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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俞济民之后,华夏内部之事便不再是只凭武力来决断的了。”陈子龙又感慨了一句:“仅此一项,俞济民便开万世之楷模。”
“春秋弥兵之会罢了。”史可法喃喃地道。
“好吧,我说直接些,俞济民对于诸方势力是有打有拉,但又更有侧重。对建虏,因为其拒不接受汉化,故此俞济民是以打为主,你方才不是说俞济民对建虏宣战了么?”陈子龙知道他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便又说道:“此次俞济民兴师北伐,只怕不只是收复京师那么简单!”
“嗯,他定辽东为华夏核心领土,野心昭然若揭!”
“对于李岩,俞济民是支持,你觉察到没有,每次协商会开时,李岩总是跟着俞济民背后摇旗呐喊,原因在于俞济民与李岩有个约定,李岩将率其所部西征,收复西域疆土。故此,李岩控制的地盘虽小,人力也不多,但俞济民每年要支援他二十万石粮食!”
“刘宗敏与牛金星不是攻讦李岩,说他与俞济民相勾结,致使李自成兵败身亡么,这一点倒不稀奇。”史可法道。
“对于刘、牛两支闯军遗孽,俞济民是镇,不允许他们残民害民,不允许他们向中原扩张,我料想,俞济民的目的,是将他这两支逼入乌思藏,同样,对张献忠俞济民是威,威迫其向西南过大山走茶马古道入缅甸。”
“祸水外嫁之策也。”史可法喃喃自语,刘、牛、张这三伙流寇现在虽然已经不再算是流贼,也多少搞一些地方建设,但史可法对他们的印象却没有改变。
“最后,再来谈谈俞济民对金陵小朝廷……”
听得陈子龙口中也吐出“金陵小朝廷”五个字,史可法不免悲愤莫名:“卧子,你便是投了俞济民,也不该如此说,对朝廷总得有些……”
“好好,我不说。不说……不过道邻兄,新襄这边一直有个传闻,三年前天子并未遇难!”
史可法默然,这个传闻何只是新襄有,金陵同样有!
只不过史可法一直认为,这个传闻一半是善良的百姓不忍心听到崇祯之死而想出来的,另一半则是俞国振有心推波助澜。毕竟崇祯若真未死,那么俞国振呼金陵小朝廷,就言出有名了。
“道邻兄。若我是你,我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如何维护金陵朝廷,而是想着等俞济民提出天下一统提议时。应该如何维护福王和东林大臣的体面了。”陈子龙接下来的一句,让史可法锥心一般痛苦。
他盯着陈子龙,他希望能从熟悉新襄的陈子龙这里得到偏安金陵的方法,却不是听这最后的判决书。但他也知道,他不能讳疾忌医,因此勉强开口道:“何出此言,事尚不至于……尚不至于此吧。”
“你知道新襄中等学堂如今每年有多少学生毕业么?”陈子龙伸出一根手指:“刚过去的六月,中等学堂毕业学生的数量是四万七千名,初等学堂毕业的学生数量是十六万一千名。再过三年,这十六万一千名初等学堂的学生便完成中等学校教育。按照新襄的规矩,他们就可以进入各个乡、镇,承担各级书吏、文员、干事之职,这就是取代了吏,而再过两到三年。他们中的一部分将被提拔起来,升为一乡一镇之长,其中还有县长、市长,直至一省总督!”
说到这,陈子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休要以为离了儒生,俞济民就治不了天下。你们在金陵,打的无非就是这般主意!”
史可法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俞济民这是在断天下斯文之路!”他厉声道。
陈子龙不答,只是挠了挠身上的痒痒。
就算史可法按捺住自己不存有投靠俞国振的心思,钱谦益等人如何会不存这心思?特别是钱牧斋,他与俞国振关系原本就好,东林得罪俞国振的事情,他都借故缩在后头,将史可法这个蠢汉和吴昌时这个不安分守己的顶上前,实在不行也让吕大器为先。钱牧斋少不得盘算,就算俞国振得了天下,一个清贵显要的职务也是少不得的!
至于别的人,只怕也打着同样的心思,如果俞国振大军来了,实在抵挡不住,那么就降了呗。降俞国振比降李自成总靠谱些,到时候他们仍然不失富贵,就算是降级任用,熬几年资历养一段声望,迟早还是能回中枢。
但现在,陈子龙将俞国振一个更深的计划揭破出来,有了新襄的教育体系,俞国振能在短短的几年内培养出他所需要的人才,科举出身的儒生,在俞国振手中再也没有了前途可言。
而让人惊讶的是,金陵衮衮诸公,竟然没有一人注意到这一点的!
“时代不同了,道邻,还是多研究些学问吧,不管俞济民如何,有学问的人,自然会过得不差。”陈子龙缓缓地道。
夏天的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唤着,心灰意冷将全部精力都集中于学术的陈子龙高卧于树阴下的水泥台阶上,在他身边,大明内阁学士、礼部尚书史可法呆呆站着,过了好一会儿,史可法猛然跳过去,将陈子龙抓了起来。
“你就忍心看着天下斯文尽皆扫地?”史可法咬牙切齿地道:“你就这样放弃了?”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是方密之对我说的,他说了,想要天下斯文不为时代所弃,想要儒门能有复兴之机,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儒门与实学结合起来——他正在做这事情,道邻兄,如果你真的想要为天下斯文做些什么事情,而不是只为着金陵小朝廷里那些人的官帽子,就去帮方密之吧。”
陈子龙说到这,就不愿意再多说了。
这可不是金陵小朝廷的战守之策,而是整个儒门的战守之策,若是史可法目光长远,就当知道如何选择。
第十一卷六零五、三年磨剑今试锋(一)
史可法踉跄而去的背影,让陈子龙长叹了一声。
但仅此罢了,他缓缓踱回下棋的两人身边,那矮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陈卧子,你来和我下一局?”
“宋先生既然相邀,我如何能不应战?”陈子龙捋袖道:“今日少不得要杀你个片甲不留!”
“怕是杀不成了,那边来了人,肯定是找宋先生的。”另一个下棋的老头咧嘴笑道。
“宋参谋长,统帅之令。”
来的是一名虎卫的通信员,他向着宋献策敬了礼,然后将一份折好的密令交了过来。宋献策接过密令,瞄了一眼,便将手中的棋子扔回了棋盘:“陈卧子,你等着,等老夫回来了教训你!”
这三年来,宋献策基本上都憋在新襄,一直没有什么事情,当真把他敝坏了。每天除了到这边找人下棋,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无聊时间的,这一来二去,便与同样无聊的陈子龙相识。
每次两人在一起,总是会争吵的。
宋献策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来,看着陈子龙道:“卧子,你少和史道邻那样的蠢货混在一块儿。”
陈子龙唯有苦笑。
史可法想要知道新襄虚实,却不认识眼前这个矮汉便是华夏军略委员会统帅府战术参谋处副参谋长,只将他当成寻常汉子,就凭这眼光这见识,他能成什么事情?
宋献策匆匆赶回参谋处。发觉四处都已经紧张起来。他此时也已经换了虎卫的军服,虽然这军服穿在他身上仍然显得不伦不类,可比往常却要精神得多了。
“统帅!”见到俞国振,他也敬了一个军礼。
自从俞国振将新襄的领导机构改组成为华夏军略委员会之后,军队的正规化便被提上日程。首先是更名,虎卫的正式名称现在是华夏军,这体现出这支军队将从俞国振的私兵,向整个华夏的国防军转化。但私下大伙还是习惯于虎卫。然后就是组建了新的组织机构,也就是军略委员会统帅府,俞国振自然是统帅,下设参谋处,茅元仪与宋献策等为参谋。另外华夏军已经扩编为三个军加一个教导师,总人数为十五万,海军也由渔政局中独立出来。成立了名正言顺的华夏海军三大舰队。
与之相适应,军中的阶衔礼仪制度也建立起。以往茅元仪与宋献策在军中也只是拱手为礼的。但现在,都改为了军礼。
俞国振还了礼,然后笑道:“宋副参骨头都快闲出病了吧?”
“那是自然!”宋献策昂然道。
“前日我宣布要对建虏开战,想来现在各方势力已经将这消息传出去了,建虏接到这个消息,大约是在一个月后,不过这些年多尔衮也没有闲着。在咱们的帮助下,他们也找到了些煤矿铁矿。炼了不少铁,造了不少枪炮。”俞国振说到这忍不住笑了。
宋献策略有些得意。这就是他的主意。当初他提出这个建议时,反对声是一片的。
派人帮助建虏勘矿,寻找辽东的煤与铁。当初宋献策这样说时,就是茅元仪都不赞同,认为他这是在资敌,而唯有俞国振却欣然同意。
“辽东苦寒之地,若没有什么收获,咱们就算夺来,也守不住。但相反,若是辽东的煤铁得到开发,那么辽东就是宝地。只是前期工作做起来很是艰难,不如让建虏先帮咱们勘察,修好通往矿山的道路,然后咱们接收就是。”
一年半前,这项计划正式启动,多尔衮明知这背后俞国振别有用心,却还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这就是阳谋的威力,让对方根本无法拒绝。勘出煤矿、铁矿等重要矿藏,然后多尔衮发满清举国之力,将通往矿区的道路修好,终于到可以将矿石运出的收获季节,俞国振却向满清宣战了。
一番辛苦,为人作嫁衣,想必得知俞国振宣战的消息后,多尔衮的肺都要气炸了吧。
“此次北上,由王浩然领第一军第三师,自运河东岸攻击京师起……”
就在俞国振召来宋献策之时,远在万里之外的京师,吴三桂正快马加鞭,向着京城内赶去。
这三年来,他一直驻扎在京城,因此街头巷尾的情景,他都很熟悉了。但就算如此,每每看到现在的破败荒凉,他就不由得感慨:当初京城的繁华,是再也看不到了。
经过两次兵乱一次瘟疫之后的京师,十室九空,街头上阴风阵阵,就是这样酷暑之中,仍然让人觉得发冷。据说晚上稍暗一些,便可以见到鬼影幢幢,甚至市场里有人贩卖货物,所收的钱币一浸水便变成了冥纸。
他带着护军穿过长街,很快便到了皇宫外的一座宅邸。
吴三桂自己是不敢公然住入皇宫的,他的府邸就在皇宫之边,原是某位权贵之所。下了马,见一个戈什哈迎上来,吴三桂问道:“人在里面?”
“正在里面。”
吴三桂匆匆而入,不一会儿,便听到里面淫声浪语,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立刻就换上了一副笑脸。
他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便是再有什么念头,都不能带进去。
进了门之后,便看到一个壮汉,左拥右抱搂着他的使女,那几个使女欲拒又不敢,那神态……和他自己心中的情绪差不多。
见吴三桂进门,那壮汉一伸手,将几个使女推开,笑着道:“汉人的女子,就是细皮嫩肉,一掐都会流水……我说吴侯,你还不跪下接旨,难道说要我请么?”
吴三桂槽牙轻咬了一下,然后跪了下去。
他早就知道,部下有人称他为“吴三跪”,说他跪过崇祯天子,李闯的使者初至时跪过李闯,多尔衮的使者来了又跪建虏。男儿膝下本有黄金,但若脸都不要了,下跪又算什么事?
“臣镇南侯吴三桂,接旨!”
在献上山海关并协助建虏击败李自成后,吴三桂被伪清封为镇南侯,而京师被伪清更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