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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循眼睛一瞪,这小子竟然敢如此对他说话,但一念及家规,他又把头缩了回去。
“臭小子,下回你回家时再收拾你。”他喃喃地说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那是怎么回事?”
喝问的是叶武崖,如今他与罗九河被提为队正,接替高二柱的位置。
如今家卫被编为了两个队,高大柱为大柱正,罗九河、叶武崖为队正,各统一队,每队是一百人。在两队之外,又设教导队,由原先的模范伙扩充而成,人员数量比两个正式队要少许多,仅有三十余人,队正为齐牛。
教导队将成为基干士官的摇篮,同时他们又充当俞国振的近卫,这样做的好处是,家卫随时能够拿得出三十余名队正出来,也就是说,随时都可以再扩充三百人。而且俞国振近卫的身份,使得他们与俞国振的关系更为密切,忠诚更易控制。
在叶武崖身边,就是俞国振本人和别院的铁匠庄大锤,两人都是赤着上身,俞国振脸色有些阴沉,而庄大锤则满脸讪然。
纪燕一跺脚,然后快步跑到叶武崖身前,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叶武崖望向俞国振,等候俞国振的发落,而俞国振的脸色也更加阴郁。
此时人身上有许多习惯,在俞国振看来是必须改的,比如说不注意保密。虽然此刻他的新工坊里还未有什么机密,但若不能从此刻就养成保密的习惯,等到泄密之后再抓,那就是亡羊补牢了。
而且,他原本计划之中的事情,这几天来有些不顺,也让他心情有些不好。
“你来此有何事?”他控制自己的情绪,向纪循问道。
“小人……小人曾是铁匠,听得打铁的声音,便往这边来了。”纪循咬了咬牙,将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小人是军中匠户……”
“等一下,你是军中匠户?”俞国振闻言精神大振:“铁匠?”
“是。”
“能铸鸟铳?”
“能铸,只是技艺不精。”
纪循来到细柳别院已经有近一年时间,因此对俞国振也算熟悉,若是放在早前,他绝对不敢说出自己是军中匠户的身份,出逃匠户,这可是大罪!
但自从俞国振先杀了两个晋商代表,然后又弄死州判闻全维,纪循就觉得,小官人不会将他交给官府。
既是如此,他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将自己军中匠户的底子说了出来,而得知他竟然知道如何铸鸟铳,俞国振更是振奋。
虽然现在的鸟铳铸造起来麻烦,而且质量实在谈不上可靠,但有一个这方面的工匠,开始进行技术储备,这才符合俞国振一贯的行事方式。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你也是铁匠?”俞国振身边的庄大锤顿时意识到危机,他是乡中铁匠,襄安本地人,会打些锄头镰刀,其余的手艺就只能说勉强。他已经感觉到,俞国振对他的手艺很有些不满,但又舍不得俞国振给他提供的优渥报酬。
“是。”
“哼,那这玩意你来试试。”
俞国振目前在制的东西是金属活字,而这个已经远远超过了庄大锤能力的范围,原本俞国振觉得事情不会太难,现在看来,整个过程花费的人力、物力,甚至胜过了雕版。
“此事小人也制不成……这等小巧之物,打制几无可能,唯一之法就是浇铸。”
纪循的建议与俞国振的想法不谋而合,他道:“你懂浇铸之术?”
“小人从冶铁到铸铁,都懂一些。”
俞国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捡到这样一个人物,他大喜道:“那好,从明日起,你便来铁匠工坊!”
庄铁匠在旁边有些讪讪,俞国振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庄铁匠,去账房那儿领五两银子,这段时日里,你辛苦了。”
既然有纪循,这庄大锤就可以不用了,纪循有卖身契在俞家,比起自由身的庄大锤好控制得多。金属活字对于俞国振来说,那可是能与火枪相提并论的大杀器,不可轻易示人。也正是因此,虽然俞国振对此有所计划,却并未告诉庄铁匠。
庄铁匠嘟哝了一声,却不敢多说什么。他走了之后,俞国振问道:“浇铸铁器,翻砂铸模,你可会这些?”
“翻砂铸模?”纪循讶然问道:“小人会做用泥范,却不知翻砂铸模是何用?”
第二卷八五、冲压
冲神锤被水力扯起,然后沉重地落下,顺着木板制成的引导道轰的一声。柳如是远远地站着,看到这一幕,眼中有困惑,也有欢喜。
自从得知俞国振与方以智族妹定下婚事之后,柳如是很是惆怅了一场。其实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此时的她也未曾经历过风尘之中的淬炼,更未和陈子龙等人有直接交往,尚未心高气傲得非大妇不为的地步。因此,她也只是惆怅,惆怅完了之后,还隐约有些窃喜:小官人成亲之后,便可以纳妾了。
不过,真正让她感兴趣而跑到炼铁工坊来的,是因为今天要浇铸的字模。
即使有纪循这个军中铁匠相助,金属活字的制造过程依然一波三折,前后摸索了八个月的时间,如今都已是崇祯五年的十一月,转眼便又要过年,这才算是大功告成。
浇铸这个环节实际上两个月之前就已经完成,但浇出来的铁活字依然让人不满意,于是俞国振采用水力冲压之法,制造稽活字。
俞国振以方子仪、柳如是和他自己的字迹为标准,共翻出一万二千多个铁模,这个过程是最为枯燥的。
“小官人,真成了?”小莲看到俞国振露出的满意笑容,在旁边开口问道。
“你看。”俞国振将一个长条状的钧条递给她,小莲调过来一看,这类似于印章的活字光滑平整,摸上去手感非常不错。
“毕升发明活字印刷以来,活字虽然比雕版使用寿命要长,但雕刻极是不易,雕活字耗费的人力物力,不亚于雕版,而铁活字、稽活字更是困难。”柳如是看的书比小莲多,比如说宋人沈括的《梦溪笔谈》,她对活字来历极为清楚也正是因此,她能称赞到点子上去:“小官人做这冲压活字,方便省力,只需一次模子便可重复使用!”俞国振笑着点头,然后挥手:“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你们两个的了。”“小官人放心这事情,我们定然儆得妥当!”
小莲抢着说道家学中如今有男童少女近五十人,他们每天上午读书,下午到各个工坊帮忙干活,在小莲与如是的带领下校对书稿和排版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小莲办事我自然放心。”俞国振微微一笑道。
或许是因为有柳如是这竞争对手的缘故,小莲做事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她现在是俞国振的内管家,所有和账目有关的事情,都是她来处置。
柳如是则更大程度上是一个秘书,随着细柳别院的规模扩大,人员变得多了起来,在管理上俞国振开始将之细化。特别是在发现纪循这个隐藏的军户之后,细柳别院便对所有人进行了一次摸底排察和登记。
在某种程度上,如今的细柳别院是按照后世的一家正规企业方式进行管理。
“小官人极是欢喜啊?”柳如是细声道:“这铅活字真的有如此大的作用?”
“那是自然如是你向来聪慧,我考考你,掌握这铅活字之术,有哪些好处?”
柳如是秀眉轻轻皱起下意识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她这个模样更显得楚楚可怜。俞国振看得心中微荡,伸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握住。
柳如是挣了挣,却没有挣脱。
“小官人!”
感觉到俞国振的手指头轻轻挠着自己的掌心,柳如是面飞粉晕,她嗔怪地看了俞国振一眼。
“小官人!”小莲见他听拉着柳如是,顿时噘起了粉红的小嘴儿,明亮的眼睛里闪弃不满。
俞国振哈哈大笑起来,另一着手牵住了小莲,拉着她们二人走出了铁匠工坊。
如今细柳别院或许要改个名字,叫细柳镇更适合一些。有出售种珠之术所得的八万多两,有从闻全维那儿抄出的十余万两,在这充足的资金支持之下,细柳别院的规模扩大了数倍,占地从最初的不到二十亩,到现在已经是一百四十余亩。西河两岸,靠着小山缓丘,一大片的耕地都被俞国振高价买入手中。
沿着西河是工坊区,规模最大的是棉织工坊,八座水车带动整个工坊,每日源源不断地织出棉布。这些棉布大多都由徐林销往各地,徐林在销售时有意避开了松江,而是选择北直隶、四川。
俞记棉布如今在大明的棉织市场上已经颇有影响,价格比起普通棉布要低上一成,而质量却胜过一般织工织的棉布,产量更是相当于一个雇用了三百名织工的大机户。松江一带的布商,已经有人开始在襄安附近打探,想知道这样好的布究竟是从哪儿出来的了。
“小官人,你发什么呆?”柳如是在想着俞国振刚才出的题目,小莲却不愿意去动那个脑子,看到俞国振怔怔看着棉织工坊,好奇地问道。
在小莲的想法中,小官人那么聪明,所有的事情,只要按照小官人吩咐的去做就行了,自己动脑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星留给如是那自以为聪明的家伙去做吧。
“唔,没有想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又是大半年了。”俞国振目光转到了与棉织工坊隔河相对的铁器工坊,崇祯六年以来,他的大半精力都放在了这铁器工坊上,在这里,他收获的可不仅仅是那些铃活字。
“我想到了!”柳如是突然双眉飞扬:“我知晓小官人铸铅活字的真正用意了。”
“嗯,说说看?”“其一自然是为了传播小官人经世致用的实学。”柳如是眼里闪烁着钦佩的光芒:“仓廪实而知礼节,若无实学,田地不能增产,财货不能增殖,天下百姓穷困,自然谈不上什么太平。小官人的实学,才是真正为百姓谋大公为天下开盛世的学问!”
“还有呢?”
“其二是为小官人在仕林之中积累声名,此前复社诸子虽与小官人交往可是除了密之先生之外,其余之人,大多对小官人都只是表面敬仰,实际上颇为轻视。小官人托密之先生向他们求文,他们当中只有钱穆斋欠了小官人人情,不得不写了一篇就是张西铭,都敷衍搪塞!”说到这的时候柳如是与小莲都两腮微鼓,露出生气的模样,她们正值少女豆蔻之时,粉嫩的脸微微鼓起来看得俞国振心中甚是欢喜,几乎要忍不住左啄右香了。
俞国振向东林、复社诸子邀稿之事只能说勉强达到目标他原本是想约个一二十篇宏文,然后集中一起发出,但结果到手的,却只有方家父子、钱谦益、陈子龙等寥寥数人之文。
“呵呵第二点不完全对。”俞国振笑了一下:“还有么?”“不完全对?那小官人是何意?”
俞国振笑而不语,柳如是歪头猜了一会儿,回想自家小官人种种做为,仍是觉得一头雾水。
不是为了在士林中获取名声,那又是为了什么?
她限于此时,跳不出局限,自然不明白俞国振研究活字印刷的第二个目的是什么。
争夺舆论阵地这才是俞国振想要做的事情。张溥为何能以在野书生之身却遥控远在北京的朝堂,虽然温体仁对他百般嫉恨,却一时间没有办法收拾他?根本原因就在于,他组织了复社占领了东林之后的舆论阵地。
他所斥为奸者,那便是奸邪他所赞为忠者,那便是忠比!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俞国振会与复社分道扬镳,因此在那之前,俞国振必须控制一定的话语权。
而活字印刷带来的新产业能够很好地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