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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老爷,您可回来了,这人说咱们家欠他的钱,来要账了……”管家赶紧把过来把情况说了。
钱谦益眯缝着眼睛,把眼前这个人看了好半天,也没有认出是哪个来。
“你是什么人?我都没有见过,府中何时欠下你地钱?”面前的这个人青衣小帽,一看就是市井小人。在钱谦益的记忆中,自己何曾和这些腌之徒打过交道?更别提欠他什么钱了……
“我是什么人?我是西道街做豆腐的,你们钱家每天的豆腐都是我送过来,今儿个我是来结账的……”
“管家,”这等小事也拿过来摆掐,书香门第官宦世家的脸面还往哪儿搁?钱谦益沉着脸说道:“欠他多少豆腐钱,一并给了……”
“老爷,咱府中吃他地豆腐是不假,可以前给他钱他都不要,说是孝敬老爷的小物件儿,不值得提一个钱字……”
“去你娘的,老子又不是你们家的孝子贤孙,干嘛孝敬你们?”卖豆腐的一跳三尺高地大骂起来:“街坊四邻的乡亲们都来给我评评这个理,哪有吃豆腐不要钱地?我不要钱?不要钱的话我一家子吃什么喝什么?你们钱家赶紧把银子给我拿出来,要不然老子骂你们三道街,让南都城都知道你们钱家是白吃不给钱地货色……”
钱谦益算是明白了。
自己没有官职了,这些做豆腐的小人也敢这么张狂。要是放在以前,能吃他家地豆腐那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可如今……
钱谦益强忍着抄起扫帚打人的心思,厌恶的对管家说道:“欠他多少,全都给我结算清楚了,然后让这小人赶紧走,我不想看到这种人。
”
卖豆腐的拿到钱以后,往怀里一揣,言语带刺儿的说道:“我是小人?我就是他娘的小人了。你是大人不假,可那是以前……”
钱谦益也不顾什么斯文体面了,抄起扫帚就打:“给我滚,滚出去……”
“钱谦益打人了,仗势欺人了,各位乡亲父老,都来看看呐……”卖豆腐的大呼小叫着逃窜而出。
钱谦益气的胸口剧烈起复,把扫帚一丢就要回去。
管家拦住钱谦益,郑重一礼,说道:“老爷,我……我……”
钱谦益看了管家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也想走,是不是?”
“是,小人也要回老家了,这是今年的往来账目,府里的进出开支,都一笔一笔记的清楚,请老爷过目……”
“走吧,都走吧,”钱谦益看也不看一眼,劈手就把账本扔出老远:“看着我落魄是吧?都走,走的越远越好,赶紧去找新的主子……”
“老爷,我是真的要回老家了,再也不来南都。”管家很真诚的劝了一句:“老爷年纪也小了,也别总惦记着官场上的起起落落,该收心了。”
看着这个用了十几年的管家,也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心里忽然就是一酸:“你去吧,我要再留就是耽误你了,你走地时候自己去拿二百两银子,再挑着我书房里的好物件儿,喜欢哪个就拿哪个,算是你我主仆留个念想……”
管家把头一扎:“老爷平日里赏下来的也不少,够我一家的衣食用度了。老爷这里人多,开销也大,书房里的古玩字画还能变卖几个,就留着自己用吧……”
着说着,老管家也落下泪来:“老爷不是个能理财地,手里也松散惯了,身边要是没有几个值钱的玩意儿,以后的日子怕不好过……还有,老爷万一要是回了老家,照顾着姨奶奶些,家里的宪奶奶和姨奶奶不和……”
“这些我心里有数,你去吧。”
管家年纪也不小了,看到他苍老的身影,钱谦益也想到
眼看着管家夹着个小包袱走出大门,孤寂之感袭
管家一走,府里头还真就没有几个人了。
以前那些投奔自己的亲戚,应着名儿是来府里做下人混饭吃,其实还不是想谋个好出身地?眼看着他钱谦益“呼喇”一下子就摔到底了,再跟着的话,别说的混出身,肯定是要一起扎到烂泥里头。既然大树都倒了,不管是背靠大树乘凉的还是在树上的猢狲,都散了干净。
“老爷年岁大了,比不得以前,又难得有这样清闲地时候,不如在家里好好的看看书,写写字儿……”柳如是细声细气的嘱咐着。
柳如是也曾是红遍大江南北的红牌子姑娘,一看钱谦益的样子就知道他刚刚去过了风尘场所。对于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埋怨过。
老爷是风流人物,少不得有这样那样的应酬,风花雪月的事情肯定也多,这种事情是免不了。如今又有不顺心地事情,去寻欢作乐更不奇怪。
听得柳如是如斯之言,钱谦益心里也是好一阵子温暖。
自从上次“为国殉身”的闹剧之后,柳如是虽然是从水里救出来了,可对钱谦益也冷了许多,整天整天的也不说一句话。
如今都落魄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如当初一脑袋扎进水里的好,至少也能落下个铁骨铮臣的身后之名,省地现在受这样的闲气,遭这样地白眼儿。
这比死了还难受呢。
还在柳如是依然故我,钱谦益短叹一声:“哎,今日……哎,说这些做什么?反正夫人心里也明白我去过什么地方,以后不去也就是了。”
柳如是微微一笑:“老爷是风流惯了的,说这些做什么,快进来用饭吧。是我亲自下厨整治地饭菜,老爷还没有尝过我的手艺吧……”
柳如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皆通,样样皆精,唯独庖厨针线等这些普通地女工不行。都是风尘中混出来的人,和普通人家的女子不一样的。她这么一说,钱谦益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就明白家里的厨子十有**也是走了,要不然柳如是也不会亲自下厨。
饭菜还算精致,谈不上如何的美味,也说不上好吃不好吃,反正是和家里原来的厨子差了不少。
钱谦益一边吃饭,心里头也在想事情。
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意思?不禁歉然:“夫人受苦了,本想着能给夫人锦衣玉食,不成想……不成想……”
“这也没有什么,身在仕途,哪还能没有个起起落落的?”柳如是说着宽心的话儿:“经过这么一回,或许老爷也就收了心思。回老家过安稳的日子有什么不好?老爷若是不再惦念官场上的是是非非,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对于做官儿,钱谦益的心思无比热切,要不然心里也不会难受成这个样子,虽然已是如此窘迫的地步,也不是柳如是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钱谦益放下碗筷,声调放的有些轻,似乎也是在对自己说一般:“我也知道夫人说的有理,可我这一身才学满腹经论,若不是站立于朝堂之上为国效命为君分忧,十年寒窗之苦岂不是白费?我也曾身负东林之望,为领袖群伦的人物。若是就这么沉沦下去,岂不是叫人耻笑?定要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给那些看不起我的小人们,我钱谦益始终是人上人……”
“老爷都什么年岁了?还想着东山再起?”柳如是苦劝:“亘古以来,就是世态炎凉,其中的人情冷暖想必老爷也品尝过了。如今朝中官职已经安排的满满当当,哪还有老爷地位子?世人躲避老爷都唯恐不及,又有哪个肯在这个时候拉老爷一把?以妾身之愚见,还是作罢,不如归了老家,再不理会庙堂之事,管他什么争争斗斗,采菊东篱之下,过几天老百姓的日子,不也很好的么?”
“哎,我又何尝不知道山野之中的悠闲?可如此灰头土脸的回去,哪有脸面见老家地父老?”钱谦益决绝的说道:“就算是回老家,也要等到我再次奋起之后,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回去,也不枉我官场沉浮这么些年。再者说道,我要是这么回去了,你的面子上须是不好看的……”
“呵呵,既然嫁了老爷,还说什么里子面子?老爷走到哪里妾身就跟到哪里,也就是了……”
正说话间,家中的老仆来报:“老爷,老爷,外面有人来拜门……”
钱谦益激动地差点就掉下泪来。
这么些日子了,可算是有人来拜府了,这就说明自己的影响还在。赶紧正正衣冠:“名帖呢?拿来我看。”
能在这个时候来拜会的,肯定不是至交就是知己,说什么也不能怠慢了。
“来人没有名帖,说是老爷的故人,老爷一见便知。”
“好,随我去迎。”要是在以往,这种没有名帖的,统统是挡驾不见。谁知道是不是来蒙事儿地呢?要是随便什么人都见,钱大老爷还不得忙死?
可今非昔比,能有人来拜就很不错了,别说是没有名帖了,就是让钱大老爷倒贴几吊钱他都愿意,好歹也要同一条街上的那些势力小人看看,钱大老爷还是有门生故吏的,这人脉还在。
门口的石狮子下面,是一乘双杠的青布小轿,看这样子也不象是什么大人物。
钱谦益也不管是不是大人物,十分热情的都透着夸张的味道,隔着老远就哈哈大笑,一边拱手一边发声:“不知是哪位老友来看望我了?哈哈……”
“故人,哈哈,故人,故人到了。”
轿帘子挑起来,走出一个身形佝偻样貌猥琐之人,这么冷地天气了,手里还捏着一柄破折扇。
“是你……怎么是你?”钱谦益怎么也没有想到来人的身份,还真是有点楞楞呆呆。
“哈哈,怎么就不能是我了,难道钱大人就不请我进门儿坐坐?”
钱谦益在官场混了多少年了,心里的道道儿比别人多了好几圈,稍微一思量也就明白了个大概,单手虚引:“魏宣慰,请——”
来的是魏无牙。
四个轿夫跟着魏无牙就进来,步履之间沉稳有力,到了门口那么一戳,标了墨线儿一般的整齐,从里往外都透着凌厉杀伐地气息,尤其是顾盼之间,目光凛然,让人不敢对视。
分了宾主,奉了茶水点心,魏无牙看看四周,笑着打起了哈哈儿:“钱大人这里很清净啊,果然是文人雅致,光是这一点儿,我老魏就比不了。”
“魏宣慰取笑了,我哪里还是什么大人,一介寒儒罢了。”钱谦益嘴里客套着可有可无的废话,心里地弯弯绕绕早不知转了多少个来回。
这个魏无牙在南都,尤其是在这御道之东可是威名赫赫,简直就和杀
的土匪头子一个德行。当时平定城内叛乱之时,就地老东西连斩十家,杀人灭门的事情都是他做下地,直到如今,在这一带还是人们口中的恶魔。哪家孩子要是哭泣不止,只要说句“魏无牙来了”,比贴“天皇皇地皇皇”的止啼符还灵验。
只要老神棍在这一带出现,哪一家不是赶紧关门闭户?哪一家不是暗自战栗?
钱谦益也是怕老神棍的,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反而不怕了。
一来没有做下贪墨钱财通敌叛国的事情,再者无官无职,也惹不到这个大杀星,大家是井水不犯河水,谁也惹不着谁嘛。
“这马儿画的不错呀,是战马吧?钱大人好笔墨,只是这战马不上战场,却在这里啃野草,终究是不大对景吧?”老神棍用破折扇挠痒痒,指着厅中悬挂的一幅字画品头论足,仿佛是个中行家一般。
要说钱府的客厅里头,什么样的人接待过。不管是身居要职地达官显贵,还是一身风流的鸿儒名士,往来之间都是有身份的,尤其是对书画,都有相当高深的造诣。如老神棍这般连宋元时期书画大家赵孟的《秋郊饮马图》都不认识地白丁,还真是头一份儿。别看就是这么一纸书画,拿到市面儿的话,起码也能换一处差不多的宅子,要是碰到心热的行家,价钱还能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