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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俞国振的回应仍然是简单的两个字。
那边蔡妈妈暗暗叫苦,她是看到徐佛的信中说俞国振博学多才,这才留下他,原本是想介绍些金陵城中有名的士子与他结识,算是还他送柳如是来的人情,可现在看来,这位俞公子实在有些不通人情。
“诸位诸位,说起来今日还多亏了俞公子,才将如是姑娘从苏州府送来,如是姑娘精擅才艺,歌喉之妙,不在我们金陵诸大家之下,现在请如是姑娘为诸位唱上一曲,如何?”
蔡妈妈这一打岔,众人便把注意力转到了柳如是身上,柳如是先是向俞国振行礼,得了俞国振颔首,她眉间淡淡地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便唱。
她唱的就是那曲《让我们荡起双桨》,这种曲调唱辞,在秦淮河上还是第一次出现。她的声音清亮,略带着童声,在高亢处更是穿云洞石,让人听得浑身像是水浇了一般,说不出的清爽痛快。
在秦淮河之上,在画舫之中,唱这样的曲子,倒是有几分应景,当然,最重要的是柳如是的声音适合这首曲子。她唱时目光始终是盯在俞国振脸上,表情也很甜美,看得那几位士子更是心中嫉恨交加。
这个时代流行的曲子,类似于后世的昆曲,咿吖委婉,虽然也是极好听的,但讲究内敛、含蓄。柳如是所唱,则风韵别致奔放饱满,无论是词是曲,都让人耳目一新。即使不算是惊才绝艳,至少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好!”
一曲唱罢,那些士子们面面相觑,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赞美美人唱曲,听到外头有人先赞出声。
这声音传入,蔡妈妈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那艘画舫上可是李大娘?”
那赞声是从另外一艘画舫上传来的,一个淡妆素雅的女子正看过来,见了蔡妈妈微微一福:“原来是蔡妈妈,这便是会真馆的新画舫?不知方才唱曲的是会真馆哪位姐妹,能否请出来一见?”
看到这女子时,原本有些倨傲之意的柳敬亭也来到窗口前,向着她拱手行礼:“柳麻子见过李大娘。”
“原来是柳先生。”那素雅女子抿着嘴淡淡笑了笑:“奴要见的可是那位唱曲的姐妹,而不是你这张麻脸。”
他二人应该是极相熟的,所以那女子才能开这种玩笑,俞国振皱了皱眉:“此人是谁?”
“哈哈,在秦淮河上竟然还有人不知道李大娘的!”俞国振是小声询问,那王大家隔着半河水,当然是听不到的,但会真舫上的士子们却听到了,立刻有一人哈哈笑道:“当真是孤陋寡闻!”
俞国振看了看他,微笑道:“那是自然,我初来金陵,不比兄台。”
蔡妈妈这时也顾不得他们了,将柳如是拉到了窗前:“李大娘,方才唱曲的就是这一位如是姑娘了。”
柳如是向着那位李大娘福了一福,她可是听说过这人的,徐佛与金陵的同行们有些往来,曾经跟她说过,秦淮河中歌伎数目不可计算,但能被公认最具侠气的,唯有一个。
李大娘,李贞丽。
如果说柳如是已经露出绝色的胚子,但还带着少女的娇痴童稚,那么这位李大娘则已经是完全熟透的果子,一举一动,都带着万千风情。
“奴在吴江就听妈妈说起过李大娘,没有想到来金陵城的第一天就见到了。”柳如是扬声问好。
“果然人如其曲,干净透亮。”看着柳如是,李贞丽笑了笑,然后摘下自己的一根发钗,交给了身边的一个婆子:“如是妹妹,这是我赠你的小小礼物。”
得李贞丽一根发钗,也就是得到她的认可,在秦淮河诸歌伎中,算是有了名声。如果柳如是真留在金陵,有了这个可以说打开了局面,今后就会不断有文人雅士慕名而来了。
“多谢李大娘。”柳如是却没有多少欢喜,秦淮河畔倚门卖笑,岂是她真正内心向往的生活!
见她神情有些淡淡的,李大娘反而更加欢喜,她心中也是不喜那些虚饰浮礼,而且柳如是越是不卑不亢,便让她觉得也和自己一般,有几分侠骨。
“如是妹妹如果有暇,不妨来找我,我想向妹妹学方才那曲子呢。”李贞丽又说了一句,然后笑着敛衽,人退回到画舫之中。不一会儿,那个婆子将发钗拿了过来,将之交给了柳如是,柳如是刚到这里,身上没有什么可以充作回礼的,略一犹豫的时候,俞国振将一样东西交给了她。
那是一串珍珠手链,都是一般大小的珍珠,用红色的丝线穿着,看上去圆润光洁,这样大小的珠子并不是很值钱,可是穿成一只手链后价值也不会少,柳如是微微一愣,然后将那珠子递了过去,而蔡妈妈又包了一颗碎银给那位婆子充当跑腿的谢礼。
看到这一幕,其余几个士子都不由自主暗哼出声,原来是个暴发户土包子,仗着囊中有些阿堵物,竟然在他们面前炫耀!
他们心中羡慕嫉妒恨,更不会给俞国振好脸色看,蔡妈妈是人精,将话题扯到了柳如是方才唱的曲子上,三言两语之间,那几位士子便开始将注意力转到如何写诗赋词赞美柳如是上来。
他们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俞国振价值几十两银子的珍珠手链都随意赏了人,那么他们想在钱财上压过这个皖地来的暴发户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才华上压过。这世上唯有才子才能配家人,卖油翁独占花魁的事情,也只能是他们这些才子不要了之后才能捡到!
第一卷三四、此诗断人肠
“好诗,好诗。”
“确实是好诗,萧兄这诗做得,极有令师钱侍郎风骨。”
最后一名姓萧的士子也写完了诗,众人相互吹捧了一番,他们原本有意冷落俞国振,但看到在他们写诗时,柳如是虽然注意侧耳倾听,可人却仍然在俞国振身边,心中顿时大为激愤。
这样美貌又有才华的小娘子,应该属于他们这些才子的,才子佳人才般配,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不过是有些臭钱罢了,凭什么在有了钱之后还能有佳人?
得给这土包子一点教训,让他出乖卖丑,以博美人一笑!
这些士子平时在一起吟诗作对惯了的,相互间有些默契,三言两语,便开始挤对起俞国振,非要俞国振也写一首诗来。
“这样良宵,这样妙人,这样佳曲,这样诗会,俞公子不写首诗怎么能成,无论写什么都可以,只要是诗!”
“对对,既然今日是为了庆祝会真舫入水而办的诗会,就一定得有诗,哪怕是写‘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都可,否则就是不给如是姑娘面子!”
“唐突美人,是大错啊,俞公子哪怕就是为了如是姑娘,也得写上一首!”
俞国振刚才分明说过他不会写诗,可这些士子却抓着他不放,柳如是忍不住上前道:“俞公子的诗,奴来代他写吧……”
她越是要维护俞国振,那几个士子就更加来劲了,其中一个姓萧的叫嚷得最凶:“写诗怎么能代,若是写诗能代,那么入洞房岂不也可以找人替代?我萧某不才,愿代俞公子入洞房,哈哈哈哈……”
几杯黄汤下肚,这些士子轻狂之色毕露了。俞国振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正好与那士子目光相对,他面上轻狂的笑容不减:“俞公子是忘了我名字吧,我姓萧,名光,字伯朗,乃是前礼部侍郎钱公座下门生,东林之人!”
说到这的进修,他手中叭的一声将一柄折扇打开,在胸前轻轻摇着,似乎无尽风流尽在身上。
“东林党。”俞国振低低说了一声,慢慢摇了摇头。
“怎么,俞公子是瞧不起我们东林之人?”萧光毫不犹豫地就给俞国振扣来一顶帽子:“莫非俞公子是阉党余孽?是了,是了,阉党余孽尽是不学无术之辈,倒是和俞公子有些相似!”
这样尖锐的话语,让蔡妈妈脸色变了,而柳如是一张粉颊也沉了下去。
她知道俞国振与方以智关系好,与复社的张溥、陈子龙也是神交,怎么可能是阉党!
“看来今天诸位是不欢迎我了。”俞国振神色自若,他看了一眼这些士子,这些就是东林党啊,曾经声声入耳事事关心的东林党。
“若你是阉党余孽,自然是没有人欢迎你的,不但没有人欢迎你,阉党余孽,人人得而诛之!”萧光冷笑着道。
“你们!”柳如是忍不住又要开口,却被俞国振伸手挡住。
萧光见到这一幕,心中更是嫉恨,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做得似乎有些过火,不但没有引起柳如是的重视,反而有些适得其反了,因此他故作大方地道:“自然,若是你能写出诗来,就不是阉党余孽了!”
“唉呀,今天是我会真馆的大喜日子,何必说这些令人扫兴的事情……”
蔡妈妈看到情形不对,只能开口来劝解,心中同时暗暗叫苦,自己把这个俞国振留下来,当真不是一个好主意!
俞国振叹了口气,温声向着柳如是道:“如是姑娘,一场同船渡,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姑娘的。蔡妈妈,请借纸笔一用。”
这画舫里当然少不了纸笔,蔡妈妈将之移到了俞国振面前,那些士子表情都是讪笑,只道这个乡下少年被众人迫不过了,只能献丑。
俞国振提起笔,刷刷在纸上写了下来,一边写还一边道:“我这人不学无才,不懂诗词,只是以前听人唱过一曲词,觉得挺好的,今日记下来送给如是姑娘。”
柳如是跪坐在他身边,侧着脸看他落笔,俞国振的毛笔字前世就专门练过,虽然不是什么名家手笔,但也相当大气。柳如是聚精会神看着一个又一个的行草在俞国振笔下写出来,当看到最后一句时,她猛然动容,人一时竟然呆住了。
放下笔之后,俞国振微微笑了笑,然后起身,也不告辞,直接就出了画舫。此时画舫还未离岸,他三两步跳上码头,高二柱早就等得不耐,立刻迎了上来:“小官人,咱们回去?”
俞国振点了点头,步子却不太急。
“小官人是失落了什么东西?”高二柱问道。
“呵呵,是失落了些东西。”
“那我去找!”
“不必,她自己会来的。”
他们互语时,在画舫之上,一直拿着纸垂首不语的柳如是这时突然站了起来。
“如是姑娘,那个俗人写的是什么村诗,现在他人不在,如是姑娘不必给他留什么面子吧?”萧光看到柳如是脸色平静,只道她方才那模样是强按笑意,因此说道。
“俞公子填的是一曲浣溪沙。”柳如是平静地道:“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这曲《浣溪沙》念完之后,满座士子脸上的笑容全部僵住,就像是画舫中的温度,一瞬间降到了冰点,将他们都冻了起来。就连呼吸的声音,都停滞了,柳敬亭讶然抬头,蔡妈妈下巴险些脱掉,而柳如是的脸上,则焕发出奇异的光彩。
方才这些士子们既有写诗的,也有填词的,可是他们本身在金陵城中也只是二三流之间的文人,只算是小有名气,刚才写的诗词,也不是他们平生最得意的作品,与这曲《浣溪沙》相比,少说也相差了两三个档次。
特别是“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一句,让众人哑口无语,就算想要昧着良心说这首词不好,在这样的句子面前,又怎么能说得出口!
这词自然是俞国振抄的,他自己方才也说了,他是听别人唱过后记下来。在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那萧光很不自然地道:“这词……这词应该是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