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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国璋此时正目远眺,越过那片战火四起的三道桥,看到民军身后的焚天大火照亮了半个夜空,那里是刘家庙的方向,张景良正率领大清忠义志士对匪党身后的刘家庙大搞破坏。
“告诉张联芬,发起总攻。必须在天亮之前,拿下汉口,消灭汉口匪党主力军。”冯国璋八字眉舒展,嘴角轻佻一丝冷笑,对身后的副官命令到。
接着,三道桥北边北洋军一方火光一闪,接着便响起了答答答,密不分点的机枪声,震天动地的号炮,覆盖的攻击,鸣镝似的尖啸划破空气,扑向民军阵地。张联芬再次发起波次攻击,北洋兵像潮水漫堤般越过滠河上的铁桥,呼啸着扑向谢元恺的前沿阵地,流星般的炮弹率先落在民军阵地,机枪喷吐的子弹织成一张密集的大网撒了过来。
谢元恺对擦着脸颊飞过的流弹,还有在身边剧烈爆炸的炮弹视而不见,只是在眺望着身后的刘家庙,烈火熊熊燃烧,把半边夜空染红。孙武在他耳边急切的说着什么,他一句也听不见。这位在穿梭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也要挺直了腰杆走路,从不知什么为恐惧的悍将,此时面对着远方刘家庙那几乎照亮了夜空的火光,却是心头阵阵的抽搐。他这是在心痛,在为那些在北洋军炮火下勇敢赴死的千万儿郎而心痛,自己这方出了奸细,竟要白白放弃汉口军民流血牺牲占住的营垒。
火光掩映下,那铺天盖地的猩红触目惊心;那躺在地上,早就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临死还抱着北洋兵同归于尽,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已经无法分开;那手托着流淌出来的内脏,从肚皮上的伤口处滑出的青灰色的肠子上沾满着的鲜血和泥沙,绝望呻吟着的伤者;还有那被北洋军炮兵炸成碎片的尸体,分散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再也拼不成人形。惨烈的光景,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每一个人的视觉神经。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到头来还是要放弃三道桥,民军将士们心中的绝望和不甘已经无法以笔墨形容。
“撤退!”谢元恺狂吼着说出最不愿意下的一个命令,心中在滴血。
铁桥上黑压压的滚动,犹如黑暗中一条巨大的妖兽,是北洋军卷起的狂潮扑上来,枪炮之声响彻天宇,激战依然继续着。北洋军在疯狂的进攻着,誓要把这股民军咬死在这里。民军将士却是神思恍惚,一时都还无法相信谢元恺下达撤退的命令。一双双眼睛一会回头看看烧透半边天的刘家庙,一会望着北洋军猛扑上来的黑色潮流。民军泼了多少革命志士的热血,丢下多少青春焕发的生命,明明已经顶住北洋军的疯狂进攻,却是撤退这样的结果,谁也无法接受。
“日,都到了这个地步,还退个鸟。不就是死战,死在战场,总好比孝感城外不力战的痛快。”
“就和北洋兵拼个你死我活的,还怕了他们这些满嘴大蒜味的畜牲,湖北之地已经被他们糟蹋成了什么样子!身后是汉口,是我们的最后的家园,还能退吗?我们不退,不退。”
谢元凯突然狂吼一声,压过激烈嘈杂的战场,和将士们纷乱的布满的声音,喊道:“张景良临阵叛变,我们被人算计了,现在多说也没用了,不怕死的兄弟跟我来就是,在此阻击北洋军。其余受伤的弟兄,不愿再战的弟兄,与孙部长退回汉口城里。”
“我们愿战,愿战,愿战。”战场上伤痕累累的革命战士轰然响应,他们宁愿把剩下的半条命填在三道桥。
谢元恺激动不已,语在嘴边徘徊半响才再喊道:“誓死不做狗奴才!杀死北洋狗!”
“誓死不做狗奴才!杀死北洋狗!”众人奋勇呐喊,狂吼出心中的愤怒,抛却死亡的恐惧。他们爱惜生命,却不愿再做满人的奴才而苟活于世,宁愿不做满人的奴才而死在三道桥。
山呼海啸,席卷战场。在此滠口观战的冯国璋也听得心惊胆战,坐下将领,无不为这只穷途末路的军队顽强的拼死之心动容。或许想到,这支可怕的军队将要灰飞烟灭的命运,脸色才稍稍好看一点。
当下组织起早已伤痕累累的一支敢死队,谢元凯担任指挥。受伤的孙武,带领实在无法加入战场的伤兵撤出三道桥战场。
谢元恺伏在被炸成浅浅的一条堑壕里,地上的泥已经滚满他身上每一寸地方。宣泄了激动之后的平静,冷冷的盯着满满靠近的北洋军,炮火也稀落下来。在孝感,湖北革命党人没有死战,才造成今日的恶果。如此窝囊的仗,他们这些发起辛亥首义的革命党人所拥有的无与伦比的荣誉全部沦为别人的笑话。整个武昌咨议局有几个人是在为革命劳心,同是为革命流血的人,为什么就要分出个派系,你看我的笑话,我看的你的笑话,最后把革命的大好时机全部葬送。今日已经无路可退,湖北革命党人无论还有什么样的派系,还有什么样的争斗,他谢元恺再也不再顾忌,就把此身就葬送在三道桥吧。让全国人民看到,首义的革命党人没有居功自傲、自满,依然在用鲜血守护着革命的果实。在孝感写下的耻辱,今天,他们用鲜血来洗刷。
黑压压的北洋军卷起风潮,从铁桥涌来。在最前头猫着腰的北洋军走出铁桥的刹那,北洋军的机枪手配合无间的停止扫射压制。谢元恺刹那间收回纷乱的思绪,从堑壕一跃而出,疲惫不堪的身体压榨出最后的余力,爆发出绝地反击的勇武,迎战北洋军涌上来的黑色潮流,义无反顾的猛扑上去。此时,民军战士已经不需要他发出任何的指令,不约而同的跃出堑壕,闷头扑向北洋军。双方即在三道桥绞杀在一起,长枪和大刀,近身肉博,血肉横飞。一天的战斗,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近乎拼命的攻击,压榨出最后的生命之力,只为稍稍迟缓了北洋军前进的脚步,因为北洋军不止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还有源源不断的新力军投入战场。
此刻的生命在迅速凋谢,却如夏花绽放出灿烂。
夜幕下,大队疲惫伤残人马在泥溺的路上艰难前行。孙武在一个士兵的扶持之下,一瘸一拐的走着烂泥路上,前后满满的都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士兵。是什么样的情绪,压得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队伍了只是闷闷的赶路,如行尸走路。三道桥依然还在的激烈战斗声狠狠的敲打着他们的心脏,他们不断的回头去看后方激烈的战火,或者扭头刘家庙方向从地平线串起烧透半边天的大火。不甘心,谁都不会甘心……从没有过的绝望和沮丧,从没有想过,忘却的救世主……快点降临吧!
孙武他们是不敢沿铁路返回刘家庙,而选在汉口东城圈往北绕一个弯,从西商跑马场侧边进入汉口市内,以大智门车站为第二道防御堡垒。
三道桥战场,最后双方进行原始的肉搏,场面十分惨烈,像是回到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仅几百米平方的阵地上,民军和北洋军双方的尸体达四五百具之多,打断的枪支,折弯的带血刺刀,横七竖八,狼藉满地,双方死亡的兵员,尸身躺满了这片方寸之地,大地吸饱的全是鲜血。夜风冷冷的使劲吹,吹不散停留此处那弥漫的硝烟和浓浓的血腥味。三道桥战斗之激烈,不堪言状。
一双长统军靴踏上这片吸饱鲜血的土地,三道桥终于拿下来了,北洋军的牺牲远远的超过预期,这只在孝感不敢死战的军队,在三道桥却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与之前判若两人。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硝烟,扑鼻尔来,北洋兵和民军士兵扭打至死千奇百怪的姿势,北洋军清理战场的人正在努力把这些尸体分开,往往指头掰断了也无法分开。看到入眼的一切的冯国璋八字眉微微皱起,他面前一列走过的北洋兵,这些纵横北地的骄兵悍将,北人粗矿的面孔也流露出了异样的情绪,这是北洋兵在战场上从未有过的情绪,在湖北接连碰上比北洋军更是凶悍不畏死的敌人,竟使他们也在心底产生一丝莫名的害怕。
正是这样可怕的敌人,还只是刚刚成立就如此凶狠,更是要把他们扑灭在襁褓中。此时冯国璋不得不佩服袁世凯的先见之明,此战汉口,以消灭革命军主力为目的。
同时,袁世凯也确实是如曾高所预料的,愤怒于黎元洪的不识抬举。后来,不仅黎元洪态度强硬,黄兴也改变先前谆谆而劝的姿态,到上海之后公开言论,立驳刘承恩的君主立宪,并通谕武汉军民,勿为袁世凯讲和所动,揭发其不良居心。
袁世凯得知革命党方面态度后,一则喜,一则怒。喜的是已探明革命党底线,怒的是这帮人大败方输后仍旧如此不服气。
于是,他同意冯国璋等激进北洋人的进攻计划,更是提出消灭武昌集团革命军主力的大方针。
“若不挫其锐气,和议固然无望,余半身威名,亦将尽付东流!”袁世凯在给弟弟袁世彤的家书中如此写道。
在冯国璋来滠口前,袁世凯已经制定北洋军分兵两路而行的方略。在京城的袁世凯一面摇控已经战略刘家庙据点的冯国璋,由汉口东北郊向汉口市区沿铁路推进,意在与民军主力寻求决战,一举消灭南方十三省最具战斗力的民军集团;一面命令驻孝感的段祺瑞率领第二军全力维持自河南信阳入境湖北,直奔孝感的铁路生命线,再佐以小部机动骑兵配合冯国璋第一军的战斗的,准备从蔡甸进入汉阳,东西夹击,攻占汉阳和汉口,然后威慑武昌。
自然,收复三镇,镇压武昌起义,并不可能是袁世凯的最终目标,更大更深远的谋画还在后头。对湖北革命军的武力打击,只是袁世凯窃国布局中至关重要的一着棋。其袁世凯的深谋远虑,野心勃勃,不是没有人看得出来,只是看出来了又能如何?在袁世凯将所有人都逼上绝路之后,所有人只有把希望放在袁世凯身上,这样的希望只能存在于不可能的幻想中。
冯国璋纷乱的心思左思右想,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刘家庙。此时北洋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始强攻大智门,炮火掀天,步兵突进。
冯国璋站在临时新建的刘家庙的前沿指挥所内,听着远处大智门方向的战场上,数百上千的士兵那震天而响的喊杀声,远远的而又清晰的传来。冯国璋一刻也没有转移开他冰冷的目光,刘家庙周围有焦黑的瓦砾,还有未燃烧尽的大火。透过毁灭一切的火焰,目光深入黑暗,虽然夜色使得他的双眼被蒙蔽,可是那阵阵撞击着耳膜的声浪却是在让他无时无刻,不在真切的感受着,感受着那份残酷与血腥。所有的一切,都在让这位从来都不曾真正注意过他的对手……他眼中不堪一击的农民军……的北洋名将感到深深的阴寒刺骨,晚秋夜风的寒冷不及心中的寒意,以至于,从背脊上流淌下的汗水,每一滴都是淋漓的冷汗。
冯国璋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铺满鲜血,对于一天来因不间断的连续作战,而伤亡惨重、筋疲力尽、几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民军士兵们来说,他们总能在眼看崩溃的边缘奇迹似的重新振奋,从振奋中所爆发出的难以估量的无穷精神力量。这些普通而平凡的革命军士兵们,前赴后继奋战到生命最后一刻,舍生赴死,为什么?精神还是使命?是冯国璋无法理解的信仰和理想,他们就好像能从虚幻的理想当中看到了自己生活的意义与自身的价值。往往革命党人一句喊话,一句陈辞烂调的口号,各个阵地的据点、战壕里的民军普通士兵们,顿时群情鼎沸,一片欢呼,低沉的士气重新又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