再次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
史可法与罗之梅、包文达等人面上的笑容,还僵在那儿,这声巨响,让他们几乎觉得堕入梦中一般!
贼人分明是攻击南北二城,以此掩护对东城的攻击,为何……现在西城也传来的这样的巨响?
难道说……贼人对东城的攻击,才是真正的声东击西,其目的,是为了掩饰在西城的行动?
就在西城外,张可望看着火光照耀下城头惊惶失措的官兵,看着那已经彻底洞开,并且并无瓮城守护的城门,得意地笑了起来。
“少将军果然足智多谋,八大王没有看错人,将重任托以少将军算是对了!”旁边一贼将挑着大拇指赞道:“城中狗官,只怕还在东城处得意洋洋,却不曾料想,其实东城也只是调虎离山……啊不,调狗离洞,少将军早就乘着上半夜佯攻的遮掩,将咱们主力调到了西门来!”
“是极,是极,少将军,说句话不怕您见怪,咱老子初时对少将军还有些不服气,但如今可是服得五体投地!驴日的狗官,怕是被少将军耍得团团转,至今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便是我,也不明白少将军如何知道,这西城城门就一定防备空虚?”
“这很简单。”
张可望也是得意洋洋,他初次独当一面,便破一座州城,实在是说得过去的勋绩了,这能让他在八大王张献忠面前地位更重。不过他没有急着解说,而是下令道:“六星营,出击!”
张献忠的亲卫被称为七星大旗军,他便称自己的亲卫为六星营,只不过现在他的六星营人手并不多,只有五百余人。但张可望对这五百余人的战斗力是极为自信,觉得他们完全可以击破三倍于己的官兵。所以他这次让自己的亲卫六星营为前锋突击,这样就算守城的官兵还有什么花样,他自信还是能够破之。
在六星营越过濠沟,进入城洞之后,张可望才笑着道:“那俞国振狡猾,他让我们的细作看东南北三门,唯独不给他们看西门,看上去是告诉我们西门有陷阱,实际上却是怕我们知道西门虚实。这城中若是只有他俞国振,想必西门确实会有陷阱,但这城中,他俞国振说话却不算数,说话算数的是史可法,便是知州知县,城里都有两个,他俞国振再如何强悍,又如何能拗得过这些狗官?”
“少将军,这与西门无陷阱有什么关系?”
“和狗官们打了这么多年,特别是狗官中的文官,他们是什么德性,你们还不知道?要钱一个比一个厉害,逃命一个比一个厉害,这些狗官如何会让俞国振将四处城门都用瓮城堵住?”张可望冷笑道:“这西门,便是万一城破,俞国振护送狗官逃命的道路,俞国振可敢将之堵住?”
“说的是,少将军想得周全!”
周围一片阿谀之声,绝大多数除了拍马屁之外,倒也是真心佩服,因为张可望所说的一点没错,而且群寇也确实突入了城中,并没有受到瓮城的阻拦。
“走吧,咱们一起进去,那俞国振也算是一个英雄,只可惜跟着朝廷的狗官,就如同曹文诏跟着洪承畴那狗官,便是再悍勇,最终也是死路一条!”
张可望说完之后,便一催马,向着西城城门便奔去,在他之后,大队的贼寇呼啸而起,足足有近万人。
张可望一马当先,进了城门,前面只传来零星的厮杀之声,他知道西城不仅没有陷阱,而且守备也相对较松,想必是被东城的佯攻将人吸引过去的缘故。他纵声大笑,马蹄翻飞,便向着前方而去。
但是并没有多久,他便追上了自己的六星营,而且六星营止步不前,似乎遇着什么麻烦。
张可望喝道:“还不快攻,在这呆着做什么?”
“少将军,前方有一件怪事。”有一贼人回禀道:“前方看到了一个大木栅栏,将道路拦住,那木栅栏上尚有字,已经遣人去察看了。”
原本张可望心中是志得意满极为欢喜的,听到这句话,愣了一愣,心中浮起一缕不祥之感。他跟着张献忠,也熟读过兵书战史,当然知道,上一次埋着木柱的事情,便是孙膑射死庞涓之战!
一念至此,他脸色变了:“不要走此路,绕道,绕道,派两个人去,将木栅栏劈倒!”
话声才落,那边察看的贼人已经回来,满脸都是惶然:“少将军,似乎有些不妙,那木栅栏上写的是‘张可望毙命于此’……”
“俞国振还真当自己是孙膑了,咱老子却不是庞涓!”张可望冷笑了声:“催促后军,速度进城,只要咱们人多,他玩什么花样咱们也不怕!”
他口中如此说,却没有意识到,他下意识中却是承认,只有在人多的情形下,而且是绝对优势的情形下,他才不怕俞国振玩花样!
第四卷二零九、战守有奇策(五)
“终究……终究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弄明白贼人其实是从西城攻入之后,包文达顿足长叹。
此战至今,俞国振的指挥都是可圈可点,应对得也几乎没有任何失误,流寇的种种举动,仿佛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并且他也获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但是,他唯一疏忽的地方就是西城,而这个疏忽,也直接导致他此前的所有努力都化为泡影。
念及此处,方才惊闻大胜的欢喜,顿时又化成了一片悲恸。
史可法倒还镇定,他端坐于堂:“俞济民屡有翻云覆雨的手段,安知此次他是否仍有后手,况且,贼便入城,他也未必不能巷战获胜……这一次,我无论如何是不会那么急着绝望了。”
他这话说出,罗之梅与严觉二人是相互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要知道此前史可法是明显与俞国振关系不睦,而且前次城头屡屡出险,史可法也表现出对俞国振的不信任,不知为何,这一次史可法反而表现出如此坚定。
见二人一脸疑惑,史可法叹了一声,然后苦笑:“二位,自开战及今,我们……被俞济民打脸的次数还少了么?”
罗之梅与严觉脸上也露出尴尬之色,确实,自开战到现在,他们被打脸的次数,都无法计算了。
“打啊打啊,面皮自然就厚了,总得吸取些教训,给俞济民一些信任。”史可法说到这,自己都有些羞惭,因为他发现,就连他这样对俞国振没有什么好感的人,都对他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
那个小子,究竟是什么妖孽,会有如此力量,让对他报有敌意者,也会信任于他?
“且拭目以待……”
张可望同样在拭目以待,守城者在城西立下的木栅,让他意识到,自己以西城为突破口之事,恐怕仍然是在对方算计之中。
毫无疑问,能算计到这一点的,唯有俞国振,让张可望觉得不可想像的是,俞国振是如何能说服那些狂妄而怯懦的文官,摆脱他们的掣肘,将西城这唯一的退路,也变成了一个陷阱的。
现在的情形是,就算明知西城也有陷阱,他还是不得不跳下去,因为张可望已经计穷,他必须赶在张献忠到之前攻下无为县城,而不可能真用七八天十来天的时间去与俞国振对耗。
“至少我现在已经有两三千人入了城,身后还有五千余人,只要我这万人入城之后,俞国振便再有什么狡计,也施展不出来了。绝对的实力,可以碾压一切智谋。”
想到这,他没有被那栅栏上的字激怒,而是决定选择改道,尽可能避开俞国振设下的陷阱。
入无为县西门之后的街,名为大安街,若要绕道,可往北走太平街转迎恩街,或可向南走登云街转十字街。无论转哪边,张可望都得先拐弯,就在他呼喝着换道时,突然之间,他背后传来一声巨响。
黑暗中,他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巨响传来的方向,就是西城城门处,他心突的一跳,情知不妙,立刻要派人去查看,但就在这时,在他们队伍之南约十七八丈处,突然浮现出两个红点。
与此同时,在其北,也浮现出两个红点!
张可望聚于人群之中,但他骑于马上,自然看到了这两个忽明忽暗的红点。他的反应极为迅速,顿时明白那是什么,立刻从马上跳下,同时大叫:“快闪!”
西城城门处,虽然未像其余四城那般用瓮城封住,但也说不上有多宽敞,三三千余人挤在这门口处,就算是听到了张可望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