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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轻烟媚声道:“从种种迹象判断,大同总兵姜镶已经降贼,一旦失去了大同的屏障,依姐姐估计,最晚十月初,最早九月初,李自成的北路大军就能杀到北京城下,刘宗敏的中路和李过的南路流贼,差不多也能在九月中旬打到北京。”
……
次日大清早,王朴带着卫队直趋紫金山麓兵工厂。
半年前,王朴把兵器作坊和火药局整合到一起,并正式更名为兵工厂。
紫金山兵工厂是四月份新建造的,规模虽然不大,地位却非同寻常,因为它是大明朝第一家拥有机械加工能力的兵工厂,说是机械加工其实有些言过其实了,紫金山兵工厂也就两台水力钻床而已。
而且紫金山海拔不高,山中小溪水量不足,只有每年四到六月的丰水季节才能使用这两台水力钻床,好在这只是试验性质,王朴也不在乎那么多,一旦试验成功了,再找个水资源充足的地方兴建大型兵工厂也不迟。
钻床车间里,两台水力钻床的主轴以及固定在主轴上的钻头正在绞轮的带动下飞速旋转,因为没有轴承,只能让主轴与固定基座进行滑动磨擦,发出的声音非常刺耳!
水力钻床的主轴和钻头是由下往上安装的,与水流连接的绞轮隐藏在地面以下,在钻床上空还竖起了一个三角支架,支架上装有与地面垂直的导轨,可以带动滑座上下滑动,需要钻孔的枪管就被固定在滑座上。
两个磅圆腰粗的工匠拉住伸出滑座两侧的把手,以全身的重量使劲往下拉,飞速旋转的钻头就一点点地旋进了固定在滑座上的枪管里,钻头与枪管内壁的磨擦声更加刺耳,还有刺鼻的焦铁味弥漫在空气里。
另外一个工匠正不停地往钻头和枪管上浇水,以免钻头和枪管被烧焦。
这两台水力钻床是宋应星根据王朴的提示设计,并且亲自监工制造的,到现在已经试用了两个多月,加工速度果然比人工钻孔快了许多倍,人工钻孔要一个月才能钻好一根枪管,可一台水力钻床一天就能钻好一根枪管,加工速度整整提高了三十倍!
而且水力钻床钻出来的枪膛明显比人工钻出来的枪膛要平直!
不过,王朴这次来紫金山兵工厂却不是冲着水力钻床来的,而是冲着宋应星刚刚研发成功的后膛枪来的。
所谓后膛枪是和前膛枪相对的。
前膛枪的火药和铅弹得从枪管的前端塞进枪膛,再用通条压到底部,这是个很费时间的技术活,在没有发明纸壳弹之前,最熟练的老兵每分钟也只能开两枪,有了纸壳弹之后,速度才有了极大的提高。
后膛枪的纸壳弹就不再是从枪管的前端装填了,而是从枪管后端装填,好处是装填更加迅速,而且不必站起来用通条把弹药往枪膛里压了,这样一来,士兵就能趴在地上装弹,持续射击了,这极大地提高了火枪兵在火枪对射中的生存能力。
相对后膛枪,前膛枪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扫盲:公元1545年(嘉靖二十七年),明军在收复被葡萄牙人侵占的双屿战斗中,俘获了一些善于制造火绳枪的日本人及枪支,由马宪、李槐等人学习了制造火枪的方法,并在此基础上加以研究改进,于嘉靖三十七年造出了“比西番尤为精绝”的火绳枪,称之为“鸟嘴铳”,即鸟枪或鸟铳。
鸟铳枪管用熟铁打造,重约12斤,有准星、照门,安装木托之上,鸟铳口径在9…13毫米之间,枪管长度在90厘米…150厘米之间,最大射程可达300米,有效射程超过100米,这个有效射程不是吹出来的,玩过民间火铳(也是滑膛枪)的读者就会知道。
有些读者总喜欢把无知当成真理,说什么火绳枪的射程只有45米云云,事实上明代的造铳工艺是相当精良的,远非后来的满清所能比拟,满清入主中原之后,明代的造铳、铸炮、造船工艺完全中断,科技倒退了足足三百年!
至于大明边军所使用的鸟铳、火铳射近程,威力小,容易炸堂,实战中完全压制不了建奴的弓箭,则完全是因为官场腐败造成的,工部官员为了中饱私囊,以次充好,把鸟铳的管壁做得其薄无比,能不炸膛吗?
但这跟明代的造铳工艺无关!】
宋应星研发的这支后膛枪口径只有10毫米,比火枪队使用的前膛枪口径小了2毫米,枪管长度还是120厘米,看上去显得更加细长轻巧,其核心装置就是一个绞轮,跟现在的猎枪一样可以从中间折叠,以便把纸壳弹装进后膛,然后再合上枪机,扣死,就能发射了。
这支后膛枪的口径虽然小了,可纸壳弹的装药量却没有减少,所以显得比前膛枪的纸壳弹更细长,枪弹也从圆形的铅弹换成了圆柱形顶端削尖的铁弹。
王朴让吕六试射了十几枪,发现后膛枪的射击速度果然大大提高了,几乎是前膛枪的两倍!射程和精度也较前膛枪有显著提高,射程达到了三百多米,像吕六这样的老兵,两百米外能够准确命中人体大小的目标。
“好。”看完了吕六的演示,王朴击节喜道,“太好了!”
看到王朴欣喜若狂的样子,宋应星不免有些得意,抱拳道:“卑职幸不辱命。”
“哈哈,宋先生辛苦了。”王朴说此一顿,又问道,“宋先生,一个月的时间能造出多少支后膛燧发枪?”
宋应星道:“只要水力充足,两台水力钻床一个月能钻出六十枝枪管。”
“只有六十支?”王朴听了难免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有总比没有好,便又道,“也好,六十支就六十支,下个月的这个时候本将军会准时派人来取。”
……
紫禁城,乾清宫前殿。
崇祯帝正召集内阁首辅周延儒以及次辅贺逢圣、陈演、魏照乘、范景文、李邦华等人议事,兵部尚书张缙彦也奉召列席。
大明国势江河日下,流贼大军正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山西、京师两省。
七月初七,李自成从西安誓师东征。
七月十九攻下平阳。
七月二十六进至汾州。
八月初三攻占太原,山西巡抚汪乔年死节。
八月初九由太原北上,在武宁关受到山西总兵周遇吉的抵抗,周遇吉派人向大同总兵姜镶求救,可姜镶不但没有派兵救援,反而暗中投靠了流贼,从背后夹击武宁关。
八月十五,武宁关失守,山西总兵周遇吉死节。
八月二十三,流贼进占阳和,大同副总兵姜瑄变节降贼。
九月初六,流贼进至宣府,宣府巡抚朱之冯、总兵王承胤变节降贼。
……
告急公文雪片般飞往京师,孙传庭、王朴依然按兵不动,摆出死保江南半壁江山的姿态,山东总兵刘泽清和宁前总兵吴三桂虽然答应起兵勤王,却迟迟不见行动,只有玉田总兵曹变蛟和蓟镇总兵白广恩已经率军赶来北京勤王,只可惜两人手下的兵马加起来也不过八千人,如何抵挡流贼近百万大军?
流贼势如破竹,周延儒等内阁大臣却束手无策。
面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崇祯帝既感悲凉又感无奈,感慨万分地对周延儒等内阁辅臣说了一句:“朕非亡国之君,事事乃亡国之象,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将何面目见于地下?”
群臣相对黯然,皆面有愧色。
崇祯帝自御极以来,夙夜焦劳,在位十六年,不迩声色,忧勤惕厉,殚心治理,完全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论能力,也许不足以和太祖洪武帝和成祖永乐帝相提并论,可论勤政,却冠绝大明十六帝!
遗憾的是,崇祯帝时运不济,他从父兄手中接过的是个烂到了骨子里的烂摊子,中原流贼蜂起,关外建奴猖獗,再加上连年天灾、人祸横行,以致民不聊生、国力疲弊,摊上这样倒霉的年景,纵然是唐太宗再世也是回天乏术。
半晌之后,崇祯帝毅然决然地说道:“文死谏,武死战,国君死社稷,朕决意与宗庙社稷共存亡,与祖宗陵寝共存亡,与京师百万生灵共存亡!诸位爱卿可速回府邸,召集家丁护院,分派器械,与贼死战!”
崇祯帝决心即下,令兵部尚书张缙彦征募京师壮丁组织勤王军,分发器械保卫京师,又下了一道圣旨,希望皇亲国戚、京中百官以国事为念,损献家资以助军饷,可惜的是根本没多少人响应崇祯帝的号召。
只有大太监王永祚、王承恩、王德化碍于情面各自捐献了五万两,其余的皇亲国戚和有钱的官僚个个都像铁公鸡,一毛不拔。
内阁次辅陈演倒是捐了,不过他就捐了十两银子,还说自己为官清廉,从不收受贿赂,家中只有十两银子的余资,可最后流贼进京,刘宗敏追脏助饷的时候,居然从他家里搜出了二十多万两现银!
太监王之心是京城有名的富翁,崇祯帝放弃皇帝的尊严当面向他募捐,他才忍痛捐了一万两银子,可最终流贼进京,却从他的家里抄出了五十多万两的现银,这还不算珠宝古玩,以及庄园田产。
还有国丈——嘉定伯周奎,崇祯帝派大太监王承恩亲自登门募捐,可任凭王承恩说破了嘴皮子,周奎就是不松口,最后王承恩气得拂袖而去,临走还抛下一句:“老皇亲如此吝啬,大势去矣!”
最后流贼进京,刘宗敏追脏助饷从周奎家里抄出了一百多万两现银!
没有银子就买不到粮食,没有粮食京营将士和各路勤王军就只能饿着肚子死守北京,崇祯帝毕竟是大明皇帝,他不可能像左良玉那样纵兵抢掠京师百姓!流贼大军来势汹汹,大明官军饥疲交困,结果可想而知。
九月十三,流贼攻陷京畿北效最后的屏障昌平县,总兵官曹变蛟、白广恩死节,所部八千精兵全军覆灭,当天夜晚,大队流贼沿沙河而下,直趋北京外城的平则门,沿途火光冲天,贼兵漫山席卷。
……
夜深人静,一向威严肃穆的紫禁城,此时却显出一派凄凉的景象,在月色的辉映下,显出死一般的寂静。
最近北京城里一直流传着一种神秘的传闻,据说夜间走过紫禁城正门的行人,能够听到那些战死疆场的将士们的鬼魂的哀嚎声,除非不得已,已经没有人再愿意靠近紫禁城一步了,宫里数以十万计的太监宫女也差不多全跑光了。
冷幽幽的月色下,崇祯帝在王承恩的陪同下一步步挨近坤宁宫。
就在片刻之前,崇祯帝已经接到消息,守卫宣武门的太监王相尧,守卫正阳门的兵部尚书张缙彦还有守卫齐化门的成国公朱纯臣已经同时打开城门,流贼大军已经杀进北京内城,距离紫禁城只有一步之遥了!
太子朱慈烺、永王朱慈炯和定王朱慈炤已经让高起潜带着十几名小太监护送去了国丈周奎府上,其实崇祯帝也知道周奎靠不住,可他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崇祯帝本想把太子托付给内阁辅臣,可就在刚才,他在前殿鸣钟召集大臣,居然没有一个闻讯前来。
万般无奈,崇祯帝只能让高起潜带着太子、永王和定王去投奔国丈周奎,太子毕竟是周奎的亲外甥,常言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么也该把太子护送去南京吧?
崇祯帝已经做好了“国君死社稷”的心理准备,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后宫的妃嫔还有长平公主和昭仁公主,流贼进京已经无可避免,身为一代帝皇,崇祯帝当然不能容忍自己的妃嫔以及两位公主沦为流贼的玩偶。
崇祯帝一脚跨进坤宁宫大殿,就看到了端坐在正殿上的周皇后。
这么晚了,周皇后还没有安寝,而是穿戴得整整齐齐的,神态安祥地坐在凤椅上,看来她已经知道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