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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公子,真的是你啊?我方才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你什么时候到的太原,怎么也不来找我?”
辛衣笑道:“原来是李姑娘,我刚到太原不久,所以未及到府上叨扰。”
李秋亦见到她,很是欢喜,不等她相邀,便已经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这李三姑娘,不仅眉眼与李世民相像,就连性子,也是像了个十成十的,生性好交朋识友,不拘小节,虽是女子,然言谈间自有英姿豪迈,毫不忸怩,几杯酒下去,已经和辛衣很是熟识了。
“宇公子,你这次来得正好,正巧赶上我家的一件喜事。”
“哦?喜事?”辛衣抬起头来。
李秋亦展眉笑道:“明日是我二哥成婚的日子,你一定要过来喝杯喜酒啊。”
辛衣手中的酒杯一颤,半杯酒已经撒在了衣服上,脸上的神情有些迷惘,道:“你方才说什么?谁成婚?我没有听清楚。”
李秋亦听出她声音有些不对劲,却没往心里去,只是笑着道:“我二哥成婚啊。”
“你二哥……”辛衣手中再也握不住杯子,手腕颓然而下,不停地颤抖着,脸色越来越白。
“哦,对了,你还不认识我二哥吧。我二哥名叫李世民,明日他便要同我那嫂子完婚了。我嫂子,你也曾见过的,说起来,你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呵呵,嫂子一直都住在大兴,若不是有事耽误,她和我二哥早就已经……暧,宇公子,你要去哪里?我还没说完呢,宇公子——”
辛衣猛地站起身,离席而去,只听到身后传来李秋亦一阵阵的呼声,却再也无力理会,只一路跌跌撞撞着,走下酒楼。
那一日,李世民没有来别院。那一日,辛衣一夜无眠。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很忙碌。只是,他从来都不说,她也不问。
原来,他竟是在忙着自己的亲事。
原来,他将她困在这别院,就是为了欺骗。
李世民,李世民,你当我宇文辛衣是何人,当我是何人啊……
“辛衣,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伤了你的心,你会原谅我吗?”
“辛衣,你一定要原谅我……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他要她不离开,却同时牵起了另一个人的手。
她要怎样原谅他,要怎样继续去爱他。
她的心太小,怎么能容得下三个人的地老天荒。
辛衣拉开长弓,对着后院的柳树,不停地拉弓,开弓,拉弓,开弓……
一箭箭,射在树身,也射在她心,直到手心鲜血淋漓,直到眼泪已经冷冽在眼眶,她却不能停止心底那疯一样滋长的痛楚。
李世民,李世民,李世民,李世民,李世民,李世民,李世民,李世民……
……
好!好!
你要成婚,你要原谅,你要鱼和熊掌,我都给你!
我会去李府,将一切仔细地看清楚。
看着你的欺骗,看着你所谓的爱。
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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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公子,你也来了!真是请也请不到的稀客啊,快里边请。”
入夜的李府红灯高挂,高朋满座,李秋亦站在门前帮忙招呼四方的宾朋,正忙地不可开焦,却猛然抬头看见辛衣,一时间又惊又喜,急忙迎上前来招呼。
辛衣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就这样直直走进李府,无视李秋亦讶异的目光,一步步朝着喜堂走去。
一路张灯结彩,灯火辉映,香烟缭绕,鼓乐声喧,真是说不尽的富贵风流,道不完的吉祥如意。喜堂里,鼓乐喧天,大红喜字贴了满屋,红烛摇曳下,尽是宾客们欢喜的笑颜,整个厅里是一片快乐的海洋。
在这里,人人都在笑,只除了她。辛衣抬起头,看着四方那大片大片的红,只觉得眼睛里生生作痛,心里象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碎去,不复完整。
她就这样漠然站立在人群中,脸是近乎透明的苍白,身躯却依旧昂直若青松,带着让人不容轻视的骄傲,仿佛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却轻易引起了周围众宾客的注意,有人在悄悄打听这是谁家少年,有人却已经依稀认出她的模样,惊讶之余却又勾起满腹的疑惑。
门外忽然炮竹声大作,锣鼓喧天,唢呐齐吹,只听人们吃吃笑道:“新娘子来了,看新娘子了!”在一片喧闹声中,门外长长的迎亲队伍已经抬着花轿停在了李府的大门前。
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身红袍的李世民自马上跃下,走在最前方,俊逸挺拔的身形好似秀棱的山峰。盖着大红喜字盖巾的新娘在红拂的搀扶下,也自轿中婀娜而出。一旁的喜娘笑逐言开地朝新郎倌手中塞了一段大红的缎子,将另一头放到了新娘的手里。李世民以红绸牵引着新娘,越马鞍,跨火盆,依习俗接受着人们的祝福。堂内唐公李渊早已经坐定,满脸笑容,等候着一对新人的跪拜。
人们纷纷朝新人那方涌去,辛衣却无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瞬时便被淹没在一片喜气之中。
在喜倌的大声祝辞声中,新人手持红绸,脚踏着红毯,一步步向堂内行去。
在将行到尽时,李世民脚下的步子猛然顿住,没有再前行。
她在人群中看着他,他却只是看着前方,没有转过头。
灯火照在他英俊的脸上,光影浮动,明暗不定,她几乎有些看不清他的样子。
为什么,他们之间明明只隔了数步,她却觉得隔了一生,一世,一天地。
见李世民站立久久不前,人群渐渐感觉到了异样,却不知究竟出了什么茬子,大家正在面面相觑,李世民却已经继续迈开步子,朝前走去,前方端坐的李渊和一旁陪同的长孙无忌等人都不约而同地暗自松了一口气。
红毯并不长,只不过是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可是辛衣却觉得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口上,每走一步,她的心便狠狠揪疼一下。
痛,好痛……
除了痛,身上再没有其他感觉。辛衣紧握双拳,努力不让自己的痛苦表现在脸上,直到十指深深地嵌入掌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鲜血涌出,沾湿了衣襟,却仍是抵挡不住那噬骨的痛从心里疯涌而上,入侵到她的四肢百骇,逐渐蔓延……
原来,结为夫妇也不过就只需要三拜:拜天,拜地,拜高堂。
原来,自己曾经以为那样遥不可及的幸福,也不过只是和她隔着一道人墙。
“礼成,送入洞房——”喜倌故意拖得长长的话尾,和着人们的笑语欢声,久久盘旋在喜堂内,不曾散去。
乐鼓声顿时更加高亢了起来,门上悬挂着的长长鞭炮也被点燃,一时间,鞭炮声、鼓乐声一路响彻云霄,将婚嫁的气氛燃到最高点。
铺天盖地的喜气,铺天盖地的喧嚣。
只不过,那些都和她无关。
辛衣胸内一阵翻江倒海地疼痛,蓦地闭上了眼睛,转身而出。
“咦?宇公子你这就走,不留下来喝杯喜酒吗?”
李秋亦的声音,透过人群传入了李世民的耳中,他身子猛地一震,下意识朝后跨了一步,刚一转身想朝后走,手腕却被身旁的长孙无忌死死抓住,低声叱道:
“二郎,别做傻事,我妹妹还在等着你呢!”
李世民刚迈出去的步子,又生生止在了半途。
他就定定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离开,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想。眼底,一片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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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衣走出李府。
身后,大门缓缓合上;身前,只有漆黑漫长的夜。
红色、喜庆、鼓乐统统都消失了,只有安静的黑暗笼罩着她。
她就这样,茫茫然朝前走着,不知道行过了多少路,不知道走过了几条街,
她靠在墙角,身子慢慢滑了下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走。天空不知何时已飘起霏霏雨丝,夜晚捎来微雨潮意,夹杂着鞭炮的残硝味,隐隐约约鼓乐的声响,从喜堂的方向传来,满天的红光明灭,缭绕在九霄云汉。
从不知道,夜,竟是那样漫长。
辛衣抱着双膝,昂起头,看着天上的那轮弯月,五脏六腑的绞痛越来越强烈,痛得她的额前沁出了冷汗,身躯不停擅抖着、擅抖着,最后,蜷缩在了一起。
或许是月光太明亮,耀得眼前渐化模糊,往事纷纭,如幻似梦,不经意间回眸,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雄姿英发,骏马如风。他的眼睛里,总是流淌着如水如雾一般的光焰。他的笑容,明朗的好似天边的朝阳。
从此后,即便故人依旧,华彩不改,这所有的一切,却再已经不属于她。
她靠在墙垣,看着月光渐隐,看着星辰黯淡,旭日东升,直到所有的泪水都倒流进自己的眼眶。
一个夜晚,也不过是一个夜晚而已。
夜晚过后,太阳还是照旧升起,明天还会依然来临,可为什么,心痛得已无法呼吸。
当地平线上的第一缕阳光照到身上时,辛衣从怀中拿出那一封封信笺,用力握在手心,然后摊开来,雪白的信笺瞬时化成了片片残骸,一阵风吹来,碎片在风中翻飞舞动,如断了线的纸鸢,找不到可以支撑的骨架。
曾经,那儿写满了他所有的思念与爱恋,曾经,那儿承载着她所有的天真与奢望。
如今,都化为了片片碎片。
就这样罢……
流水落花,仍尔东西去,就此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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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衣牵着白马,沿着河堤朝城外行去。
远处晴川历历,山峦起伏,坳里云杉苍翠,平林漠漠烟如织。
风景旧曾谙,只是,人已经不复当初的模样。
“辛衣——”身后传来飞奔的马蹄,急促的脚步和那熟悉的呼唤,听在耳中,竟是那样遥远,那样陌生。
辛衣心头一绞,脚步一顿,骤然已经被他从身后紧紧拥住。
“辛衣,不要走。”李世民的手紧紧环扣在她腰间,仿佛用尽他全部的力量来抓住最后的浮木。
“放手!”她咬了咬唇,说道。
“不!我不放!你听我说。”他却将她拥得更加紧,身体不停地颤抖,就连声音,也再不复平日的冷静:
“我与无垢的婚事,自小就订下了。无垢聪慧温婉,母亲和爹爹都很喜欢她,我很早就知道,她会是我的妻子,所以,对男女之事从未放在心头,一心只想着如何辅助爹爹,如何纵横天下,驰骋疆场。我从未想到,会遇见你,会喜欢上你。我不该瞒你,不该骗你,我只是,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把你留在身边……”
没有想到吗?她唇间流淌过一缕苦涩。
所以,她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意外,一个不该出现的意外。
辛衣一点点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拉离,转过身,在风中看着他,仰头一笑,灿若夏花,道:
“我喜欢你。”
是的,她喜欢他,从很早开始就喜欢他。只是,她说不出口。维持了太久的倔强与强悍,也许,就是她最后一次脆弱的放纵。
他定住,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惊喜,刚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但是我必须离开。”
一句话,令他所有的喜悦都遏止在了咽喉,刹时间,一张面孔煞白得怕人,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却好似要流出火来。
她昂直了身躯,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躲不闪,无喜无伤:“你有你的无奈,我有我的背负。我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辛衣,我……”他朝前踏进一步,想去抓她的手。
“我们,就此别过!”她却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