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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夫不担心闯贼,想必认定闯贼会就擒吧?”李觉斯要岔开话题,看到仍在沉思的方孔炤,他灵机一动,两人虽是同属东林支脉,可这时是死贫道不如死道友的时候了。
“有天子洪福,卢总理武威,闯贼极有可能就擒。”方孔炤微一沉吟,说出一句让众人都大吃一惊的话来。
方孔炤来滁之后话并不多,每言必有所中,因此李觉斯与刘大巩不觉坐直,李觉斯看了卢像升一眼:“祖总兵若是擒着闯贼,想必不久便会有战报来。”
“祖总兵乃北人,不熟悉南直隶地理,他想擒着闯贼,还需要几分运气。”方孔炤道:“倒是下官侄婿,曾对下官说道,他旧年为与献贼战,多亲侦南直隶地理,哪里有小道,哪里宜藏兵,他都了如指掌。故此下官在入滁之前曾令他于外巡游,勿使闯贼脱身。”
他的口吻里,多些有些惭愧,这其实是他与俞国振商讨后的结果,而并不是他向俞国振的下达了什么命令。但是为了突出他在此事中的功绩,俞国振坚持要他如此说,他自己也觉得,或许唯有如此,才对大明最为有利。
为国家而从权。
“若果真如此,那潜夫可就立下首功了,哈哈……”李觉斯带着善意地顽笑道。
卢像升也微一摇头,这样说比祖宽追上闯王还要不靠谱。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却有一人进来,正是方孔炤的仆人,他在门口晃了晃,方孔炤见到他便问道:“何事,只管说就是。”
“侄姑爷遣人送信来了,说是……”那仆人看了看宴席上的众人一眼:“于来安与盱眙交界之处,擒着了闯贼。”
“什么?”
“哗!”
“当!”
各种各样的声音顿时充斥在摆放宴席的客厅之中,几乎有一半人都惊得长身站起,其中便包括坐在上首位置上的卢像升。
因为起身太急,他身前的案几都被碰倒了,餐具摔了一地。
但这个时候,没有人在意这些微末的细节,每个人都还在回味着方家那仆人刚才的话。
闯贼……就擒了!
就是方孔炤这个时候,也惊得目瞪口呆。虽然他口头上说俞国振有可能擒着高迎祥,却也没有想到,这种事情竟然真的会发生,他只是想强调一下自己在来守滁之前,就有所准备,在卢像升面前展露自己对军略的熟悉罢了。
不过他浸淫易学已久,养气功夫相当了得,几个深呼吸之后,他凝神道:“快请来人进来!”
对俞国振的家卫,方孔炤向来客气,不以仆役视之。在家中时也曾专门告诫过子女,特别是方子仪,今后成为俞家的主母,也千万不要轻慢了这些家卫。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忘记一个“请”字。
不一会儿,使者便被带来,李觉斯一见身形有些眼熟,在看他左右腰间各跨一刀,便想起当日在滁州城下大展雄风的那个人影。
“汝可就是田伯光?”他问道。
来使叉手敬礼,却没有下跪,神情也没有一般普通百姓见着高官的惶恐不安。他平静地道:“小人正是田伯光,奉我家公子之命,特来向方老爷和诸位老爷报喜,闯贼已然就擒,正飞速送往滁州,离城不足十里了!”
“此人便是那日在城下救了总理所遣军校的勇士。”李觉斯向卢像升解释道。
卢像升的眼里写满了羡慕,他看到俞国振身边的齐牛时,便觉得这样的勇士当为国效力,如今又看到田伯光,不由得长叹一声。
那俞国振不过一介白身,为何身边都是人才济济!惜哉,如此人物,却无法为朝廷所用!
“闯贼是如何被擒的?”他一叹之后,便又问道。
田伯光也没有隐瞒,事实上只要分析一下俞国振用军的风格,便可以猜得出,他在滁州附近肯定是有一张严密的情报网的。当听说俞国振找到闯贼北上的踪迹,然后连夜追击时,卢像升拍腿又是一叹:“一介白身之民,为国尚不惜身,若是文武官吏都能如此,何愁寇虏不平!”
到了石固寨因为路险寨坚难以攻打,便用计将闯贼迫出寨子星夜逃遁时,卢像升再度拍腿叹道:“理当中此,理当如此,爱惜士卒,士卒方不惜杀身以报,俞济民谙通兵法!”
田伯光又说到夜间连连虚张声势,让闯贼自乱崩溃,其中还有假冒卢像升天雄军与祖宽关宁军时,卢像升没说什么,倒是那刘大巩,拍着大腿叹道:“这便是方才潜夫先生所说的卢总理武威了!”
这是明着拍马屁,但却是拍得恰到好处,众人都不觉谄媚,就是方孔炤与李觉斯,此际也忍不住脸上带笑连连点头。卢像升自己捋须微笑,却是没有回应。
众人很快又静了下来,催促田伯光往下说去。田伯光也不卖关子,将最后在官道要冲截住闯贼,然后连夜送回的事情说完。
他话说完之后,大厅里先是一静,然后不知是谁先开始,一片啧啧声响了起来。
第五卷二九四、鹰视狼顾为雄枭(四)
谁能不啧啧呢,若不是怕着失仪,只怕整个大厅里都是一片鼓掌欢呼之声了。
闯贼起兵至今,祸害了不知多少个州府,但因为他一直狡猾伶俐,虽然屡屡被官兵所败,却总是捉不着人,而今这个贼魁终于失手了。
而且是生擒活拿!
方孔烟嘴唇微动,不停地喃喃自语,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刘大巩捶胸顿足,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李觉斯有若痴呆,一边嘟囔着“这如何可能”一边背手在大厅中不停地转。
而卢像升则呆呆地站着,失魂落魄,毫无话语。
这种状况持续子足有半刻钟,然后卢像升才坐回椅中,长喟了一口气。
此次滁州会战,算是克尽全功了。
“快去不,点齐人马,我要亲自出去!”卢像升回过神之后,他纵声长笑:“诸位是否与我同去?”
他当真是高兴至极,所以才如此失态。在场诸人,哪有不凑趣的,唯有知州刘大巩,守土有责,被留在城中。
出城的不仅仅是有卢像升、李觉斯和方孔烟等人,也不仅仅有他们带的仪仗、军士,还包括了小半个滁州城的百姓。这个消息几乎在卢像升等人得知的同时,就已经开始向外传,等他们整队出行时,百姓们便纷纷跟着出去,要看热闹。
这一折腾,出城才不到一里,就看到了被押解而来的高迎祥。
到了滁州城附近之后,高迎祥身上的重重束缚就被解脱了些,只是以绳索背缚。他身上的甲胄倒是普通,但这种情形下依然坐得笔直,满脸风沙磨砺之色,让他在顾盼之间还依然有几分威仪。
远远地瞧见他,卢像升向身后人问道:“可是真闯否?”
“回禀总理,正是真闯,就是他!”
他帐下自然有曾经见过高迎祥的,当下就回应道。
卢像升长舒了口气,他此前最怕就是白高兴一场,现在发觉没有错,这颗心算是全放了下来。
然后他就看到俞国振从家卫中出来,到了他们面前,然后翻身下马,向着他和李觉斯抱拳行礼。到了方孔烟面前,俞国振却是长揖及地:“伯父,幸不辱使命,生擒闯贼回来!”“好,好!”
方孔烟将他一把扶了起来,心里极是欢悦,乃至溢于颜表。
不过他还有理智,没有太过失态,拉着俞国振的胳膊,叹息着道:“辛苦了,济民,这全是你是功劳啊。”“若非伯父事前指点,小侄也没有想到衔尾追击啊。”俞国振道。
方孔烟唯有苦笑,看了一眼卢像升,比自己年轻十岁的卢像升已经是五省军务总理,而自己却还在一个闲职上磋砣,国事如此,自己不能安隐于林下,也确实需要一个机会出来施展才华!
这个后辈的情,唯有愧领了,但好在今后可以在国法允许范围之内,为他行事提供方便,算是还他的人情。
想到这,他便没有再说什么。
卢像升听得他二人对话,看着从容的俞国振,心平当真是狂喜。
在庐州城外柘皋河边初见俞国振时,他就可惜,这样的人物,不出仕实在是浪费。而现在俞国振调动千余家丁,便打得闯贼十余万人没有脾气,虽然每次出战都是避实就虚使用了计策,卢像升知道自己手中的天雄军与关宁铁骑也能做到这点,但至少比起一般的官兵要强得多了。
这让卢像升有些担忧,若是俞国振有什么不稳,那便是太阿倒持危险无比。
不过与方孔烟的几次谈话,让他担忧尽去,只余欣赏。得知俞国振喜好田宅,便知道他不会像流寇一样祸国殃民,因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知道他不出仕是方孔烟的命令,也就能理解为何俞国振不愿居功,这并不是他推功以结交人心,而是对他来说功劳不如换成银子田宅。
“济民,做得好,少年英雄,不让霍骠骑!”他走了过来道。
听得他以西汉名将霍去病赞自己,而且言语之间,是真正满含热情,显然当初在庐州的一点芥蒂,已经被他放下了。俞国振心中也是微微一热,东林初公中,卢像升算是最为出众的,人品能力,都值得称赞,除了固执于党争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他弯腰一礼:“不敢当卢总理的盛赞,俞某受之有愧啊。”
“哪有什么愧!”卢像升一指被缚在马上的高迎祥:“此贼于我大明,不亚于匈奴于大汉。济民能擒获他,功劳自不逊于冠军侯!”“大明之匈奴,在东北,此等流寇,不过是卢总理兵锋指向的狐兔。俞某是借了卢总理之势,仰赖伯父之指点,方有此获,非是俞某谦逊啊。”他说大明之匈奴在东北之句,让卢像升心中微微一动。又细思他如今口吻,狷介虽然依旧,却不像在庐州城外时那般碍眼。卢像升拍了拍他的肩,正要再赞,旁边的方孔烟却插了一句道:“卢总理就莫要再赞他了,少年人赞得多了,免不了恃功自傲,非砥砺之道也。”方孔烟是俞国振的长辈,他这般说,卢像升倒不好再夸,哈哈笑了笑,然后又走到高迎祥面前。
高迎祥坐在马上,目光鹰视着他,卢像升有些不快,旁边便有人将高迎祥从马上扯了下来,喝道:“跪下,跪下!”“我乃闯王,便是大明天子,我也不跪,何况一区区总理?”高迎祥这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嘴唇微微下撇,顾盼周围:“若非气数,我打进南京,便也能弄个天子当当,谁值得我一跪?”
这种情形之下,他不下跪不求饶,倒也算是一条汉子。卢像升哼了一声,旁边李觉斯道:“这厮鹰视狼顾,一看便不是善类,卢总理何必与他这将死之人多言?”卢像升明白李觉斯的意思,此地人物众多,若是高迎祥情急之下,嚷出什么不宜的话语来,虽然卢像升自己不惧,却免不了会有些麻烦。
“济民,此贼便交与本官了。”卢像升转向俞国振,口气甚为和缓,不像是命令,倒像是征询意见。
“请卢总理发落便是。”俞国振道。
当下便有卢像升的天雄兵亲卫上来将,将高迎祥接了过去。高迎祥到了这些天雄兵手中,可没有什么好下场,当着卢像升的面,便是拳打脚踢。高迎祥倒是倔犟,任他们如何踢打,也强行走到了俞国振面前。
他鹰目之中,闪着深沉的光芒,死死盯着俞国振。被俞国振俘虏至今,时间也不短了,可是俞国振却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终有一日,你会和我一般的下场,这个朝廷,用不了你,定会除称!”高迎祥的话,像是箭一般,射向俞国振。俞国振嘴角向上弯起,回了他一个温和的气,仿佛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