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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都县县丞陈安良冷冷地扫了林沐风一眼,摆着官腔沉声道,“好说。本官奉县令大人之命,前来收货,不知你们的三尺彩绘花瓶制作的怎样了?”
林沐风微微一笑,“还没有出窑。”
旁边的华服中年男子,也就是吴奎的父亲,颜神镇富商吴伯雄冷笑一声,“三尺彩绘花瓶是那么容易能烧制出来的吗?数十年来,颜神镇上只有当年的陈家瓷窑烧制出一对三尺彩绘花瓶,几成孤品,哼——你们林家怕是还没有这个能耐,即便烧制出来也是不堪入目的残品。县丞大人,林家有违县令大人厚望重托,当受重罚!”
林沐风听罢,心里这才恍然大悟。弄了半天,这三尺彩绘花瓶的官方任务,是这吴家通过陈县丞有意为难林家瓷窑的。明知道颜神镇当前的技术很难完成这么巨大精美的器具,还要让林家来做,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其目的,不外乎是看以前的林沐风浪荡不学无术,试图将林家瓷窑据为己有。陈县丞今儿个之所以不到期限就提前来收货,怕也是受了吴家的煽动。
“那是当然。齐王殿下寿辰在即,如果耽误了为齐王贺寿,就连本官都担待不起。林沐风,你可知罪?”陈安良阴森森地一笑。
“县丞大人,生员不知道犯了何罪?县令大人所命烧制三尺彩绘花瓶,此时离县令大人交代的期限尚有两日,呵呵。不过,再有片刻的功夫一对三尺彩绘花瓶就可出窑,大人不妨稍待。”林沐风拱了拱手,眼中一丝寒光落在吴奎身上一闪而逝,带着老孟等人进了瓷窑的院落。
陈安良嘴角一晒,轻蔑地扫了林沐风一眼,带着众人也进了院子。这个时候,蒙着面纱的柳若梅也下了小轿,跟在轻云和轻霞的身后尾随而入。附近过来围观的一些瓷窑主和工匠们也小声议论着跟了过去。
抬头看了看天,林沐风长吁了一口气,大喝一声,“老孟,开窑门,出窑!”
老孟一怔,凑身过去,小声道,“少爷,按规矩要先拜窑神,才能出窑!”
林沐风呆了一呆,这古人出窑还有这臭规矩?他笑了笑,“也好,你来安排吧。”
老孟早就准备好了。他微微退后一步,扯开嗓子喊道,“兄弟们,请窑神喽!”
咚咚咚!三声震天的鼓响过后,两个工匠抬着一尊真人大小的木质神像慢慢走了过来。是一个头戴冕旒身披铠甲的无名神塑,脚下还踏着一只麒麟模样的怪兽仰首望月。怪兽背上雕刻着两行小字:范金合土,陶铸五行补造化;食德饮和,俎豆千载拜冕旒。
两个工匠恭恭敬敬地将神像摆在窑门口,然后用一个大香炉上了三炷香,又摆上了一只鲜血淋淋的猪头。
然后,老孟带着几个工匠跪拜了下去,口中喃喃地祷告着。半响,老孟起身高喊一声,“窑神保佑,火气冲天,水木合土,福泽无边。”
“送窑神!灭火!”两个工匠抬起窑神将其放在正冲窑门数米的地方,然后颤抖着双手握着铁棍开始撬窑门的砖缝。
……
窑内温度渐渐降了下来,老孟这才派人用专用的取瓷铁钩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拖动着窑内的成品花瓶,众人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有人甚至开始起哄了。
老孟只觉得手中的铁钩如同千斤重,他紧张地盯着窑内,又回头瞥了林沐风一眼。林沐风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笑容,“老孟,取吧,一切有我。”
老孟牙关一咬,与另一个工匠对视一眼,一起用力将两只成品勾出了窑门。
夕阳的余晖薄薄地洒落下来,两只青白色为底、色彩斑斓,造型精美的三尺彩绘花瓶沐浴着金黄色的阳光,展现在众人眼前。
啊!现场一片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瓶口高约五寸,垂直而圆润,瓶口以下,对称椭圆的瓶腹呈流线型向下,直至瓶座。釉面光彩照人,毫无瑕疵。瓶身上,青松翠绿欲滴,仙鹤翘首北望,祥云状波纹映衬其间,一股子富贵吉祥的韵味扑面而来。背面,两句苍劲有力的祝寿题字似龙凤和鸣一般,为这三尺彩绘花瓶增添了说不出的宏大气势。
瓶座上还有一行清晰可辨的落款:颜神镇林沐风作。
轻云和轻霞以及老林头一干人等,包括参与塑制的老孟等人也惊讶得合不拢嘴,本来以为能出一个合格的成品已是万幸了,岂料居然出了一等一的精品。
柳若梅激动地颤抖起来,蒙面的丝巾微微晃动,她盈盈上前居然抓住了林沐风的手,轻轻唤道:“夫君!”
香风扑鼻,美人如玉,林沐风心头一荡,急急侧过脸去,向陈安良望去。
县丞陈安良已经惊呆在了当场,如此精美的巨型花瓶,他还是初次见到。无论是形体塑造,还是彩绘工艺,乃至釉面的处理,都堪称绝世精品啊!
能将如此精品带回县上,必然能让县令大人心头大悦,陈安良此时此刻早已忘记了此次前来“修理”林沐风的“使命”了。他面上浮起兴奋之色,向林沐风大步走去,满脸堆笑道,“林生员,这是你之所作?”
“不错,家传技艺,不登大雅之堂,让县丞大人见笑了。”林沐风躬身笑道。
“真乃鬼斧神工也,令人叹为观止。好了,林生员,本官这就将这一对花瓶带回县上交给县令大人,相信县令大人必有重赏,告辞了。”陈安良命令官差用带来的马车将一对三尺彩绘花瓶小心谨慎地装起,扬长而去。
吴家父子恼火地瞪了林沐风一眼,相伴悻悻而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听着耳边传来的众人交口的称赞声,林沐风心头发出一声冷笑。这三尺彩绘花瓶,可能对于这个时候的工匠来说,难度高到不可想象,但对于他来说却不过是一个小儿科而已。只要将泥浆配置合理,就会保证釉面不会开裂。而器皿整形和加诸其上的工艺绘画,又恰恰是他的强项。
当然,主要是在明朝初年,工匠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烧制大型器皿出现釉面开裂的根本因素在于泥浆的配置,而不是人工的因素。殊不知,对于大型瓷器的烧制而言,必须要提高泥浆的韧性。韧性不足的泥浆烧制小型器具或许不会出现问题,但用于制造大家伙就很容易被高温爆裂。而这,也恰恰是一直到清朝中叶才大规模出现大型瓷器工艺品的原因所在。
第十三章双枕难眠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浪荡子林沐风烧制出一等精品三尺彩绘花瓶的消息胫而走,随着众人的离去开始在颜神镇周边传播开去。
虽然已近黄昏,但火热的阳光斜着照射下来,没有一丝风,天气还是燥热无比。林沐风长吁了一口气,回头瞥了一眼老孟等几个工匠,微微一笑,“好了,官家的差事算是应付过去了。你们也都累了,我看今天就歇一天吧,明日一早,老孟去府上我有话跟你说。”
老孟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老孟知道了。”
老林头颤巍巍地走过来,脸上的激动之色尚显,满是鱼尾纹的眼角中隐隐还挂着一颗浑浊的老泪,“少爷,天色已晚,该回府用晚饭了。林虎,赶紧回去吩咐厨娘多做几个菜,为少爷庆功。”
“好嘞。”林虎喜滋滋地跑了去。
“呵呵,好,回府。”林沐风淡淡一笑,心头一松,抬步就向窑外行去。
“夫君!”柳若梅快步追了过来,仰起娇艳的俏脸,白皙滑嫩的脸蛋上浮起两朵红云,伸手欲要拉住林沐风的衣襟但还是放下,小声道,“妾身陪夫君走走!”
林沐风微微一怔,复杂的眼神在柳若梅娇滴滴弱不禁风的身子上滑过,摇了摇头,“你还是坐轿子吧——”看到柳若梅脸上闪过的一丝失望哀怨之色,心中一颤又有些不忍,又道,“我陪在轿旁一起回府便是。”
柳若梅心头一喜,脸上的红晕更重了,点点头进了轿子。林沐风陪在轿侧,一路与轿中的柳若梅随意谈了几句,回到了府中。
晚餐很是丰盛,不但有鱼有肉,还有一壶酒。林沐风喝了几杯感觉味道寡淡,还有些苦涩之味,与现代社会的酒水比起来,大明朝的酒味道怪怪地,林沐风喝了几杯便不想再饮,柳若梅本意是想好好陪他多饮几杯,但见他兴趣不大,便也有些兴味索然。
老林头等下人知趣地早就退了下去,但这屋中的气氛实在有些尴尬和沉闷。林沐风不知道该跟柳若梅说什么好,无奈之下只得低头吃着东西,偶尔抬起头来应答,目光也是有些闪躲。
柳若梅心中也是复杂之极,几分迷惘,几分惊喜,还有几分热切。她从来没有想到,她跟林沐风会有像今天这般举案齐眉的一天。以往的种种,林沐风吃喝嫖赌浪里浪荡,而近日之种种,林沐风风采风流沉稳有度宛若脱胎换骨。她搞不明白,林沐风为何会有这样巨大的变化,但她明白,眼前这个低头不语的夫君,比她待字闺中时所“期盼”的如意郎君形象还高一筹。
多日的压抑委屈,一时的喜悦,都一起纷至沓来,柳若梅迷蒙着水汪汪的眼睛,默默地夹起一片鱼肉向林沐风的碗里放去,柔声道,“夫君,多吃一点。”
林沐风一直闷头吃东西,腹中早已是饱了,闻言摸了摸胀鼓鼓的肚子,苦笑了一声,“好了,我吃好了,你也吃。”
柳若梅突然放下筷子,呆呆地望着林沐风,幽幽道,“夫君,妾身有名有姓,即便不叫一声娘子,也该呼妾身为若梅才好,这般‘你’来‘你’去……”
林沐风尴尬地一笑,“娘——”刚说一个娘字,最终还是觉得说不出口,别扭得很,略微一犹豫,心中暗叹一声,呼道,“如此我便叫你若梅吧。”
“嗯。”柳若梅虽有一些失望,但与“你”相比,这若梅之呼也算亲近了。
……
轻云和轻霞进来很快便收拾干净桌子,又往屋里送进一盆热水,林虎则屁颠屁颠地端进来两杯热茶。
“少爷,少奶奶,这是我爹从镇上买来的龙井,你们品品……”林虎站在一旁有些兴奋地说着。看到林沐风不仅痛改前非而且还如此“出人头地”,又看到柳若梅对林沐风的态度大变,两人“复合”在即,老林头父子很是高兴,他们盼这一天已久了啊!
“死林虎,还在絮叨什么,走,我们出去。”轻云眉头一皱,扯着林虎的衣襟,将他拖了出去,临走还轻轻地将门关紧。
柳若梅哪能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羞意上来脸色红得跟熟透了的桃子一样,微微垂首下去,再也不敢看林沐风。
林沐风苦笑,该来的还是要来了,自己该怎么做?
柳若梅见林沐风半响无语,只得忍着羞意站起身来,“夫君,妾身去铺床,天色不早了,早——早些安歇吧。”
她是下定决心要在今晚跟林沐风做成真正的夫妻了,毕竟作为妻子不跟丈夫同房实在是不合礼数。以前,她对林沐风心灰意冷,如今见林沐风“浪子回头”,惊喜之余早就做好了尽妻子义务的思想准备。她的铺盖衣物,轻云早就从内院搬了来,放在了林沐风的床榻之上,其实,这本就是一张双人床,两人成婚的喜榻。
柳若梅铺好床,羞不可抑地坐在床边上,小声呼道,“夫君!”
昏黄的烛光下,柳若梅娇羞无比地垂首坐在床边,纤纤玉手把玩着衣角,身后,一床薄薄的红色丝绸被子覆盖着床面,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长枕从她的背后露了出来。林沐风呆了一呆,心头一荡。
林沐风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不该进去。
柳若梅犹豫了一下,红着脸起身将洗脸的帕子放在水里摆了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