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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景文安排这次文会的目的真是为了巴结马别驾,但是眼下的实际效果却成了唐成的扬名之会,最让刘景文不能接受的还是唐成的扬名跟马别驾的尴尬难受一脉相承。唐成每一分才华的展现,都伴随着马别驾的一次尴尬,事态发展到现在,马别驾已彻底成了唐成扬名金州文坛的垫脚石。
看着菊花台上马别驾竟至于开始发青的脸色,气极无奈刘景文心底哀叹道:“天地良心,我他娘的真没想请唐成来参加这次文会!”
不理会刘景文的郁闷,沙洲上前来参加文会的贺客们如今却是满心兴奋,开眼界了,真是开眼界了!没想到一部从小就开始诵读学习的《论语》在唐成口中竟然能辨出这样的新意来,他这种解经的思路,析经的切入点对于诸文士而言纯乎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初听匪夷所思,但这匪夷所思之论却并非出自胡诌,那唐成与每一句每一点上都能引出前贤论断以为佐证,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诸文士们越想越觉有理,至少“自圆其说”四字是尽站得住的。
“兀那童子,快帮我取笔墨来”,一个文士的举动引来一片风潮,其它那些正听得兴味盎然的文士们也纷纷索要纸笔以做记录,一时之间只把那些侍奉的童子们忙的手忙脚乱。
这离园也已举办了数次文会,这些伶俐童子们参与文会的侍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曾见到过这样的景象,这帮文士们今个儿是怎么了?
心下虽是疑惑,但童子们脚下却没有半点停留的余地,小跑着去取提前预备下的笔墨,这其中有一个在书房侍奉的童子看到眼前这景象,脑海中蓦然想起了主人在诵读六朝左思《三都赋》时讲过的小故事来,洛阳啥的,对!就是洛阳纸贵,眼下这景象可不就是有些像主人津津乐道的洛阳纸贵?
手里捧着纸笔,在菊花丛中穿梭的小童特特扭头看了看正侃侃而言的唐成,凭着侍奉了几次文会的经验,这小童明确的感觉到,金州文坛又出狠人了,明天,不,就在今天文会散后,这个唐成的名字就必将在州城内的读书人中传扬开去。
没人理会这小童子的感受,诸多耳目一新,急于记录的文士们不会,唐成自然更不会,现在的他正式处于高度兴奋的时刻。
马别驾忍不住出手时,唐成确实兴奋,毕竟能面对面的过招了!但在兴奋的同时也难免忐忑,赋诗失了面子之后,马别驾既然决定亲自出手,不消说肯定要用上自己最拿手的手段,身为明经科出身的他最拿手的还能是什么?
跟一个明经科进士及第的人辩经,即便唐成再狂妄,心里也难免没底!
让他没想到的是,马别驾选定的科目竟然会是《论语》,听到这部书名时,唐成脸上神色未动,但心底真有了想仰天长啸的冲动。老马呀老马,你他娘的真是太给面子了!
四书五经里这么多篇目若是选个别的,他纵然能凭借穿越之后所学稍作抵挡,但注定不会是马别驾的对手,但要说到《论语》,这却有了一搏的机会。
在后世里唐成上大学时,正逢着全国高校兴起教改之风,而这股风潮其中的一个政策就是博导、硕导不能只专注于学术研究,还必须要给本科生上课。
给唐成他们开课的这位老先生是一位专攻先秦的博导,而其研究的主要方向就是《论语》,对《论语》的研究当然不仅仅是指章句本身,更指二千余年来的《论语》研究史。
关于《论语》的解经,关于历代以来论语研究中的纷争,薄薄的一本二十章的《论语》老先生开课开了一年,对于好学生唐成而言,这也是他在四年大学生活中感觉收获最大的一门课。
收获归收获,只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一年收获的直接应用竟然会是在一千三百年前,而其应用的对象竟然会是一位唐朝的明经科进士。
若论对《论语》经义的熟悉,唐成比之于马别驾自然是拍马难及,但要论对《论语》的辨析发微,马别驾一人又如何与身具两千年研究史知识的唐成相比?
譬如对《论语》中“君子”的释义辨析,再譬如对“仁”的理解,对“圣人”的理解,马别驾所能做便是紧扣经义,身处唐朝,他纵然用功再勤,其研究成果也不可能超越时代,而唐成却是跳出了时代,仅论对《论语》的辨析理解而言,两者的水平根本不在一个平台上。
虽然辩经还在继续,但从台下诸文士们的态度上早已可看出结果,虽然碍于老马的身份不会有人直接说出来,但这场马别驾亲自赤膊上阵的辩经确确实实是输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马别驾输的毫无悬念,输的毫无翻盘机会,而最要命的是,他输在了自己最擅长,也是赖以晋身的科目上。
情何以堪,人何以堪!
在金州文坛一向春风得意的马别驾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尴尬,而他的尴尬则成就了后学唐成的名声。
第一次踏进金州文坛的唐成借助马别驾成就了自己的光环,从今天之后,金州文人们再次聚会时,“唐成”注定了将成为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声名也必将往周边乃至于道城襄州辐射。
秋高气爽,菊花盛放的离园文会在欢然中开始,在尴尬中结束,马别驾走时的脸色就跟突然变化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而身为主人的刘景文在送他时,其脸色就跟死了亲人一样惨不忍睹!
主人及主宾已是如此,其他人又怎么高兴的起来?
“与你辩经的是马别驾,要说收获当以他为最大,古人贵朝闻夕死,论说他当高兴才是”,目睹老马脸色阴沉沉而去,严老夫子叹息声道:“官做的太久,气性太盛,马别驾虽言必称夫子,其实已去圣人之道远矣!”
严老夫子这话却让犹自处于兴奋状态中的唐成无言以对,“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如先生一般能看破名利!”
“恰如你刚才所言,圣人之道以修身为第一要义,这一点都做不好,又何言其它”,正说话的严老夫子见远处菊丛中有人招手,乃收了话头儿道:“我与老友约聚,稍后你自己先回去,晚上来我房中再将你适才辩经好生说说”。
哎,这就是后遗症啊!
目送严老夫子去后,唐成又将目光移到了借舟渡水的马别驾身上,与他同乘一舟的刘景文正在他身后不断的说着什么。
同样的环境,同样的小舟,同样的人,但此时的马别驾再没了开始时踏舟而来的适意,想到刚才老马被自己噎得无言以对的窘境,想到他走时那阴暗低沉的脸色,唐成只觉郁在心底已久的那口气终于彻底吐了个干净。
将子之矛,攻子之盾,老马呀老马,你该也知道无力还手的滋味有多郁闷了吧!
留给唐成感慨的时间没多久,送走马别驾后,一些文士们便轮番上来寒暄,与文会开始前由严老夫子引荐的寒暄不同,此时这些文士们明显客气且又亲热了许多。
“好,一定,一定”。
“那儿能要苏兄破费,晚生后学,自该是我置酒向苏兄请益才是”。
“赵兄说的是,对《述而》篇中这句的解释却是大有可商榷之处,明天?嗯,明天确实有些琐事要忙,且等忙过这几日之后,后学必将亲自登门求教,好好好,君子一言”。
与州衙中更为现实的刀笔吏们比起来,自小与诗书为伴的文人们显然要单纯的多了,虽然也有许多文士因着盛怒而去的马别驾对唐成避而远之,但同样也有许多文士并不避讳于此,前来与唐成寒暄定约。
这番寒暄又是一阵儿好忙,直到文士们大多被小舟接引走之后,唐成这才慢慢清闲下来。
直到此时,一身白衣胜雪的柳随风才走过来,身后跟着的正是马别驾走时连个招呼都没打的关关。
“唐兄一战成名,可喜可贺!”柳随风说话之间束手将关关引到了唐成身侧,“那一年之约唐兄莫要忘了才好!”
“这是自然”。
闻言,柳随风没再说什么,招手处便有一个童子前来引导二人登舟。
许是不堪水上秋风的凉意,关关的身子微微向唐成靠了过来,做为彼时文会约定俗成的规矩,至少在这个夜晚,她是属于诗魁唐成的。
从扬州到金州,从明月之夜的二十四桥到群花盛放的菊花台,看着身侧这个意气风发的男子,关关觉得刚才所做的一切都值了,那怕她为此得罪了刘景文,注定了此次金州之行只能是有劳无获。
唐成伸手挽住了靠过来关关,她的腰肢果然窈窕细腻,“冷吗?”
关关没说话,浅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身子却向唐成怀中依偎的更紧了。
秋来江南草未凋,远处青山隐隐,舟下湖水迢迢,长身而立的唐成与怀中的关关踏舟而行,目睹此情此景,那引舟的童子心中油然又浮现出主人常常喜欢说到的词儿来。
才子佳人!
出了离园,二人登上马车,车夫老李诧异的看了关关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随着他扬鞭一声吆喝,马车辚辚声中直往州城而去。
纵然已经上了马车,关关依然如同不堪凉意一般紧紧的偎着唐成。
“听说刘景文请你来是许下了重金的,这次是我连累你了”,言至此处,唐成略一迟疑后又道:“马别驾此人气量不大,他该不会?”
关关久在欢场,察言观色的功夫自不需说,唐成的话虽没说完,她却明白了意思。
“他果然不是只想着自己的薄情之人”,关关思及这一点时,已然从心底涌起了一股暖意,靠在唐成臂膀上的头轻轻的摇了摇,浅笑声道:“马别驾是有身份的人,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却也不会出面与我为难”。
这个唐成能理解,老马虽然气量小,却也不愿别人拿这话来说他。他的身份太敏感,与关关的差距又实在是太远,纵然有心也不好计较。
尤其是在出了文会的事情之后就更是如此,“马别驾虽然如此,毕竟还有刘景文在”。
“马别驾是不屑,也不好与我计较,那刘景文却是不敢”,关关说到这里时,笑容已然多了几分自伤之意,“我虽命贱如蚁,但拜公子所赐近月以来却也正是当红的时候,好是教坊司的一棵摇钱树!我本是隶籍扬州教坊司的官妓,此身乃属扬州府衙所有,刘景文请我来时其身份籍贯都是备下案的,我这摇钱树若在金州出了事,他担待不起,所以纵然他恨我入骨,必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来,舍的不过是些钱财罢了”。
似今天这事之后,唐成自然不会不管关关,只是有了这样的解决方法,却比他想到的要简单的多了,“这就好!刘景文许你多少钱财我悉数补足就是”。
“若然是为了钱财,我适才又何需如此”,关关的话音淡淡的,说完这句之后略一沉吟,靠在唐成肩上的她却又小声哼唱起一首曲子来。
唐成细心听来,关关低声吟唱的正是那夜二十四桥上的歌诗: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来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关关显然陷入了某种莫名的情绪,微闭着眼睛的他浅吟低唱之中有着浓浓的情意与沉忆。
此时的关关尽去了满身的风尘,闭着双眼的她满脸散发出的浑是前所未见的清纯,在唐成眼中便似后世里低声诉说着人生憧憬的邻家小妹。
唐成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去拥住了关关,他拥的很轻,却很用心。
浅吟低唱结束之后,重新睁开眼来的关关露出了一个灿然的笑容,“唐成你不也是刀笔吏?马大人可是本州别驾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