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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帧猛然想起不久前听说清国向英国人和德国人购置了一批当今最先进的战舰,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一批?
心中猜测着,必然是大清国这两年被洋人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日本兵在台湾也属于撤军的时期,一个使节团,这样劳师动众地动用了这么多军舰一路护航,多半是怕在台湾没有捞到好处,恼羞成怒的日军会对大清派来的公使有所不利。如此看来,清国此次派出的还是一位重要人物?
黑色的战舰越行越近,像一座座黑色的小山压降下来,让尚帧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困难,隐隐约约也察觉出了,这个大清上国派遣使节前来,可不是像以往那样封赏他们来的那样简单。
别说封赏,甚至有可能是要要了他们的命呀。
黑色的战舰在不远处停住了,战舰比之商船吃水显然是更加厉害,都是要停泊在正儿八经的军港的,这十几艘战舰驶来,就连琉球大岛上的第一大港——那霸港口都不一定能承受得起,这个在首里周边区区的一个小港口又怎么能撑得下这些来势汹汹的大船,况且,这批战舰的到来,哪里是停着,这么简单的。
尚帧眯起眼睛,远远看见黑色的战舰上放下来了一只只木板小船,前前后后约莫有七八艘的样子,每只小船上零零落落的不足十人,想来大多都是使节团的成员,而荷枪实弹的官兵没却不知为何没有要下船的意思,基本上尽数留在了战舰上,一副时刻待命要和哪里开战的态势。
照理说,这么多艘战舰,又是花重金向英国和德国买来的,需要人看着也无可厚非,但却也用不着全员待命这么紧张,尚帧暗自里摇头,又是觉得可笑有时觉得恐惧,觉得可笑是因为看着压着他们这么多年的大清国才三十多年已经被西洋鬼子给打得吓成了这个样子,而转念一想,又觉得害怕则是因为,连高高在上的天朝上国都招架不住这些凶神恶煞的红毛鬼,凭他们区区琉球小国,又到哪里去找活路呢。
寻思间,那几叶轻舟就已经驶到了岸边。
自从成为想过一来,尚帧这是头一次接待清国这个宗主国的来使,比起接待日本国的使臣,他此时紧张很多,原因很简单,如果日本要欺负他们,清国必然要站出来,就算是不开战,也会斥责两句,而凭借如今日本国的实力,不会对中原皇朝像原来隋唐时候那样敬若神明,但是也不会只当做耳旁风,但是如果是清国要欺负他们,日本刚刚在台湾吃了败仗,在大清朝廷的面前已经是气短加理亏,又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来护着他们,别说没力,可能从一开始就连这份心都没有。
尚帧暗自定了定神,只道自己是自己吓自己,他们这几年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虽然自己的日子过得是紧巴巴的,甚至是捉襟见肘,但是给清廷的供奉可是一样不少,非但不少,反而还有些许增加,上国的朝廷怎么会兴师问罪。
小船终于靠岸,几个身手矫健的军士先跳到了岸上,接着便是一个红顶蓝袍的官员踏上岸来,尚帧虽然没有见过大清使臣,不过按照正常的程序,想必这个官员便是此次大清上国派遣来的使臣。
第四十四章 东瀛之石(5)
将大清上国的使臣和随同人员安排妥当之后,尚帧已经双腿发软,面如土色,几近要虚脱了一样,但是此时他却不能休息,必须得要马不停蹄地赶去见他贵为琉球国王的哥哥尚泰才是,虽然还没有说上几句话,仅仅是一顿饭的功夫而已,尚帧已经清楚地看出来了,这次清国使节是来者不善的。尚帧不由怀疑,到底是自己的父辈们功力高深,可以每次从上国那里得到不少好处不说,还能讨到一大堆封赏,还是因为自己的运气不好,正正好好就赶在了大清上国转性儿的点子上了,为何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自己的伯父爹爹因为天朝上国派遣使节前来就愁眉苦脸的了呢。
想着刚刚和自己客客气气道别的大清国使臣,尚帧不由地又是一身冷汗,说实话,当他刚刚看清来人的时候,真就愣了一下。虽然中原很早就有“自古英雄出少年”的说法,在中原的史书中也从来不乏十几二十岁的少年郎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鲜活例子,但是在他的印象中他所见过的使节,无论是幼年时期见过的清国使臣,还是前两年开始就频繁造访都城首里的日本使臣,无一例外都是年过中年之人,最年轻的也有个三十好几岁,照例国家越大,年头越长,要爬上高位就越困难,已经持续了两百多年的大清王朝的官员年轻化,肯定没有刚刚成立了几年的日本新政府的官员年轻化厉害。
可是偏偏这次大清国居然排除的使臣是一个嘴上毛还没长齐全的毛头小子,怎么看都是二十岁上下的样子,比他尚帧的儿子还要年轻,要知道,这既然是派出国的人,无论是派到多么不重要的国家,好歹也代表了本国的脸面和身价,通常都会拿出最优秀的人来充场面,当然到欧美那是另当别论,因为在几年前的大清看来,那种充斥着凶神恶煞的红毛鬼的地方属于龙潭虎穴,太优秀的人不舍得往那里扔,可是琉球国就不一样了,双方从隋朝就已经相识,元朝就开始交往,明朝就已经发展到了“干亲”的关系,双方那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大清国派遣使臣也不用担心是送羊入虎口,按照尚帧所熟知的以往惯例来看,每次派遣来的使臣无不是品貌俱佳,文武兼修的无双国士类型,无论是从哪个方面都能让琉球国上至国王下至不入流的小官小吏,顶礼膜拜一番之后,对大清上国的霸主地位是心服口服。
而这次来的这个小伙子,尚帧觉得暂且就称他为小伙子好了,贵为相国的他,实在是不想对着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年轻人卑躬屈膝,即便他是从天朝上国派来的,代表大清的朝廷甚至是紫禁城里的皇上的使臣。
尚帧实在是从他的身上看不见任何来自历代使臣的影子,要是说年纪问题,倒不是说作为一个使臣不可以年轻,北宋末年,当时还是康王的九皇子赵构,代表父兄前往金营进行谈判的时候,也不过就只有十九岁的年纪,但是谁也不能说他是不够资格的,因为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是皇帝徽宗的亲儿子,太子钦宗的亲弟弟。
可是这次来的这位年轻的使臣,早在这位使臣来之前,尚帧就已经得知这位将要来访的使臣,姓沈,非但不是皇亲国戚,八旗子弟,甚至都不是一个满人,虽然尚帧也清楚,近十几年来,大清上国政治结构的内部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两股被称为湘淮党的汉人势力,却带了满洲宗室在大清的朝堂之上大放异彩,而这个少年,很有可能是从属于这支势力,但是在尚帧的心中,臣就是臣,不管怎么位高权重不过就是皇帝的鹰犬而已,永远不可能和大清的皇室站在同等的位子。
而这个少年的到来似乎又并不是偶然,他尚帧虽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但是认识这个年轻人官服上的补子,是正四品的官衔,算不得是位高权重,但好歹也勉强算得上是大清帝国的高级官员,按照以往的例子,琉球国在大清上国的眼睛里,大概也就是只配得上这么一个水平,即便是前朝明朝的时候,尚氏王朝正处在最巅峰的时刻,明朝派来的使臣也不过就是一个从二品而已,就这还把当时的琉球国国王感动是痛哭流涕,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迎逢供奉终于讨得了“干爹”的另眼相待一样。
不过官职这种东西可以现封,临时给个任务,临时也可以把关就给封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又或许,是大清如今的皇帝也是年方弱冠,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因此轻视了琉球国。如果真的是轻视的话,那尚帧觉得自己倒是可以长松一口气了,如果能够轻视的话,自然就没有敌意,那他尚帧也可以权当那十几艘的军舰是摆设了。
不过很快尚帧就发现自己想的是太简单了,先是他在大清上国留过几年学的儿子尚劼附在他耳边说,这个看次一副世家公子腔调的少年就是近几年在京城里声名鹊起的天子侍读——沈瑄瑜。
尚帧据他的儿子尚劼说,这位小哥出身湘淮党,算得上是根正苗红的洋务派,在大清上国的圣母皇太后和皇上的面前都非常得脸,本来是要在广州丁忧的,可奈何人家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才丁忧了不到半年,就被朝廷夺情,派到了这琉球过来,不过他虽然是个湘淮军之后,却和大清上国皇帝的叔叔恭亲王关系甚好,很得恭亲王的赏识,据说和北京城里出了名的玩世不恭的恭亲王世子载澄贝勒也能称兄道弟,这次他的复出,皇上的意愿自然是很大一部分,但是也少不了恭亲王的极力举荐。
要说,这个年轻人欧美都走了一圈回来出使琉球国,看来这次大清上国对琉球国算得上是很是抬举了。
得到了大清上国的重视,尚帧本应该和自己的前辈一样,哭哭啼啼地给自己的王兄报喜,两个人一块儿感念圣恩,可此时的尚帧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此时的大清上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现在来找他这个“万年小弟”不是要加供银,就是要拿他们当炮灰,总之算来算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不过现在形势却让尚帧自己很是莫不清楚状况,其主要原因是因为这位姓沈的使臣的态度,虽然这位年轻的使臣从头到尾也没有说什么,一开始,在港口的时候,人也到还算是随和,没有日本使臣嫌欢迎仪式不够隆重啊,动不动就说他琉球国对日本有二心呀这样那样的一大堆破事儿,不过在尚帧看来,这位使臣的随和和友好反而更让他发憷,并不是这个年轻的使臣是皮笑肉不笑,要不然就是笑里藏刀,而是这位使臣乃至于他的随行侍卫都表现得太过自然,那感觉好像他们并不是从别的国家派过来的使臣,而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和某个知府,知县交流一样。
问问今年省内的收成啦,天气啦,最后还要来一句“大家都为皇上办事就不要这么客气了。”之类的话。
尚帧心道,这就是要一条狗去拼命,你也得给他二两好猪肉,顺着毛摸会儿吧。
不过,这位使臣的客气仅仅是在港口一段,双方都没有表露出各自的目的,又或者可以说,尚帧一直没有说什么违背他意愿的话。
等到一行人到了驿馆,情况就远远不是刚才的情景了。
先是尚帧说,过个四五天就安排他们面圣。
可人家说,不行,必须要马上见琉球国君主。
尚帧一听就火大,心想着,这就让你们等这两天就等不了了,我们琉球国要是去大清拜见皇帝,光在闽南就得等上十天半个月,到了京城又得等上一两个月,就这,还不是能和皇帝单独见面,必定是和暹罗,朝鲜,爪哇等一大帮藩国一起拜见天朝的皇帝,不过,心里虽然有火儿,尚帧贵为王弟兼国相也不敢轻易发,毕竟人家是宗主国,是“大清上国”要是平起平坐那也不是宗藩关系了。
只能好声好气地阻止说道:“上国使臣舟车劳顿,还是休息几日的好,再说了,既然是上国的使臣自然不能以寻常礼节招待。自然也得让我们准备一下才不是怠慢了各位大人不是?”
尚帧这般的低声下气,他平生从未有过,就算是跟日本也最多是客气,没有说是要容忍什么。
可是对方却偏偏不领情,说是来琉球送国书的半个月前都已经回京了,没有准备好那是你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