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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女流,但朱高炽虽说身为东宫储君,却不敢和大臣有太密切的往来,况且杨士奇等人都是正人君子,更不是能商量这种露骨话题的人,因此一直以来,张氏便一直充当着倾听和出主意的角色。此时听到大军二字,她面色不禁微微一变,但片刻就恢复了过来。
“殿下需得知道,随行勋贵的家眷都在京师。而现如今,即使你想向张家卖一个好,亦是有心无力。皇上若是听劝,就不会在北征之前的节骨眼上让六部尚书一下子少了三个。况且,张辅这个人和寻常勋贵不同,在战场上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只看他从交阯回来后再朝中的表现就知道,他节制谨慎,甚至比文官更小心。”
“可二弟还常常给他写信……”
“那又怎么样?满朝勋贵,哪怕是执掌京营的柳升,还不是一样和汉王有书信往来?总之,殿下占着大义名分,从内阁到六部,京师文官之中几乎没有偏向汉王的,况且杨荣金幼孜必定随同北征,再加上御马监亲军,勋贵们没有足够翻天的力量。汉王不像当初的皇上,殿下要知道,自从靖难之后,汉王就再也不曾领兵打仗,哪怕是昔日再悍勇的将军,二十年的安逸富贵日子过下来,决计不可能成为第二个父皇。”
这一对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夫妻俩彼此对视着,仿佛这样就能从各自眼睛里找到最大的鼓励和支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方才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皇上刚刚带着皇太孙殿下……由锦衣卫护卫出宫去了。”
看清是钟怀,朱高炽顿时眉头一皱。虽说是天子垂衣裳而治天下,但朱棣这个皇帝又是北巡又是北征,从来都不把既有的规矩放在眼里,因此带着朱瞻基微服出宫也不是一两次了。他略一沉吟便问道:“知道父皇是去哪里么?”
“听说是去英国公府。”
这并不是一个让皇太子夫妇感到讶异的地方,让他们忧心的却是朱棣常常带着朱瞻基四处走的习惯。须知昔日第二次北征的时候,朱棣直接把人带到了战场上,朱瞻基甚至还因为某个太监的贪功差点出事。朱棣一向希望培养一个马上天子,朱高炽的身体是没有希望了,安知这一次北征就不会再次带上朱瞻基?
钟怀顿了一顿,又赔笑说:“另外,皇上还宣召陈留郡主随行。”
闻听此言,张氏顿时笑了起来:“永平公主上次来见我的时候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是父皇把侄女当成女儿,对陈留郡主比对她这个女儿还好。殿下不能结交外臣,却不妨对郡主好些,我很是喜欢郡主的干净爽利。那样明朗的女孩儿,皇室中太少见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父一而已,夫亦一而已
因为要预备北征,因此英国公府上下也一扫往日的平静,变得忙忙碌碌了起来。张家世代将门,张玉张辅父子都养了几十名家将家丁,上阵时作为随从亲兵,平日则是看家护院。这其中如同彭十三这般的家将早就放免了为平民,而家丁上阵三次就予以脱籍,死伤者皆有优厚抚恤。于是如今听说随同北征,就连府中的寻常青壮小厮也都踊跃相随,一时间竟是不患人少患人多,连王夫人也跟着忙了好几天,几乎忘了自己的生辰。
她记不起来自有人惦记着,因此今天还是小小操办了一番。虽说并非整寿,外头事多,她吩咐了不用宴客一概俭省,但因着顾氏打发了李芸赵芬和杜绾三个孙媳妇一同来送礼,又带来了年纪最小的张菁,因此满屋子还是热热闹闹。转眼间天赐便即将年满两岁,虽说体格算不上十分健壮,但比起昔日落地时那种孱弱模样,如今的他出落得还结实,这会儿便在上房地上满地乱走,那模样恰是高兴极了。
忽然,外头的帘子被人高高打起,却是有人进来。正蹦跶得欢快的天赐瞪着小圆眼睛看了片刻,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是谁,旋即就一溜烟敏捷地窜到了母亲脚边,只探出脑袋瞧看。眼见儿子这般情形,王夫人不禁哑然失笑,又起身相迎。
“老爷,这孩子果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你。”
“君子抱孙不抱子,天赐落地就是顶尖的富贵,要是宠坏了成了纨绔子弟,到时候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已经有你疼爱着,我自然得对他严厉些。”
张辅一面说一面向三个侄媳妇颔首还礼,旋即就板着面孔看着躲在王夫人身后的儿子。果然,在乳母提醒下,天赐方才上前憨态可掬地跪下来磕头,含含糊糊叫了一声爹爹。王夫人情知这会儿地上太冷,究竟疼爱自己好容易才得来的儿子,待到张辅点过头之后连忙上前把他拉了起来。面对这情形,张辅不得不摇摇头,直到三岁的女儿张恬上前乖巧地行礼,他的态度方才缓和了许多,竟是还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虽说吩咐了下头一切从简,但想着既是生日,便是各房那些姨娘也无不想着竭力巴结,自早上起就一个个往这儿送礼,直到王夫人借着有客,这才一个个打发了,只留下惜玉在旁边伺候。此时已经是晌午,张辅既然进来了,惜玉便出去吩咐传饭,当下又是摆桌子上菜安箸,忙忙碌碌好一阵子,大伙儿便稳稳妥妥吃了一顿最是简朴的生辰宴。只是看着那三个侄儿媳妇,王夫人少不得一个劲去瞅乳母抱着的天赐,心中忍不住有些怅然。
若是这个孩子能早得十年,如今她就该盼着他娶亲了。
吃过午饭,张辅自是回内书房去料理之后北征的事宜,王夫人留三个侄儿媳妇说了一会话之后,就吩咐惜玉代她将她们送出去。虽说因杜绾延请冯远茗调养天赐的缘故,她对这个侄儿媳妇最是感念,但如今杜桢下狱的事情至今没有下文,她忖度张家人口多妯娌难处,便不好在其他两人的面前流露出过分的亲近来,回礼更是一视同仁绝无亲疏之分。
出了王夫人那院子,赵芬便斜睨了一眼惜玉,总觉得有些刺眼。因张起待她素来是淡淡的并不亲近,婆婆东方氏又素来难以容人,她一气之下回了两次娘家都没得到家里人撑腰,如今对张起那些房里人只好眼不见为净。看到容貌姣好的惜玉,她忍不住想起自己屋子里那两个丫头。为了防着张起偷腥,她几乎是日夜防着,怎么王夫人偏这般大度?
惜玉却仿佛没看到赵芬那频频打量的目光,这送出去的路上,她便笑吟吟地对三人说道:“眼看赳哥儿的年纪也到了定亲的时候,夫人前几天还说起,赶明儿要去见见老太太,也该趁早定下来。三位奶奶若是有什么可心人,也不妨对老太太提一提,毕竟是素日有交情的,他日进门之后妯娌间岂不是更加和睦?”
情知这不过是随口一提,因此杜绾和李芸对视一眼,不过答应一声并不往心里去。毕竟,这等大事,她们小辈断然没有插手的份。而赵芬微微一愣就撇了撇嘴,当下就笑道:“四弟现如今还只是一个监生,这前程说不好,而且大伯至今还在交阯没能回来,这会儿若是说婚事,恐怕京师里头那些顶尖的名门都未必能答应呢!”
这话旁边人听着自然都觉得刺耳。李芸素来和这个弟媳不亲密,此时便皱了皱眉。杜绾心里正惦记着自己的父亲,乍听此言不禁回过神来,见惜玉满脸尴尬,她略一忖度就笑道:“二嫂别忘了四弟乃是长房长孙,再说,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这结亲若都只是看眼下不看将来,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佳话。四弟为人天性纯良,科举上纵使小挫,将来未必就没有大放异彩的机会。他入国子监时间不长,却是升了两堂了。”
“谁升了两堂?”
因四人边走边说话,跟着的丫头婆子都是落在后头,因此竟是没人注意到垂花门那边空空荡荡没个人看守。这会儿听到这声音,众人齐齐往出声的那地方看去,发现一个老者背手进门,顿时全都愣住了。清醒过来的杜绾看见那老者戴着乌纱折上巾,身穿秋香色织花仙鹤纹斜领袍子,背后须臾又跟上来一个身穿大红福寿纹锦袍的年轻人,紧接着就瞧见了朱宁,她登时再无怀疑。果然,这时候就只听惜玉惊呼了一声。
“天哪,是皇上和皇太孙!”
虽说李芸和赵芬都是出身名门,但闻听是皇帝,她们仍然是大吃一惊,一时间慌忙退避一旁行礼不迭。而惜玉即便曾经见过皇帝两三回,可不是在人堆里随众叩头,就是在王夫人身后不敢抬眼,虽说隐约认识能提醒一声,但应对起来她也不比别人好到哪里去。一面手忙脚乱地跪下,她一面在心里咒骂起了外院那些糊涂的下人。
这么大的事情不尽早通报,难道要吓死人么?她不过是一个侍妾,待会如何答话?
当初张玉娶儿媳的时候,朱棣还曾经便服去喝过一杯喜酒,之后王夫人入宫见张贵妃,他见过几次,这会儿看路旁那几个跪拜行礼的女眷中似乎没有王夫人,瞧着仿佛也并不全像姬妾的打扮,他便淡淡地问道:“今儿个府里怎么这么热闹?”
朱宁此时已经认出了杜绾,心中不由得埋怨起了朱棣的心血来潮。这微服出巡原本就已经够胡闹了,刚刚到了英国公府之后,朱棣竟然还硬是不放人进去通报径直往内宅来,若不是这样,怎么会偏偏撞上这么几位出门?幸好刚刚没听到什么有干碍的话,否则就糟了。
她正斟酌着该怎么开口,那边却有人应声答道:“回禀皇上,今日乃是英国公夫人的生辰,所以臣妾三个奉了家里长辈的命前来恭祝道贺,不料想竟能在此面见天颜。”
朱棣平日不苟言笑,群臣面圣尚且战战兢兢,这会儿听那女子声音清脆沉稳,他不禁有些意外。想着既是王夫人的生辰却只有这么几个来,料想必然是家中亲朋,因此打量着那已婚妇人的打扮,他顿时在心里思量了起来。
八月末的天气已经很有几分寒冷,跪在地上的滋味如何这简直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朱宁虽担心杜绾,但想到这几天朱棣那种难测的态度,她实在不好贸贸然出声提醒,只能站在那儿干着急。果然,下一刻朱棣便开口问道:“你们几个报名吧!”
皇帝既然发话,这会儿该当由长及幼,但李芸一直都听别人说皇帝如何喜怒无常,这会儿她强忍畏怯之心叩头应道:“臣妾羽林前卫千户张超妻李氏。”
赵芬虽说平日里事事都想越在前头,但这会儿腿肚子哆嗦得厉害,声音也有些颤抖:“臣妾金吾左卫百户……张起妻赵氏。”
“臣妾兵部武库司郎中张越妻杜氏。”
“你是杜宜山的女儿?”
听到杜绾应是,朱棣顿时恍然大悟。他缓步上前,在众女面前数步远处停了下来,若有所思打量片刻,这才淡淡地说:“朕有一句话要问你,若是为了乃父要陷乃夫于大难,你可舍得?是夫一而已,人尽可夫;还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没想到皇帝忽然会抛出这么一个苛刻的问题,杜绾不禁呆了一呆,旋即便轻轻碰了碰头:“回禀皇上,父一而已,夫亦一而已。若是只为家父便要陷他于大难,他日不但臣妾问心有愧终生难安,就是家父也必定难容。”
“娶妻当娶贤,当日张越选了你,眼光果然不错。”
撂下这么一句话之后,朱棣就负手前行再也不曾回头。看到朱瞻基急忙跟上,朱宁也不好多说什么,使眼色杜绾也没法看见,她只好一跺脚追了上去。而等到那边众人过了月亮门,惜玉方才连忙爬起身来,顺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