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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拒了主人留吃早饭的提议,唐成让郑凌意悄悄留下十贯钱的飞票后便出了门,这些唐人庄户如此勤劳却连咸盐都吃不起,如此现实实在让唐成轻松不起来,整个龙门县中唐人两万余,不下四千户,未必他能家家都给十贯钱不成?就是他给的起,这十贯钱用完了又当如何?
这就如同后世里关于扶贫的一个观念,输血不如造血,总要想个法子从根本上改变这些庄户们的生活境遇才行,只是面对着此地山山连绵的恶劣耕作环境,又有什么办法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呢?
一路走,一路看着两边连绵不断的山,已经完全进入县令角色的唐成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
这一日唐成的轩车正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进时,两山夹持的山谷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回响,听这马蹄声来的急促,随行的郑五探头向来路看去,片刻之后,车厢内的唐成就听到外边郑七欣喜的声音道:“来福,是来福回来了”。
一路数千里同行,郑五三人与来福结下了不浅的交情,郑家三兄弟中尤以最小的郑七与来福最为投缘,看清楚马上来人后,他当先催马迎了上去。
闻听是来福回来了,唐成遂也下了马车边活动着手脚边等着他来。
自打来福主动要求到唐成身边做长随以来,不管是在金州、道城还是前往长安,他都是跟着唐成一起,说起来眼下这十多天倒是两人分开最长的一次,到了唐成面前时来福看着着实有几分激动。
唐成现在心情不好,也没心思跟他多说闲话,问了几句路途辛苦后便直接切入了正题。
“回大官人,小的这些日子先是在州城待了几天,随后又去了牛祖德此前任职的地方,随后又到天成军驻地走了走,现下是从锁阳关往龙门县一路追过来的”。
“嗯”,看了看脸色风尘仆仆的来福,唐成点了点头,“赶路这么急,想必你是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了,说说”。
“那牛祖德虽然有怪癖,但在地方上官声倒还不错,不管是在州城还是他以前任职的文德县和永兴县都没打问出什么贪渎的劣迹来,不过我倒打探到牛祖德正在做商贾贸易之事,且是做的极大”。
“商贾贸易之事!”听到这个唐成有些失望,这实在不是个什么大问题,虽然朝廷有官员不得经商的明令,但规避这条禁令的方法实在太多,就连他自己都在干这个,更别说身为一州刺史的牛祖德了!不过有总胜于无,唐成也不愿太打击来福的积极性,遂顺口问道:“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你且细说说”。
“牛祖德不仅掌握着妫州最大的牲口及皮毛交易,而且举凡从妫州输往草原奚人部落的大宗丝缎、瓷器及盐铁等交易都掌握在他手里,那些来往于妫州及草原的商队头领里十个有八个是他的远亲”,跟着唐成时间久了,来福也知道朝廷有官员不得经商的禁令,如今牛祖德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做着这么大的生意,那把柄岂不是好抓的很?因是想着这一点,来福说着这些时很有些亢奋。
作为中原地区农耕经济与草原畜牧经济的分割线与交汇处,长城互通有无的功效自不待言,而辖区紧邻着饶乐奚人草原的妫州天然的成为了这种互通有无的桥头堡,作为一个经济意识较强,且有过公司经历的穿越人,唐成根本不用多想就已明白掌握着这一资源究竟意味着多大的利润,难怪前面听说牛祖德在妫州刺史任上都干了八年还不愿意走,原本还有些漫不在意的唐成听到这一信息后精神一震,“这消息可靠吗?”
“小的反复核实过”,见唐成神情郑重,来福也是神情振奋的重重点了点头,“小的花重金结交了几个商队的头领,此外又在刺史府内的下人及几家大货栈处都核实过,绝对可靠”。
“嗯,做得好”,虽然唐成现在还没仔细想这个消息该怎么用,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这个消息会很有用,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拍了拍来福的肩膀问道:“可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满脸仆仆风尘的来福笑的很高兴,找郑七要过装水的皮囊仰头猛灌了一气儿后,嘴也没抹的继续道:“还有一个消息也跟这个有关,就因为商贾贸易的事情,牛祖德跟驻扎在白阳镇的广边军折冲都尉贾子兴关系闹的很僵”。
“广边军?”听到这个时,唐成心里一跳,“锁阳关就是他们负责镇守的吧?”
“是,白阳镇就在锁阳关西边不远处的长城根儿下,以河北及河东两道的道界为界限,妫州西边的长城隘口归驻扎在河东道云州的天成军管辖,妫州境内直到本道檀州的长城关隘都归广边军管,其中锁阳关就是最大的一个。广边军跟檀州的镇远军同属幽州大都督府辖下”,因是前边儿打探的工作做的足,来福回答起来时信口拈来,毫无迟滞,口中边说,手上边捡了一根枯枝在地上划着地形图。
唐成低头用心的看着来福所画的简陋地形图,“牛祖德跟贾子兴为什么闹僵的?”
“牛祖德钱赚的太狠,贾子兴看着眼红也想分些好处,他要的多,牛祖德又不愿多给,两造里就这么闹僵起来了”。
一听此言唐成就明白了,唐朝在边镇地区设立节度使是在李隆基当皇帝后的开元中期才有的事情,在此之前,唐朝廷在一些重要地区实行的是大都督府统军制,河北道的幽州大都督府就是统领大军负责东北边境的安全,直到此后的开元天宝年间改为范阳节度使,而范阳节度使中最有名的那位就是大胖子安禄山。
跟后来的节度使们军政统管不同,现在的大都督府只负责管理军事,且还只是负责管理边军,无权插手地方政事,甚至就连地方上的镇军也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而是归口在河北道行军大使衙门。在这种军政分离的制度下,幽州大都督府辖下的广边军虽然掌握着南北交通的长城门户,但受着管辖权的局限却无力在地方组织起牵涉甚多的大规模贸易商队,即便能做些生意也多是小打小闹。而这也正是贾子兴与牛祖德矛盾的根源所在。
将整个事情前前后后又重新理了一遍后,唐成心跳的感觉越发的强烈了,与此同时他心中又起了一股莫名的焦躁,明知道眼前有一个好机会却没法子下手利用,这种感觉真是不爽的很。
正在这时,不知何时走下车来的郑凌意扯了扯唐成的衣袖欣喜道:“夫君,这倒是个大好机会,以妾身在扬州市舶司的经历来看,这种两族之间互通有无的贸易收益最大,以本县的地利若能与掌握交通关隘的天成军联合,短短时日内必能使龙门县迅速富庶起来,那江南扬州就是最好的例证”。
“凌意你的想法固然是好,可是行不通啊”,唐成焦躁的原因就是这个,说话之间背着手转起了圈子,“龙门县毕竟是在妫州辖区,即便我真能不计后果与牛祖德彻底翻脸的抢了这生意,就不说干不干的长,单是他伸手在锁阳关那边卡一卡,我这边就什么都做不成了,毕竟我龙门所有往来交通的货物都要从他的地盘上过;再则这生意涉及的利润如此之大,单是一个牛祖德未必就能全吃的下来,他身后多半还有更大来头的,现在冒然去抢就是找死;最后一点,即便是这两者都不用顾忌也无法与天成军合作,龙门太小,我的官位也太低,又毫无能拿捏住他们的东西,这样双方实力悬殊巨大的合作是搞不成的,天成军那伙子丘八能活吃了咱们”。
郑凌意刚才也是兴奋过度,唐成此言一出,冷静下来的她也就明白了刚才的提议实在没有什么可操作性,这感觉就像是看着地上有一个金光灿灿的大元宝却没法捡一样,那种难受劲儿真是没法提了。
转了一圈又一圈,唐成最终只能废然一叹,“凌意,商贾贸易之事就不要再想了,至少从眼下来看咱们不仅是插不上手,也根本不能插手”。
说出这番话时,唐成真是又恨又不甘心,自打当日在山南东道道衙里从于东军的那份山川地理图上看清楚龙门县的位置之后,三千里的行程中他想的最多的就是借助龙门特殊的地理位置发展商贾贸易,这原是他预定的施政核心,本想着只等想办法解决了奚人的问题,实地考察了县内通往草原的道路状况后就开始着手修路,铺展贸易的,孰料今天却从来福口中得知了这么个消息。数月的憧憬与思虑瞬间毁于一旦,怎不令人恨而不甘?
没有了商贾贸易这条路走,即便是解决了奚人的问题,如此贫瘠的龙门县又该从那儿打开局面?
“大官人,属下还打探到一个消息”,说话的自然是来福。
唐成被他刚才那个消息撩拨的欲仙欲死,此时心情实难平静,闻言恨恨声道:“说”。
“我往白阳镇的时候听说了一个消息,广边军中许多军士的家人在关中生存艰难,距离亲人又远,遂有意迁来妫州,贾子兴为了此事已经跑了两趟刺史府,目前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
“嗯?”听来福说完,焦躁的唐成渐渐停住了脚步,疑惑问道:“竟然此事?”
广边军的家人竟然要迁往边境之地的妫州!这消息乍听之下真是匪夷所思,也正因为如此,来福当日听到这个消息后相关的一切就份外留心,现在可算是派上了用场,“我最开始听到的时候也觉得不可能,因就仔细打问过原委。其实不止是本朝,前朝里历来边患最重的地方就是在东北”。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这是唐代边塞诗大家高适的代表作《燕歌行》开篇之句,讲的是开元年间边镇大将张守珪“隐其败状,而妄奏克获之功”的事情。唐人作诗素好以汉代唐,诗中虽言汉,说的其实就是唐朝当下的事情。而“汉家烟尘在东北”点明的就是唐代边防的现状,因为东北边疆少数民族最多且并无统一政权,是以东北边境上最易生乱,这一点唐成后世里在课堂上也听老师讲过。
见唐成点头,来福话语不断的接着道:“正因为东北边患既多又重,所以自从国朝初年起驻守此地的边军选的就是最精锐之师,这些人的家乡几乎都是在关中”。
关中就是指长安所在的关中平原,最是膏腴之地,当初李唐打下江山之后实行府兵制,其中在给立功最大的精锐之师们授田时就分在这块地方,这个唐成倒是知道,只是如此以来他就更想不明白了,“关中膏腴,那些个军士的家人又怎会舍得搬来此地?”
“关中是好地方,可是那块儿田地太少啊”,自打跟了唐成之后,来福还真是很少看到唐成迷惑犯糊涂的样子,此时终于见到这景象,脸上虽然还绷着,心底其实早忍不住笑出声来,“从太宗爷爷朝到现在,要说天下人口增长最快,授田最少的地方就是关中,听白阳镇上那些个军士们说,关中要是一赶上灾年,就连皇帝也得往东都趁食”。
来福嘴里蹦出的这么个新鲜词儿唐成后世里在史书中看过,也有另一种说法叫“就食”,说起来唐朝的关中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北京和上海,地方太好,所以极容易在狭小的区域内集中大量的人口,这时候的农业生产与运输能力又远远无法与后世相比,结果就是一遇灾荒之后,面积并不大的关中地区粮食供应就接济不上了,到这个时候皇帝就带着宫人及大臣往东都洛阳趁食,从高宗朝开始这样的事情就发生过,前朝就更不用说了,则天武后之所以几度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