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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范公公,怎么有空来这里?”俞国振见是他,脸上笑容未敛:“难得异乡得遇故人,我在这算得上半个地主。当招待范公公——公公可要上车来坐一下?”
范闲多少有些畏惧地看着火车,不过看到俞国振坐了上去,他咬了咬牙。便也跟着入了车厢。
车厢中有些狭窄,也就是比他的四轮马车稍宽敞,但是长度很长。俞国振坐在一个简陋的木椅之上。范闲想要给俞国振行礼,却被俞国振摆手阻住:“咱们多年交情,你来此是身负皇命,我也不向你行礼,你也不用向我行礼,坐,坐。”
范闲咽了口口水,脸上唯有苦笑:“是,遵命。”
有两三年未曾见到俞国振了,范闲觉得。现在的俞国振身上,虽然不再象他初见时那般锐气如剑,但多了种渊沉如海的气度。即使是在崇祯天子身上,他也没有看到过这种气度,范闲甚至觉得。崇祯的年纪与俞国振的年纪仿佛掉了个,俞国振才年过而立,而崇祯却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
这样想,可是对皇爷不敬,但不敬就不敬,谁让他给自己找来这样的一件差使呢!
崇祯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挑来挑去,觉得挑出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结果这个人选还是受俞国振影响极大的。范闲这些年因为俞国振的关系发迹,又因为俞国振的关系被冷落,所以对与俞国振有关的东西,他都仔细搜集过,包括《风暴集》、《民生杂纪》这样的杂志,他都一期不拉仔细阅读这。
“这蒸汽机,除了可以给工坊提供动力,还能拉车驾船,神奇之至也!”因此,范闲开口还是从火车开始的。
“范公公也知道蒸汽机?”
“在报纸上看到过。”
“原来如此……”
没营养的话说了几句,俞国振不急,而范闲却急。他想了想,然后起身又向俞国振行礼:“奴婢这次来,有陛下的口谕,令奴才向南海伯道贺,听闻南海伯扬威于域外,倭人臣伏,自此再无倭寇之患,西人远遁,海不扬波……”
范闲还是有些水平的,至少这些马屁话语在他嘴中说出来很流畅。但随着俞国振在椅子上轻轻一拍,这些话都停了下来。
“范公公,我们打过不少交道,你多少有些了解我,这些废话,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俞国振道:“事实上,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就在今日早晨,我得到了最新战报,虎卫已经彻底清除了荷兰人在南海的据点,整个南海,除了被称为佛朗机的葡萄牙人,几乎所有西人的势力都已经被清除了。”
范闲虽然关注过新襄,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太监,对于此事的意义,并不是很理解,他赔着笑,正待再恭维一番。却见俞国振又是一伸手,不让他发言:“我在原来的巴达维亚建了法显城,在原来的满喇加,建了郑和城。每城各驻三千虎卫,同时将水师南移,守卫港口——朝廷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我想问的是,天子遣你来时,他愿意拿出的诚意是什么。”俞国振道:“我不想去绕圈子瞎猜,那是文官们干的活儿。”
此话说得,当真是霸气,让范闲想了一路的绕圈话儿都堵没了。范闲甚至被俞国振这种直接弄得双腿战战,慌忙离座,跪伏在地。
“奴婢其实是不愿意来的,这是被皇帝逼得没有法子么!”他带着哭腔道:“奴婢知道,朝廷对不起南海伯,皇上对不起南海伯,朝廷里更是一帮子混蛋,憋足了气力想当秦桧。南海伯心里有委屈,奴才也有委屈,只因为与南海伯关系亲近,这两年奴才被高起潜那厮……”
他一番哭诉,絮絮叨叨,俞国振不由得想起两人初遇之时,他奉曹化淳之命来见自己,那时他的傲慢,现在是荡然无存了。
不过这个念头在俞国振心中只是一闪而过,他没有无聊到要在一个小太监身上将当初受的气全找回来。他只是觉得好奇,范闲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心里想的话全说出来。
他既是好奇,便问了出来:“跟我说这些……莫非你不怕传回朝廷去么?”
“有什么怕的,朝廷快要完了,只等人推一下,这个朝廷就完了!”范闲道:“奴婢虽然是残缺之体,却不缺心眼。除了宫里的皇爷,谁不知道朝廷就要完了。周延儒就是个裱糊匠,朝里的诸公想当秦桧却没有秦桧的本领。哪里奈何得了南海伯。伯爷是心怀忠义,否则入主京师,哪里是什么难事?”
“不是说朝廷也在编练新兵。要学着我们虎卫么?”
“奴婢见过虎卫,也见过朝廷的新兵,那新兵和虎卫相比,便是土鸡瓦狗。”
这些马屁话说得多了,只让人生厌,俞国振不想再听,摆手阻止了他:“说吧,天子的条件是什么?”
“只要南海伯麾下虎卫,不再北上一步,其余之事。皆可以谈。”
虎卫这一年漂亮的战绩,确实吓住了崇祯,无论他表面上如何云淡风轻,但夜深之时,往往为此不能睡着。虎卫调动数万人。远征南洋,紧接着又是同样的人数远征倭国,这其中展示出来的战斗力和远距离投放能力,让崇祯深切意识到,他呆在京师并不安全。
京城离天津才多少里,而俞国振若是数万人在直沽登陆。只怕一昼夜时间就能打到京城!
所以朝廷已经在制定津门守备的方略,要将直沽附近也打造成要塞。可在完成这一切之前,俞国振完全有威胁朝廷的能力。
“只有这些?”
崇祯的态度让俞国振很惊讶,这位刚愎自用的天子,莫非真的看清楚了形势?
“新襄的税赋……依旧。”范闲又道。
也就是说,朝廷还是需要俞国振的金钱支持了。崇祯十二年时,俞国振前后拨给朝廷的款项多达四十万两,对于朝廷来说,这四十万两并不少。
“只有这两点。”说完后,范闲补充道。
“首先第一条,若无朝廷明诏,我不会再带兵北上,但若是流寇祸乱至两广,我只能出兵保境,故此,杨嗣昌若是再妄图骄狼吞虎,将献贼赶到新襄来,就莫怪我了。”俞国振沉吟了一会儿道。
“杨嗣昌便是秦桧。”范闲道。
他这话说得俞国振心中一动:“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
“朝廷里许多人的意思,包括周阁老。”范闲低声道。
确实,对于朝廷来说,最好的消弥俞国振怒火的牺牲品,莫过于带兵在外屡战屡败已经让崇祯失去了耐心的杨嗣昌了。俞国振点了点头,于是杨嗣昌的命运便被决定下来,对此俞国振没有丝毫内疚,杨嗣昌这人原当是该这样的下场。
“然后第二条,今年朝廷种种手段,令我今年收入大减,故此新襄给朝廷的款项也只能减少,只有十万两。”俞国振接着说出第二条。
范闲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原本崇祯就知道,现在还要俞国振出钱,未免太过一厢情愿。
但紧接着,俞国振说出的话,让范闲愣了。
“若是朝廷实在缺钱,可以拿人来换,一个人三到十两银子不等,朝廷组织那些流离的百姓来新襄,总胜过让他们去投流寇。朝廷再猜忌我,我也只是远忧,流寇与建虏,才是朝廷的心腹之患!”
“啊?”
大明不缺人,若是算上被隐藏的户口,即使是经过这几年的荒乱,大明人口也有一亿一千万至一亿五千万。这样的人口规模,将其中几十万流民送给俞国振,换成朝廷急需的银两,原本不是什么坏事。至于俞国振得到这些人口会发展得更加壮大,那至少是几年后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是几十年兵的事情,至少现在,俞国振对朝廷还没有起反叛之心。
“我还有一条,便是新襄物产,大明不得再借故抵制,若抵制新襄物产,我便无财力足以支付朝廷税赋。”俞国振又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范闲并不知道这其中,俞国振设置的陷阱,毕竟这个时候,大明还没有人能够意识到,仅凭经济侵掠,就可以让一个大国根基动摇崩溃。
他只求这个朝中的秦桧名头,不要落在自己的头上就可。
第十卷五四一、半是英雄半为枭(一)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便已经是大明崇祯十五年夏,对于百姓来说,这不是个好年景,去年中原一带接天蔽日的蝗灾,甚至扩展到了苏浙一带,致使吴江这样的鱼米之乡,米价都贵至四两一石。
这个时候,若不是来自南海伯的平价米粮,不知多少人要饿死!
但是南海伯终究实力有限,沿海沿江之地,象是南直隶、苏浙和,山东一带,他可以运来数十万石甚至上百万石粮食平抑米价,熬成粥给嗷嗷叫的饥民,可是再往北,饱受流寇与自然灾害之苦的中原大地,则是雪上加霜。
所以对李自成来说,这是难得的好年景。
此时李自成,早就不是被追赶得四处乱跑的那个流寇了,如今天下人一提到闯王,谁都不会想到高迎祥,想到的只是李自成。
两围开封、一攻洛阳,不仅如此,他在中原百姓心目中,也从当初的流寇,变成了如今的“义师”。
原因无它,开仓放粮罢了。
看着正在温声细语向着百姓询问的牛金星,看着亲手将米袋子放在百姓肩上的李岩,李自成得意地捋须笑了起来。
他的独眼里,闪动着野心勃勃的光芒。
他的一只眼睛,便是去年在开封城被总兵陈永福所射伤。这曾让他暴虐了一阵子,但在牛金星与李岩的劝说之下。他终究还是忍耐下来。
又看了李岩一眼,李自岩情不自禁咧嘴笑了笑。他想到初见李岩时对方说的话,当时李自成正处于低潮之时,心中苦闷惶恐,而李岩的一番话,让他振作起来。
这几年事情的发展,也如同李岩所料想的一样。
“如今天下板荡。群雄并起,天子已经如同汉献帝一般,帝令不出紫禁城。地方大员各怀鬼胎。党同伐异,党中又有党。自孙晋等人以‘法门广大’为由,自诩清流的东林与阉党、厂卫同流合污。朝廷中乱象丛生。建虏屡犯边关,割据辽东以为资本,劫掠京畿、山东以为收获,是故建虏越战越强,而大明越战越弱。义军诸部,横行中原湖广与南直隶,扰乱四方,百姓望风而起,遥相呼应,动摇大明根基。南海伯俞国振。远居粤南,虎视眈眈,以窥天下之隙——此诚英雄开万世基业之时也。闯王声动八荒,纵横宇内,然而一战败则入山林。再战败则遁汉中,何也,只因不收民心,百姓未附也!”
“故为闯王计,当先据关陇,自古以来。关西多将,出雄兵,据有关西,进足以窥视天下,退足以割据为王。天时有变,则直接出函关挥师京师,天时平稳,则缓缓图取汉中,谋占巴蜀。秦国一统六国之略,今犹可用也!”
“欲据关陇,必收民心,欲收民心,必赈民饥。俞国振乡间小儿,犹能称雄南海,何也,唯其赈济饥民,故此流民归心,区区百万之民,便养数万虎贲之士!”
当初李岩的话语,又在李自成耳中响起,自两人在汉中群山中相遇,李岩献上这“陇上策”之后,彼此之间关系便极亲近。李自成信用李岩,不顾老弟兄的反对,直接将李岩提拔为将军,而李岩也不负李自成所托,编造“十八子、主神器”等谶语,传播于关陇中原一带。
其直接结果,就是来投靠李自成的人越来越多,他攻打州县时遇到的阻碍也越来越少。虽然张献忠这两年在南方杀来杀去,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