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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某 !
金龟坊内,一名身着麻衣的寒酸士子愤愤不平地说。另一名文士将杯中酒一滋而尽,叹道:
“左思招隐诗里写得很明白了,自从汉以降,九品中正之后,历来是世家大族把持高位。我朝还算是好的,咱们好歹还能有机会做点小官。”
另一个寒士借着酒意说道:
“陛下不是马上要开经筵么?不如咱们也掺乎掺乎?”
他边上的那一个马上就嗤之以鼻,道:
“就你,你大概连兴庆宫的门都摸不到,就被撵出长安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广播才名,好让这些世家大族能高看一眼,收你入门墙,或者干脆嫁个女婿给你吧。”
这人不服气,道:
“这倒是未必,听说了吗?下一科皇上打算亲自主考,所有进士都算是天子门生,不再拜座师了。换言之,就是咱们不需要看那些豪门的眼色了。”
“说得轻巧,哪里有那么容易的。再公平那你也得能考上啊!”
坐在另一边的士子不客气地打击道,
“咱们这样的,能考上个明经就不错了。还是杨炯所说不假,宁做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啊。听说了吗?那郑王后裔李贺,亏他还是韩侍郎赏识的,本来考进士都有许多人眼红要算计于他,而自从投入凉国公帐下,才年余时间,已经授了七品官,马上随着凉国公移驻边境,少不得还要有升迁的机会。同样受韩侍郎赏识的那个贾岛,现在还是个寒酸士子。不如咱们弃了这文士身份,去投考武学算了。如今朝廷正要用兵西边,少不了我们取功名的机会。”
这么一说,大家的兴致顿时又高了一些。不过商量了几句,又有人泼冷水了:
“那李贺在凉国公帐下受重用,凭的全是韩侍郎的推荐。咱们哪里去寻得力的推荐呢?就是那韩侍郎人说喜欢奖掖后进,可是他是出了名的锦上添花,就咱们这些要雪中送炭的,哪里能入他法眼呢。”
一席酒喝得闷闷不乐,不禁有士子长吁短叹道:
“都道是朝廷平定了藩镇好,却没料没了藩镇,咱们也没地方去了。”
这话少不得吓得众人出了身冷汗,忙叫世兄休要说了。草草吃了些酒菜,众人就散了。
“寒门出路狭小,稍有人图谋不轨,就有人会铤而走险。这些人里,少不得有许多远见卓识,才干突出者,一旦这些人误入歧途,那就是翻天覆地的大乱啊。现在就该未雨绸缪,以防将来啊。”
白居易悄悄会了帐,走出了金龟坊。这些年贬谪在外,白居易的文名越来越响,除了《长恨歌》外,他前年路过江州所作的《琵琶行》也是誉满天下。年前白居易奉召返京,路过江陵时,到黄鹤楼饮酒,点歌女歌唱,一个歌女要价极高,同行人质疑, 那歌女道:
“我会吟唱白学士《长恨歌》与《琵琶行》,岂是一般女子所能比得上的。”
众人见白居易在座,都大笑不止。好奇之下,便点了这歌女,果然不同凡响,众人也依言付了这女子高额薪酬。那女子高兴地感谢连连,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付钱给他的正是白学士。那一天白居易喝得酩酊大醉,是众人把他扶回去的。回到长安,十个人里倒是有九个知道他的大名,有的念着他的《长恨歌》《琵琶行》,有的念着他的“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还有的念着他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认得他的人倒是很少。这使得白居易的功名之心越发淡了,对朝政远不如当年未贬谪的时候上心了。这让极力运作他回朝的裴度和韩愈都有些失望。
不过白居易此刻心里倒是很热心了,本打算回府的他打马向裴度府上走去,只是他心里有些忐忑,他的看法,能找到多少同道呢?
第五卷 长缨在手 第一百一十七章 … 布局(上)
“启奏陛下,回鹘遣使入朝求尚公主。”
刚刚调回长安任礼部侍郎的韦执宜奏道。李诵头都不抬,当即决断道:
“怎么又来了?打发掉他们,朝拜,做生意,朕都可以答应,唯独和亲这事情,非大唐公主本人愿意,朕绝不会允许一个公主出塞。”
韦执宜一愣,道:
“陛下,回鹘此次乃是求尚公主而来,并非是和亲。再说,前些年因为陛下不许尚公主,回鹘曾经数次寇边,回鹘使者说,他们的可汗态度很是坚决,如果再不允许,只怕······”
“只怕什么?传令给李光进,如果回鹘胆敢挑衅,给朕着实了打,千万别留力。”
这回不但是韦执宜大惊了。刚刚做回左常侍的王伾也是一脸讶色。
“陛下······”
“休要再说了,什么求尚公主,说起来好听而已,这和和亲有什么区别呢?隋朝扶植突厥启民可汗,又与突厥和亲,隋亡时突厥可帮了隋半点忙?反而落井下石,为祸边塞,若非太宗神武,尔辈现在皆执鞭牧羊,哪里有什么机会在朕这里念叨什么仁义道德。草原有草原的法则,强者为尊,不要怕他。”
这下子吃惊的可就不只是韦执宜、王伾了,裴垍、武元衡、李绛、裴度四相同样吃惊。都知道皇帝不鸟塞外胡人,却没见过皇帝这么决绝的。李绛以为皇帝这么做必然有其道理,武元衡不服裴垍裴度,想看他们怎么处置这个事情,裴垍瞄了一眼裴度,裴度遂起身道:
“陛下,眼下对吐蕃开战在即,对回鹘似乎应当以安抚为主,臣以为陛下即使不愿意公主远赴塞外,也应虚与委蛇,不应如此断然拒绝。若是回鹘恼怒,真的寇边,和吐蕃一南一北,只怕难以对付,请陛下三思。”
李诵微微一笑,道:
“只怕裴相公还不知道吧?刚刚粮秣统计司送来最新的谍报说,吐蕃大论已经和回鹘可汗秘密见面,会过盟了,双方约为兄弟,唐攻吐蕃则回鹘助之,唐攻回鹘则吐蕃助之。这种时候,就是朕舍得把一个女儿嫁给他,他就会站到大唐一边么?”
这倒是新情况,众相一时语塞。李诵道:
“无论是回鹘还是吐蕃,都占据握大唐几千里国土,这不是嫁一个公主就能解决的问题。这些土地最终还是要靠大唐男儿手中的利剑而不是女子的身体来夺回。为人父母者,大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安康,就算没有这样的事情,朕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到塞外去,过那种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的牛羊一样的生活。诸位若想建立功业,只管出谋划策,各展不世之才,朕绝对有功必赏;若是把自己功业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弱质女流身上,朕劝他还是省一省心,想想怎么做个大丈夫。”
李诵这话讲得就很是诛心了。把一心为国的宰执大臣说得如此不堪,几个宰相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眼看就要拿出一篇篇长篇大论来和皇帝争吵了,坐在边上闭眼观战的韩愈突然睁开眼冒出来一句道:
“陛下,范相公以年岁已高,疾病缠身,上书乞骸骨。”
范相公就是范希朝,乞骸骨就是要请求离休了。想一想范希朝确实已经那么大年纪了还做着朔方灵盐节度使,北抗回鹘,西抗吐蕃,去年打魏博的时候就因为身体不适战胜之后没有乘胜追击,要是不让老人家从塞外回来,真的太说不过去了。而且就算是为了将来出击草原方便,现在也应该选一个大将去熟悉军情了。
李诵点头道:
“想不到一晃眼的工夫范相公出镇北疆已经五年多了,这么多年未见,朕还真是想他,将来边塞上起干戈,身边也需要有个老臣来谋划。朕看,就把范相公召回长安来吧。”
虽然一军主帅不需要亲自上阵,但是范希朝的年纪就算是运筹帷幄都有些太大了,几个宰相都没有异议。武元衡道:
“臣以为范相公劳苦功高,乃是当代赵充国,陛下应当厚结恩遇,以振奋将士士气。”
李诵正有此意,道:
“朕以为然,众卿以为该如何安排范相公呢?”
裴垍道:
“臣以为可以以范相公为左龙武统军,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如故。”
至于武元衡提出的恩赏则一点都没有提到。李诵心下雪亮,文臣大都不愿意武将太出头,对武将总是本能的怀疑,连出了名的善于鉴别人才的裴垍都不例外。李诵知道,所谓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焉,一个战功卓著的将领总是会受到猜忌,比如唐朝初年的那些名将们,莫须有的罪名就可以干掉一批人。这也怪不得君主疑心,随着实力的增长,人心总会跟着不知足,就算自己知足,自己的追随者也会推自己上去,自己家的天下就是这么得来的,能不猜忌别人吗?况且王莽篡位之前谁认为他会是个逆臣呢?防着一些也是应该的,但是对范希朝这么个已经行将就木的宿将还能犯得着这么猜忌吗?
李诵知道裴垍这么说未必没有抢在别人头里把别人嘴巴堵住的打算,也是怀了不开先例的想法,可是眼下正是指望武将立功的时候,多给点荣誉职位不会把朝廷弄穷了的。
而且,李诵也有自己的打算。
一刹那间,李诵的心眼转了无数个来回,最终点头道:
“裴相公言之有理,传诏,罢范希朝朔方灵盐节度使,转任左龙武统军,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如故。”
武元衡想要一争,李诵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封辅国大将军、上柱国、虞乡郡开国公。”
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上柱国,虞乡郡开国公!范希朝一跃而为当朝武将职务的最高者,下一步,就该是骠骑大将军了。
第五卷 长缨在手 第一百一十七章 … 布 局(下)
裴土自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不过他是有名的聪明人,愣了片刻,马上明白皇帝做的是什么打算,这虽然和朝廷贬抑武将的国策相违,但却是细微末节,况且马上要对陇右用兵,确实需要鼓励武将,他也没有打算在此事上纠缠,武将吗,控制的办法有很多,抬得高一些就高一些吧。
让裴土自悚然的是李诵的态度。在陆贽执政的时候,李诵对裴土自不能说是言听计从,但是君臣却是很合拍的,不然李诵也不会任命他为执政。但是自从任了执政之后,君臣之间就不是那么相得了。细细想来,原因可能还是出在自己这位同族的裴度身上。裴土自之所以敢引裴度入相,一是因为裴度本身已经是同平章事,二来是裴度在淄青立下的功勋,三来是李诵本人对裴度很欣赏,四来是本朝已经有同族同时为相的先例,五来是内举不避亲,六来未尝没有为自己家族打算的意思。却没有想到李诵现在对世家大族很有想法。裴土自一边动脑筋想怎么解开皇帝心上的结,一边回答道:
“陛下之决断,臣以为甚好。至于范相公留下的朔方灵盐节度使一职,臣以为当遣一大将代之。”
其他诸人都赞同。李诵点头,问道:
“何人可代?”
武元衡道:
“臣以为郦定进大将军可以为节度使。”
李诵摇头。郦定进是战将,这种事情他不适合做。裴土自道:
“河阳节度使乌重胤如何?”
李诵道:
“乌重胤合适,但是朕要用他安定成德,他脱不开身。”
王伾道:
“张茂昭如何?”
裴土自道:
“茂昭非帅才,臣以为不可用。”
知道李诵心意的李绛缓缓起身,道:
“臣举荐一人,必定可用。只是陛下需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李诵笑道:
“李相公所举何人?”
李绛道:
“臣举荐魏博节度使田弘正。臣听闻田弘正心存忠义,自归朝后每每感念皇恩,想到无法报答,总会愧疚良久。弘正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