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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期,他更加确定了。
“老大人说的果然没错,济民志向非小,这《风暴集》其实是要士子放眼看天下,不可只拘泥于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也。”方以智心中暗想。
他却不知。方孔炤还有一个猜想没有说出来,《风暴集》售价如此之低,几乎凡是读书人都看得起,随着它的普及,俞国振在士林中的影响将会越来越大!
天下读书人虽多,可是真有自己主见的却少,绝大多数都难免有从众之心,若是身边尽是一个声音,那么他们就会习惯于那个声音,直至服从那个声音。方孔炤只是隐约猜到俞国振的这个用心。唯有从后世而来的俞国振,才知道媒体舆论的可怕之处。
东林、复社如今控制着舆论,特别是张溥,影响之大。当世无双,他虽然一介布衣身处草莽,可影响之大,甚至能直接干涉到朝堂上官员的任免,像张国维能够任应天巡抚,背后张溥出力甚大。
“咦,这一本是何书?”
翻了一下第二期《风暴集》,方以智将之收好,然后又看到一本书。这本书的印刷数量,比起《风暴集》还要大,页码却比《风暴集》要薄。
“《民生杂记》,与《风暴集》不同。这书是专门售给那些商贩市民看的。”俞国振笑着也拿起一本。
自一开始,俞国振就有详细的计划,《风暴集》针对士林,在此之外,还必须有一份针对市民、乡绅阶层的杂志。在《风暴集》试水成功之后,他立刻推出了《民生杂记》。
“商贩市民?他们能看懂?”方以智哈哈大笑起来:“济民,这回可是你做了,商贩市民大多大字不识,你将这般书册给他们看,正所谓明珠暗投。俏脸扮给瞎子看!”
“密之哥哥何以知道商贩市民大字不识一个?”俞国振道。
“这何须问,读书识字。乃是大事,小民鼠目寸光。哪里舍得去读私塾?以我估算,商贩市民之中,能识字者百中有一便了不得了。”
俞国振哑然失笑,这个估算,倒和后世某些信口开河的小说家的结论差不多。而实际上的数据,却与此大相径庭。
“怎么,你觉得愚兄之言有误?”
“密之兄知道格物致知之理,先格物而后致知,我大明有多少识字之人,也需要格物之后方能致知啊。”俞国振举起一根手指:“若以咱们长江两岸富庶之地而论,小弟遣人调查过,十五岁之上男子,能识字者,十中有二。”
“什么,无此可能!”方以智大奇:“竟然有这么多人识字?我记得民间有信客,诸多人寄信,都需委之信客,哪里会有这么多人识字?”
“兄长,识字未必是写字,写字未必是能做得文章。”俞国振笑道:“他们只要能瞧得懂《民生杂记》中的句子便可!”
方以智翻开《民生杂记》,发觉其扉页之上,将整本书册分为了六大块,第一块为“各地风物”,收纳了三篇文章,作者是“徐林”,都是介绍各地物产的。他翻了第一篇看,却是介绍金华火腿的,既有历史典故,又有产地产量,文字都是大白话,若从文采去讲,当真是半点文采也无,但这样毫无文采的文章,只要粗粗识字,便可以看懂。
甚至读书人最头痛的断句,在《民生杂记》之中也以标点句逗为之预断!
“济民你倒做得精细。”方以智隐约觉得,俞国振编这个《民生杂记》另有深意,但一时之间还想不到,因此只能仍在销量上纠缠:“只是这篇东西……真卖得动么,文人士子,怕是对他没有什么兴趣,你说长江南北识字人多些,可放在全大明呢?”
“全大明十五岁以上男子识字率,不会低于百分之五。”俞国振笑眯眯地道:“总数大约是五百万,而市面上专门给他们看的书,实在太少!”
第二卷一零六、金陵春梦
“茂叔,你这拿来的是……”
李广堰看着这书,有些惊讶,如今生活不宽裕,买书……这种事情,在她记忆中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小人在惯常买布的铺子里看到的,他那铺子如今还兼卖书,这书印得漂亮,小人便带了回来。”
“这书……得花不少钱吧?”抓着手中的书,嗅到一股异样的墨香气息,李广堰微微恍惚了一下,然后生计的困窘让她回到现实,她细声细气地道:“墨竹,给茂叔支书钱……”
她身边唯一的使女墨竹嘟着嘴站起身,老仆人李茂慌忙摆手:“小姐,不要钱,这书是送的,不要钱!”
“送的?”李广堰愣了一下,又看了看书的封面,上好的宣纸制成的封面,印着“民生杂记”四个大字,还配有版画。那画李广堰认得,当初家道尚未败落之时,她曾见父亲临摹过:“这是《清明上河图》啊……”
“正是送的,那杂铺掌柜说了,咱们常去买布,故此送了一册与我们。”
李广堰还没说话,墨竹顿时喜笑颜开地道:“那掌柜当真是好人……这书真好看。”
“要钱的就不好看,不要钱的就好看,你啊,倒成了一个小财迷。”李广堰轻轻拧了她一把。
“那是自然的,咱们老老少少五口,就靠着小姐的针线活儿,若不省着点儿,小姐便又要熬夜,坏了眼睛和身子,我们不都要喝西北风?”
小丫环倒是快人快语,一张嘴劈劈啪啪的,李广堰浅浅一笑。不置可否,李茂缩了一下脖子,陪着笑道:“那是,墨竹姑娘说的极是!”
李广堰翻开《民生杂记》,看到第一部分是“各地风物”看到金华火腿,旁边也凑过一个脑袋的墨竹忍不住咽了。口水。
当初父亲在任上时,也曾经有人赠过金华火腿。李广堰当时并不觉得好吃,现在却有些回忆那股咸涩味了。
《民生杂记》第二部分是逸闻轶事,首篇写的正是震动东南的桐城民变事宜,两千余字,将整个事件从头至尾叙述了一遍,只在最后之时,点评了一下,说“民怨甬腾,士绅不可不察之”。
次篇则是养鸡之法,这一篇中说了如何用牛粪养蚯蚓再以蚯蚓喂鸡之术。整个过程极从暖炕育蛋到病害防治,都记载得极为详尽。李广堰看了之后心中猛地一动,这倒是一个好的门路!
“茂叔,你去打听一下。如今一只鸡多少钱。”盘算了一下,李广堰道。
李茂有些莫明其妙:“小姐问这个为何?”
“你去问就是了!”墨竹瞪圆了眼睛。
“墨竹,休要对你爹爹无礼!”李广堰白了她一眼。
墨竹顿时闷了下去,李广堰指着《民生杂记》道:“这书中写着养鸡之法,我看倒有可行之处,若是能成……”
说到这里,她有些黯然,若是能成,又能怎么样。无非是让家里过得宽裕些罢了。
“是,小人这就去打听。”李茂这就要走。
“不急,不急,还有些东西。须得打听,在城外弄半亩荒地,大约价钱多少,还有起一间小宅,能住两个人即可……”李广堰一一吩咐,也亏得李茂是个心细的,都记得清清楚楚,复述了一遍之后道:“若是没错,小人便去打听了。”
“你去吧。”
“小姐,这书如何?”李茂走后。墨竹又问道。
“此书不错,若是书中所言非虚。编书之人,倒是立一大功德。”李广堰轻声细语。
她又向下看去。书的第三部分则是“域外游记”通篇是大白话,说的是泰西诸国的风土人情,说到大明的丝绸、瓷器,一至泰西,其价格甚至可能翻上数倍乃至数十倍,李广堰顿时又是眼前一亮。
但旋即她目光又转为黯然,往泰西贸易,且不说远渡重洋旅途艰难,就是其所需要的本金,远不是李广堰能承担的。
书的最后一部分是“别院志异”在其编按中说每期将有一个故事,这一期的故事名为《婴宁》。
“仙狐鬼怪,胜人可爱?”想到编按里这样介绍,李广堰笑着便又往下看去。
《婴宁》故事,是俞国振说给柳如是听的,当然,他口诉得极为简单,只有一个梗概,柳如是再以生花妙笔,将之写成了一个委婉动人的故事。单纯爱笑的婴宁甫一出场,便吸引住了李广堰,那情节让她再也无法放开书,便是她身边的墨竹,也趴在她肩上跟着看。
当翻到最后一页时,这故事到了最精彩处却戛然而止,最后一排写着一行小字“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期分解”。
若是后世读者,见到此句必定要破口大骂“太监”、“烂尾”、“进宫”之类了,便是此时,李广堰也忍不住埋怨道:“卖得个好关子!”
旁边的墨竹痴痴呆呆,脑子里仍然想着那故事,失魂落魄一般,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小姐……后边呢,后边如何了?”
“我如何知道,我也没有看到啊。”李广堰叹了口气,同时心中暗暗叹服。
莫看这《民生杂记》第一期是赠送的,可看了《婴宁》之后,只要有能力的,恐怕都会买下一本吧。
她恋恋地将书合上,看到封底印着一行小字,仔细一看:定价十五文正。
“才十五文!”
李广堰顿时愣住了,她并非没有买过书的人,无论是在湖北的家中,还是随父亲上任的途中,她都买过不少书,只是后来这些书都散失了。在她的记忆中,十五文的书……一般都是粗制滥造的闽货。
可这书精致得简直不成样子!
“呀,十五文……若是十五文的话……或许……可能……咱们还可以买下一本?”墨竹也看到了标价,她眼中满是憧憬:“只买下一本,看到《婴宁》的结局就行了。”
“只怕欲罢而不能啊……”李广堰低声道。
“当真是欲罢而不能啊!”
仙客来之中,一个士子放下手中的书,大声道。
“司马兄说的是何物?”旁边一挟伎书生笑问道。
“自然是这本《风暴集》,看着域外奇事,怎能不让人心生向往!当初东林先生所书‘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往常我还总是觉得奇怪,东林先生为何会将天下事放在国事之后,现在才明白,天下之大,我大明虽是上邦,却并非唯一大国!”
“哦?这几日里,我听诸位说《风暴集》也不知多少回,昨日曹伯威说泰西诸神传说浑乱不堪,当真是毫无纲常伦理的禽兽国度,今日又听到你说泰西亦有大国……我倒要看看,这《风暴集》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乐居士竟然未看《风暴集》?”又一人笑道:“看来这秦淮河畔脂粉地,果然名不虚传,连安乐居士都流连于此,什么事情都不关心了。”
“这当是顾横波之误也,这些时日安乐居士尽于横波眉楼流连,当然连看《风暴集》的时间都未有了!”又一士子笑道。
被称为安乐居士的男子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以为忤:“我不是黄石斋,他能目中有妓心中无妓,我王正之却做不到……”
众人顿时哄笑,这是一番典故,当时东林大家道学先生黄道周学习宋时二陈,以“目中有妓心中无妓”自诩,而东林诸子中好事者将之灌醉,再请顾眉顾横波横陈侍卧于侧,想要试他是否有柳下惠的定力。
于是一人便笑道:“横波,当日黄石斋究竟是巍然不动,还是颠鸾倒凤,传闻之中终究是没有个结果,今日难得你当事之人在此,且说说看!”
众人皆大笑,那王正之也大笑,却松开顾眉,端起酒杯,直接浇到了那调笑之人面上。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当着我王正之之面调笑横波!”浇完之后,王正之还不依饶,跳起来过去就是拳打脚踢,这一番折腾,众人都看得呆了,就是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