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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得咬牙忍住累,这在路途上可都是吃自己,脚程快些早到半天至少就能省出一顿吃食,要是赶早一天的话扎扎实实就能省出三顿。像他们这些壮棒汉子口重,一顿饭省下的吃食就够屋里浑家度两顿饥荒的。
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今年是什么年景?浑家一两天的吃食可不是个小数,为了这个脚下受受累也值了。
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之下,队伍赶的就都快,李农家底子厚实些,加之前些时候还得了唐老爷当日答应给的粮食和咸盐,本不用为了省下一两顿吃食如此辛苦,只是他们这一阵人里大家默认的镳着他做了个头领,这下子就是想停想歇的也都不方便了。
年岁不饶人哪!看着远处高大巍峨的龙门县城城墙,李农心底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就要到了”,脚下往前走着,他的眼神却没跟着走,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县城,要说不稀奇那是鬼话。
他是个性子稳实的人,就算心里再怎么样,脸上嘴里却不会表现出什么来,但他后面的队伍可就不行了,许多第一次见到县城的庄户都在愕然惊叹,天神!这么高这么大又这么厚的城墙得用多少土,请多少夯板大工匠费上多少吃食才能给修起来?
没来过没见过的一片惊叹,队伍里有逛过城的不免就要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显摆一下,口沫横飞浑然忘了劳累的说说城里的繁华,虽然他们说的不过是人多,吃食多等等县城中人最习以为常的事情,依旧能引来一片啧啧之声,当下就有人商量着等到地头儿上报了伙食之后,什么时候一定要来逛逛这大县城。
李农一边打量着城墙,一边听着后面这些闲言议论,但慢慢的他因新奇带来的好心情就没了,隐隐还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导致他心情变化的原因就在城门洞里那些人的目光上,远远望去城门洞里那些穿戴周整的人瞅着他们这一行的眼神儿怎么看怎么不对,先是防贼一样的戒备,随后就是好奇,这种居高临下的好奇眼神李农并不陌生——他们村里的庄户每每看到外乡来的讨饭花子时就是如此。
李农实诚,人也倔,最受不得的就是这个,“瞎咧咧什么,快走”,回头喊了一声后,他收回眼神儿再不往城墙上看一眼,脚下已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
在他们的队伍后面,城中许多好奇的闲汉慢慢走了出来,插花儿的跟着队伍边打听边往前走,想搞清楚这么大的阵仗到底是为了啥。
从城门前向西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就见着路边有了一个两面山坡夹持的山口子,两个穿着皂服的公差站在山口两边正手拿着旗子向他们比划。
李农领着身后左近村邻组成的队伍跟着前边的人就往山口子走去。
脚步刚跨过山口,看清楚眼前情状的李农忍不住“啊”的一声张开了嘴,脚下的步子也猛的停住了。
眼前是一片由河流在山地冲积出的相对平整的河滩,跟龙门县遍地可见的山坡比起来,这条河流两边绵延过去的山坡明显平缓了很多,瞅瞅这坡度,按照李农当日在流官村亲手务弄梯田的经历来看,实在是最适合修梯田的。
此刻李农面前的河滩地上简直就成了一个大工地,先到的庄户,来来回回引路指挥的公差,手捧簿册穿行在不同庄户群里的吏员……各色人等拥杂在一起,你说我叫的闹嚷嚷成一片,不远处可见一顶顶上次在流官村住过的军帐正以极快的速度扎起来,一口口大的吓人的行军锅沿着河边排的见不着尾儿了,还有那么几处地方分明是铁匠们聚集的,一架架铁匠炉早已架设齐备,有的隐约可见淡淡的红光……
这样繁忙闹杂的景象沿着河道两边都是,上不见头下不见尾,要说最惹眼的还不是这些,反倒是河流两边山坡上竖起的大红蜡竿旗,冬天万物萧瑟,再加上罕见的旱情,枯黄一片的山坡上这样大红的旗帜份外引人,经风一吹,大红颜色的旗子烈烈抖起,浑似一团燃烧的火。
这样的大红蜡竿旗有很多,多到根本数不清,漫山遍野的插在两面的山坡上迎风招展,在枯黄的背景下相互映衬出一片燃烧的火,这些旗帜与下面人来人往奔走不停的热火景象凑在一起,就使刚见到这一幕的人不由自主的从身板子里面蹦出一股子劲道来,胸口里隐隐的就像憋着什么一样想大喊一声发泄发泄。
以前虽然也有出徭役的时候,但那都是被公差押着盯着,庄户们视之为最大的苦差,能躲懒就躲懒,哪儿像现在这样眼前的一切虽然是有些杂乱,却杂乱的充满了生气,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提神来劲。
龙门县地方特殊,即便是出徭役也逢不着太大的场面,更别说碰着这样的景象了,一时间后面的庄户都随着李农的脚步停了下来,兴奋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先是惊诧于场面之大,随后就觉得心里隐隐忐忑了一路的担心终于落了地——能整出这么大的场面,这回县衙的确没糊弄人,继而他们心里就浮现出了担忧,没想到前面已经来了这么多人,那些修梯子田的好位子不会都被先来的给抢完了吧?
“狗日的,昨个下晌不该歇那一气子,耽误了脚程”,一个愣壮壮的汉子高门大嗓的扯了一句后就忙不迭的催促起李农来,“李叔你跟唐老爷是有交情的,能不能找他说说给咱们安排个好地方”。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嘈嘈的附和声一片。
李农正要说什么时,前面有两个官身人快步走了过来,这两人一个是手捧簿册的文吏,另一个公差却是李农的旧相识,上次他到流官村的时候就是由这个小公差一路接过去的。
这两人明显是忙的很了,寒气逼人的大冬天里竟然出了满头的汗,“往进走往进走,都堵在这里后面的人怎么进,你们是那个里那个村的?”文吏沙哑着喉咙问话的时候,那小公差也认出了李农,当下笑着上前一步拉起他就要走,“你的任务安排还有歇处儿都跟他们不一样,跟我走,等今晚都到的差不多之后唐县尊要设宴给你们接风”。
小公差此言一出,引得后面那群庄户满心称羡之余又心里发慌,这头领都走了他们可怎么办?
“唐老爷竟然还记得我!”小公差的一句话让李农心里猛的腾起一股子烫人的热乎,“林差官,我这些乡邻怎么办?”
“刘录事就是专门负责此事的,你放心就是,管保样样都有安排”,嘴里解释了一句后,小公差不由分说便拉着李农往前走去。
随后李农就又见到了流官村的那些人,旧相识见面大家既是高兴又是兴奋。当晚,果然如小公差所说,县尊唐老爷来到了这数千庄户汇聚之地宴请了他们,虽然限于条件接风宴实在办得有些简陋,但他这份看重足以弥补其他的一切。
在这样的环境和气氛里,吃饭反倒是次要的了,也就是在这个晚上李农从言笑晏晏的唐县尊口中知道了这次大动静的原委,知道了他那让人瞠目结舌却又血劲儿上涌的谋划,同时也知道了自己的任务——他们这些人都成了负责本村本里的头领,配合着县衙分派的人手管理庄户,其实这个管理任务还是次要的很,更重要的是他们得把前面在流官村积累下的修梯田经验传授给手下的庄户。
这还是李农平生第一次当“官”,今天的一切都让他兴奋,兴奋的晚上睡都睡不着,只觉得心上身上攒满了劲道,就想挽起袖子好生大干一场,既为了自己想了一辈子的好田土,也为了回报唐老爷的这份看重。
实实在在的庄户人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挽起袖子埋头苦干就是。
第二天李农起了个大早,就着外面锅里烧着的滚姜水吃了两大块自带的厚麦饼之后就去找了乡邻,随后的一天里没什么说的就是一个干字,垒土砍树搭窝棚,这么多人住在这里又是那么长时间的,没个住处可不行,那些军帐只是这两天初来乍到的应急,正如唐老爷所说,现在大家是给自己奔前程,舍不得下苦老指着别人可不成。
正式上坡之前,李农带着手下的庄户足足忙活了三天,以最简陋的方式解决了吃饭和住的问题,又瞅准了分派的山坡之后,这几百号汉子就开始满怀憧憬的等着明天。
明天就可以正式上坡给自己修田土了!
直到这个时候,从兴奋与劳累中停歇下来的李农才猛然想到一个问题,石头,石头怎么办?修梯田最少不得就是这个,虽说山上有些,但几千个庄户都扎堆要用,就山上的这些怎么够?虽然这两天也听人说到距此二十多里外就有一片乱石山,满山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但二十多里委实也太远了些,要指着手下这些农人自己去搬弄,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想到这里,刚刚脱了外头大衣裳的李农躺不住了,披着衣服爬起来轻手轻脚的出了宿处后就直去找王云武。
“李老哥,这么晚了还不歇着?”跟李农搭班子的文吏王云武打着蛤蟆大的呵欠看着李农,“什么事这么急?”
“石头”,知道自己说的不清楚,李农跟着又补充道:“梯田的坝子全仗日头垒起来才结实,根本少不得,就山坡上那点不到两天就能被用光了,这事咋整?”
一听李农说到这个,王云武脸上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想解释什么却又终究没说,“李老哥放心,这个唐县尊早就有安排,到时候石头一准儿能送过来”。
“送过来?谁送?”任李农再问,王云武都不肯再多说什么了,翻来覆去就是县尊大人早有安排,不用担心。
回宿处的路上,没得到解答的李农翻来覆去一直想着这个事儿,送过来,谁送?要供应几千人的石头用量,这得多少大牲口才能支应的过来,光是吆这些大牲口就得多少人?如今这么多丁壮都聚集在了这里,就算县尊老爷真有本事弄到那么多大牲口,又到哪儿去找那么多人来用?
这个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与王云武古怪的脸色交替在李农脑海中闪现,竟使得他这个做梦都少的老庄户平生第一次尝试到了“失眠”的滋味,直到月上三更,脑瓜子都想疼了之后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天刚麻麻亮的时候,李农被一阵震天的锣鼓声给惊响了,翻身而起麻利的穿上衣裳走出来,就见着宿处外距离不远的地方架起了一面大鼓,瞅着就不像百姓们日常用的物件儿,此时正有一个穿着轻便皮甲的兵丁甩开膀子在抡槌击鼓,沿河道往上下两边看,每隔着大半里地都有同样的布置,河道两边上上下下几十面大鼓一起抡起来,叠合的声音又被两边的山坡挡回,就使得这声音愈发浑厚,空谷回音里的声声鼓响就如同槌在人心上一样,不仅一点残存的睡意顿时消失,身板子里的力道也被这隆隆的鼓声给敲醒过来。
激昂的鼓声里,沿河上下无数个简陋不堪的窝棚中钻出了一个个睡眼惺忪的庄户,先是愣愣的看了看敲鼓的军士,随后再瞅瞅对面遍插红色旗帜的山坡之后,因晨困还有些懒散的棒壮汉子们顿时如被施了魔法般陡然精神起来,短短的时间里,两边山坡夹持的河道里就充满了热闹不堪的喧嚣。
临河的一口口大锅烧了起来,炊烟冒了起来,洗洗涮涮,整理农具,几乎所有人在忙着手头上事情的同时都忍不住隔三差五的要往两边坡上瞅瞅,闹杂了这么长时候,今天终于要动手了。
吃完饭,不等怀着重心思的李农吆喝,他手下的这些庄户就已经迫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