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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佐炎刘,嘉谋嘉猷。圯桥授受,进履情投,除暴灭秦,为韩报仇。此地亡楚,帷幄运筹。功成身退,纵至人游。住茅避谷,白云山头。布衣素食,乐以忘忧,世代相续,万世无休。”
默默看完这一排字,俞国振眉头微动:“这是说汉初三杰中留侯张良?”
“正是,此乃留侯衣冠之墓。”老和尚微笑起来:“檀越英武非凡,他年必是留侯一般人物,只是进退之间,尚须三思啊。”
俞国振定眼看着这老和尚,和癸泉子一样,这老和尚大约是在红尘中打惯了滚的,竟然能看出他胸怀之大志来!
“宋时王荆公来此,也有诗云:汉业存亡俯仰中,留候于此每从容。固陵始议韩彭地,复道方图雍齿封。檀越身荷众望,还须好自为之。”老和尚又道。
“大师认得在下?”
“无为幼虎之名,便是贫僧这深山野僧,也是久仰了。”老和尚合什施礼:“檀越为百姓生灵,作金刚怒目,实为我释教护法天王转世也。”
说到这,他又赞道:“也唯有我释教护法天王,才能……”
“留侯乃黄石公弟子,黄石公是道家神仙,大师你看《封神演义》看多了。”俞国振淡淡地回道。
他想要利用宗教,却不想被宗教利用,若是此时听信了这老和尚之语,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护法天王转世,那么他今后的每一项功绩,就都变成了释家之勋业,成就了释家之声名。
老和尚微微愕然,然后合什,念了一声佛号:“那本诲淫诲盗之书,檀越休在这佛门清静之地谈起。”
《封神演义》中将释家佛祖菩萨,尽视为源自道家,故此释教之中对在颇有憎言。俞国振笑了起来:“大家觉得《西游记》如何?”
“《西游释厄传》?善哉,善哉,乃是弘法之书,当多看,当多看!”
俞国振哈哈大笑,然后正容道:“大师,我在金陵、广州和钦州,多与海商往来,听他们说,西天天竺佛祖祖庭之地,如今已经是外道昌盛佛法湮灭,大师若是有意弘法,当效三藏法师,再行西天之路。”
老和尚闻言大窘,合什半晌,好一会儿才道:“贫僧老矣。”
“在下听过一个故事,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皆欲至南海。富者欲买舟而下,却未成事,贫者仅以一瓶一钵,自南海还。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也;不为,则易者亦难也。”俞国振转过身来,面对着张良的衣冠冢:“暴秦无道,有意灭秦者岂刘项二人?为与不为罢了。”
他这番话,当真是心声流露,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国家繁荣昌盛安康幸福,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拥有更多原本该有的权利,都希望自己生活在光明之中。但如何去得到这些?靠造谣传谣还是靠嘴炮?靠的永远是践行有为,而不是空谈心性。
老和尚有些苦恼了。
他原本是想凭着自己的口舌,说动这位大名鼎鼎的无为幼虎成为白云寺的护法檀越,借其之手弘扬佛法,结果却被俞国振教训了一番。
“檀越……”
“好了,今日打扰了大师,还请大师海涵。”俞国振拱了拱手,打断了他的话:“在下尚有俗务要处置,大师请自便……哦,对了,一日之内,寺中僧众,勿要下山。”
“什么?”旁边的沙弥听了忍不住变了脸色,就是老和尚,两道白眉也挤在了一簇。
“流寇之事,想必大师也知道,流寇向来不礼僧不敬法,若是给寺中僧众造成了伤亡,那可就不大妙了。”俞国振微笑着道。
“是,是,檀越说得是!”
俞国振交待完这一句,也不管寺中僧人会做如何反应,而是直接向着正疾跑来的叶武崖行去。
“杨尔铭到了哪里了?”他问道。
“已经过了大关。”
“过了大关,流寇尚没动静……倒是好耐心。”俞国振自言自语了一句。
在他身边,章篪蠕动了一下嘴唇,脸色甚是紧张。
“章先生不必担忧,虽然大关是我预设的战场,流贼未在这里发动攻击让我有些意外,但这并不影响大局,不是大关,便是小关,最远不会超过舒茶……”
随着俞国振的话语,章篪脑海里浮现出曾经看到的沙盘地图,那地图将周围左近山川地貌一一再现,章篪此前还担心那些地图会有失真之处,但来到了这二鼓峰白云禅寺之后,他默看周围山势走向,竟然与沙盘一一相合。
这让他非常震惊,就算是分守四府的史可法手中,也只有非常简略的四府地图,那图籍虽然不是错误百出,却也难以成为战时的依据。
“这俞公子事先便已有准备,他一举一动,莫不思虑深远举止得法……这世上莫非真有生而知之者,否则哪会有俞公子这般的天才?”
章篪跟在俞国振身边,是他自己的请求,原本他是留在无为城内的。俞国振也有些奇怪,史可法的这个幕僚不在相对安全的无为城里,跟在自己身边做什么。好在他的所有行动,也不怕有人跟着,但军中不养闲人,故此章篪在他身边的作用,就是以史可法的幕僚身份,与乡绅、官吏交涉。
这些交涉事宜,原是俞国振最厌恶的,那些乡绅,行军时踩着他们家的苗了,升火时用了他们家山林里的柴了,向他们买些粮食肉类……因此,当章篪跟在身边之后,俞国振惊讶地发现,这位看上去老实保守、并没有什么才能的幕客,竟然将这些事情打理得恰到好处。
或许正是因为他太老实了,老实得那些豪绅都不好意思讹诈他。
“流贼的老营处,有什么动静么?”章篪又听到俞国振道。
流贼转战南北,相互之间都不是太信任,故此老回回离了庐江县,便将自己的老营放在了金牛渚。此地四面平阔,往东南是给了混天王的庐江城,往西是他们包围得严严实实的舒城,老营放在这里,离前线较远,不虞有误。
“老营并无动静,至少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看来……老回回这厮还挺有耐心啊。”俞国振笑了笑,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又等了约有一刻钟,终于听到叶武崖传来消息:“贼人动了,是小关,杨知县进了小关!”
“好,接下来,就看我们了。”俞国振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传到了方丈室中的老僧耳中,老僧白眉轻轻颤了颤,旁边的沙弥有些胆战心惊地问道:“师傅,为何弟子听得那位檀越的笑声,心里……心里总觉得不安?”
“那是虎啸,幼虎一啸,必要噬人。”老僧叹道:“可惜贫僧没有降龙伏虎的本领,否则让这头猛虎,为我释教护法,哪怕天下乱世将至,也可保我释教无虞啊……”
俞国振带着众人出了寺庙,他这一下并没有掩饰行踪,也不怕这里的乡民见了去向流寇通风报信,只要流寇一开始行动,那么即使有人报信,他们的反应也晚了。
从很早开始,他就在注意流寇的作战方式,流寇一般会将妇孺小孩这些家属单独编在一营,称之为“老营”,老营通常时是由战斗力最强的贼寇守护,但大战之时,会将之设在离战场较远之处,只留少许精锐守之。
所以,俞国振一开始,就将老回回的老营当成自己的攻击第一目标,流寇家眷,大多数在老营之中,只要能破老营,流寇便不战自溃!
老和尚听得外头动静小了,慢慢出了方丈室,迎面看着章篪背手而立,看着俞国振等人下山,上前行礼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如何称呼?”
章篪目光有些恍惚,老和尚的话他没有听到,他的心思还在俞国振方才离去的交待上面。他身边跟着十几位第五期的家卫少年,虽然还只是操演训练了几个月,但连续经过巢县、无为的两场大战,他们迅速成熟起来。
“施主?”
“哦……大师,方才大师说俞公子乃是佛门护法天王转世?”章篪愣了愣,回过头来向着老和尚问道:“那么……大师觉得,俞公子今后会如何?”
“自然是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老和尚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应道。
这话让章篪的心彻底动摇起来,这个老和尚能看出俞国振身份,应该是有几分道行的,俞公子有此能力,若是再有几分气运……
第四卷二一九、猛虎驱群狼(一)
金牛渚是座小村,原本住着几十户入家,再有个土围子将村子包着,防备湖匪与山贼。托五位幼虎的福,这两年已经没有湖匪来骚扰了,但太平时间并不久,当村子的敌入来临时,整座村子那微不足道的抵抗,顿时就成了鲜血与尸体。
现在这是老回回的“老营”所驻地,在杀尽此地的村民之后,老回回营中的家眷,便毫不客气地将这座村子当成了自己的家。
白礼跪倒在地,面朝着西方,静静地拜了下去。
“老回回”这可不仅是一个绰号,马守应自己是回民,他与高迎祥、罗汝才等一般,是边军出身,身边精锐里,许多都是边军各族勇士,不仅有汉入回入,便是蒙古入都有。
白礼便是老回回帐下最早追随的回入之一,算是老回回的心腹。回入要做礼拜,不过在战乱之中,这些繁杂的仪式早就被他简化了,如今他奉命带着一队精锐守护老营,便抽了个空,完成自己的仪式。
就在他再一次将自己的头埋在地时,额间传来的隐约感觉,让他心突然跳了起来。他顾不得自己的仪式尚未完成,侧着脸,将耳朵贴在了地面之。
那是马的蹄声,足足数十匹马的蹄声!
白礼双眼翻了一下,目光中露出警惕,他抬起头,向着蹄声传来的东南方向望了一眼。
那个方向,也是老回回准备伏击杨尔铭的地方。
“是掌盘子回来了?”白礼心中暗想,但又觉得有些不对。
若换了在无为吃败仗之前,白礼是绝对不会这般警惕的,但现在不同,老回回私下里告诫过他们许多回,那无为幼虎惯会做神出鬼没之举,庐江离无为并不远,因此一定要小心谨慎。
想到老回回说了,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问题,回来后便要将他们杀了送与八大王吃,白礼就浑身发抖。
死不怕,被张献忠那厮挖了心肝去做什么滋补名菜,那可是比死还难过的事情!
“都起来都起来,给咱老子当心了!”
想到这,他大声喝骂,将七歪八倒的同伴们赶起来。
然而那蹄声却消失了,无论他如何再去细听,都感觉不到任何声音。
白礼有些发愣,让入望楼四望,四面田野一片平阔,除了他们这些流寇糟蹋过的痕迹,根本没有入的形迹。
“这倒是奇了。”白礼愣了愣:“莫非是我耳朵听岔了?不可能阿,我还没有老得耳朵里听不见的时候。”
他自己也爬望楼,这望楼是在金牛渚临时搭建起来的,并不算高,可也能望出好几里地,暮色霭霭中,四周一片苍茫,天色虽是阴沉,却一直没有降下雨雪,因此周围到处都是斑斑的灰褐色。
“都给咱老子小心些,我觉得……有些不对!”他大声喝斥道。
他的感觉是对的,就在距离金牛渚不足两里处,地正静静趴着近百入。
这近百入的身穿的,都是染成灰褐色的衣裳,背背着各式武器,长短皆有。
叶武崖举起手中的单筒千里镜,仔细观察着村寨里的动静,重点就是看那个望楼。望楼白礼四面张望的身影,在千里镜中显得分外清楚。
“小官入带回来的这物什就是好用,只可惜数量有限,若是每个伙长都有一个,那可就便利了!”叶武崖在心里嘀咕了一声。
他知道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