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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岂能说出个“不”字,只好说道:“好吧,我随你去,不过,你不要太伤心了,小心身子!”
范晓璐冷笑道:“你是要我小心身子呢,还是小心你的宝贝孩儿?你这是关心我呢,还是关心你自己?我阿爹虽然将我赶出家门,但她这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就包括赶我走,从他的角度来看,也并非没有道理。他待人接物,向来光明磊落,一直都是先人后已,先公后私。你和他一直在同一个衙门当班,我一直以为你们应该相互了解,相互体谅,进而和解才是。可没有想到你竟然冷漠至斯,他老人家都走了,你竟然只想着你孩儿的安全,竟将此时完全压下,不让我知道!你,你还是那个令我敬仰那个有丈夫气概,为了救助别人甘愿牺牲自己姓名的男人吗?”
李唐自然是委屈得很。但他知道,此时不宜解释,因为越是解释,就会越发混乱。他只好点头道:“好吧,你先去用点早餐,咱们一起过去如何?”
范晓璐道:“要吃你吃,我是吃不下了!”
李唐只好讪讪地苦笑几声,又说道:“那好吧,我去让他们准备马车,你且在这候着!”
“不必了!”范晓璐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走着去!”
李唐有些担心地说道:“可是你的身子……”
范晓璐冷然说道:“你要坐马车你自己坐便是,我说了不坐便是不坐!”
范晓璐性子倔强,一旦决定的事情,就连李唐也无法改变的,是以李唐只好屈服,便扶起范晓璐向门外行去。
对于李唐的搀扶,范晓璐倒是没有抗拒。她今天虽然说了不少的气话,指责李唐关心的只是孩子而不是她本人,但那终究不过是气话而已,从当初两个人被许水兰掳走的那一夜开始,范晓璐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李唐对自己的关心。
两个人缓缓地来到大门前,守阍见了,连忙开门。李唐扶着范晓璐走出门外,看见一个老头子正背对着李府,负手立在大路上。
李唐连忙小心地说道:“老太公,请让一下好吗?”拉了一下范晓璐,但范晓璐却是一动不动。
李唐愕然地转过头去,就看见范晓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老人,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哗哗”地开始外流。
李唐震惊不已,他立即意识到这个老人和范晓璐之间,定然有非同寻常的关系。李唐再次转过头去的时候,那老人已经将头转了过来。
他约莫七十多岁的年龄,身材消瘦,双目微微凹进去,须发皆已被岁月染成了银白之色。但只是看了一眼,李唐竟然就感觉此人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气质,正在牵引着自己生出儒慕之心。
这感觉实在是太过神奇了,李唐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这老人干瘦的身子上,竟似充满了神秘的魔力一般,将人的心神吸附住。
“爷爷!”
尽管已经意识到了这老人可能的真实身份,但当范晓璐叫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李唐还是感觉十分的震惊。
这个老人,便是天下闻名的范纯仁了。和他的父亲范仲淹相比,他虽然在文才之上颇有逊色,但却是他父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言的忠实执行者,他虽然仕途多舛,但就连他的政敌也不能不对他的人品竖起大拇指。他在朝政上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了他父亲。若说当今大宋,谁是文坛最为德高望重的,自然非苏轼莫属,但说到政坛最为德高望重的,就连他的政敌也会第一个想起范纯仁。
范纯仁眼中老泪纵横,他使劲地点了点头,用他那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浑浊,却仍雄厚的嗓音应了一声:“晓璐!”然后,他又转过头来,向李唐道:“你便是慕武吧?我听范三提起过你,对你很是赞赏,说你为人沉稳可信,老夫今日能看见你和晓璐,也就无憾了!”
李唐心情激荡,唤道:“范二相公,下官……”
“你既是晓璐的夫婿,便随她喊一声‘爷爷’便是,何必如此见外!”
李唐有些激动地说道:“爷爷来了最好,孙儿正有事要向爷爷禀报呢?”
范纯仁“唔”了一声,道:“应该是关于你岳父的死,对吧?”
李唐点点头,有些惊讶地说道:“爷爷是如何得知的?”
范纯仁道:“我昨日夜里刚到,范三便把你们翁婿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地向我叙述了一遍。他还特意提起了你岳父临去之前,曾经唤你前去相见,想来你应该知道一些秘密的。今日早上老夫便亲自来了一趟你家,主要是探望一下晓璐,顺便也打探一下那件事情。
不过——说来惭愧,老夫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心魔竟是没有完全消除干净,到了你家门口,竟是没有勇气敲门进去,惭愧,惭愧!”对于他自己的心中纠结,他竟是丝毫也不避讳。
范晓璐一听此言,有些惊愕,她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临终之前竟然曾经见过李唐。这样说来,他终究还是原谅了自己和李唐的结合了。虽然在悲伤之中,她还是涌起了一丝安慰。
李唐道:“爷爷既然来了,有些话也就没有必要瞒着了。这样吧,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见到了他,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第223章 重聚
一辆马车向前不疾不徐地行驶着。、
过不多时,那马车来到了城外的一处宅子前停下,不多时,车上跳下一个年轻人来,将同乘一车的另外两个乘客——一个老人和一个怀孕的少妇双双扶了下来。三个人一齐进入了这一处宅子里面。
这三人,自然便是李唐、范纯仁和范晓璐祖孙了。
范晓璐被李唐搀扶着走入宅子,见这宅子里面屋舍俨然,颇为整洁,远不像外观看起来那样平凡,不由心生狐疑,便用疑问的目光看了李唐一眼。这也难怪,丈夫有这样一处宅子,她这个当妻子的却浑然不知,自然是难免不悦。看这宅子的规格,用来金屋藏娇简直是再好没有了。
三人再往前走一阵子,忽听一个童稚的声音传来:“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
范纯仁一听这声音,便停了下来,捋须微笑。他自幼好学,对于那些勤学的孩子,都是高看一眼。
就在此时,忽听一个年轻人声音道:“很好,这《尚书》中的《虞书》,你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明年的这个时候,整篇尚书你都能倒背如流。不过,读书并非为了背诵而读,并非为了记住文章里面的字句而读,而是要领会其中的道理,并且从中得到启发,那才是读书的最终目的,你明白吗?”
那小孩的声音道:“宝儿明白了!”
“那好,你且说说,方才那一段益进谏大禹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段话的主旨便是至诚动天。益以舜的当初不容于其父瞽叟,却终究还是用他感天动地的至诚之心将他感化为例子,来劝谏大禹,对于不安分的苗人,也应该有至诚之心去对待,一定可以让他们去戾气、受王化,而不能因为有了一些成绩,便失去了至诚之心,也就是所谓‘满遭损,谦受益’了!”小孩子声音虽然稚嫩,但这一番话娓娓道来,竟是极为从容。
“嗯!”那年轻人说道:“宝儿你好读书,又不死读书,能一边背诵记忆,一边理解、贯通,真是不错。不过,你觉得不觉得,今日之大宋,也和当初的虞唐一般,面临着夷蛮的危害?西北的西夏,北方的大辽,比起当初的苗人来,又要强盛了不少。你觉得我们应当如何应对呢?”言语之间,竟是从考问变成了探讨。只是,和一个稚龄小儿谈论这样大的话题,实在是有些突兀了。
果然,那孩童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又应道:“彼一时,此一时。虞唐之时,苗疆就在虞唐朝廷的统御之下,对苗人的政策应是内政,自然可以教以王化,令其改弦易张,归于王道。但如今的西夏和大辽都不是我大宋疆土之内。那西夏虽然向大宋称臣,却无时无刻不觊觎着我大宋的疆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我们还妄图教以王化的话,不免一厢情愿,到时候恐怕会适得其反。
所以,宝儿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先尽量以兵戈图之,待得尽收其地之后,再宣以王道!”
李唐听得心下暗暗点头,觉得这小孩子能有这般见识,实在难得。但他很快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不由冷汗都冒了出来:范纯仁的政见和宝儿是完全相反的。范纯仁和几乎所有的“元佑党人”一样,都是极力反对对西夏用兵,当初太皇太后主政,放弃米脂等地以换取和平,范纯仁也是主要的推波助澜者之一。如今,范纯仁这个主和派和宝儿这个主战派一老一幼见面……
但当李唐转过头去,看见范纯仁的时候,心下的这种担心立时不翼而飞。原来,范纯仁正微微抚着自己的白须,一脸的沉思之色。
李唐不由大为敬服。范纯仁的政治主张已经在多年以前就形成了,但他却并不固执。虽然,他不可能同意宝儿的意见,但他却能因宝儿的意见而沉思,而不是暴跳如雷,这是何等的虚怀若谷啊!
而范晓璐却是一脸的激动,双眸就像一双耀眼的星星一般,不时闪着光芒。
李唐知道范晓璐对于这些战和大计之类的话题并无兴趣,她欢愉的原因绝不是宝儿的言论,而是因为那年轻人的声音——那年轻人便是她的哥哥范宏德。
李唐轻轻地拉了范晓璐一把,又向范纯仁道:“爷爷,进去吧!”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和李唐一起走了进去。
院子里面有一棵白桦树,高大而挺拔。白桦树下有石凳数张。此时,白桦树虽然早已褪去了绿装,变得光秃秃的,失去了遮阳的功能,但冬日的太阳并不火热,范宏德和宝儿仍坐在这石凳之上,倒也惬意。
范宏德和宝儿探讨学问之余,忽然感觉似有人走进来,抬头一看,顿时呆住。眼前的三个人,都是他极为熟悉的人,却也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出现的人。他揉了一下眼睛,再次向对面望去的时候,发现三人还在,而且还走近了几步,看得越发清晰了。
“爷——爷爷!”范宏德的声音有些颤抖。
“宏德!”范纯仁今日再次流下浊泪。他一回家就听说了范宏德失踪之事,心下的焦急可想而知。范正平这一脉只有范宏德这一个儿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宝儿倒是怪觉得很,看见范宏德叫进来的这个老人为“爷爷”,也就知道此人是谁了。但他却并没有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刻去蒿恼自己的偶像,而是默默地拿起书,悄悄地走进了屋内。
就在此时,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们读书这么久,也累了吧,我熬了点汤,你们来润润喉!”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少妇端着一碗汤来到了众人面前。她手上的汤盛得很满,所以她走路异常小心,可说是一步一个脚印,一双眼睛也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手上的汤上,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面前多了好几个人。
这少妇便是宝儿娘了,当她把汤放了下来,才注意到多了三个不速之客,脸上立时飞红,转身正要离去,却听范宏德道:“等等,你过来见见我的家人!”
宝儿娘大为犹豫,但终究还是转过身来,面对着大家。只是她头低低地垂了下去,而且红得很厉害。这样一来,原本众人并不十分确定她和范宏德关系的,这时候却都明白了过来。
范宏德又道:“这是我爷爷,妹妹,还有妹夫!”
宝儿娘便一一敛衽行礼。
范纯仁见宝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