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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令下,众人缓缓前进,须臾边来到太和殿外的广场列队。文官位东面西,武官位西面东。两个御使者开始点名登记,并提醒众位大人注意仪态举止,务必做到稳重庄严不失仪。
闹了半天,队伍严整起来,肃穆起来,颇有几分大国气象。
这个时候,一个太监快步走到广场上,提起一根长得可怕的鞭子对着地面一通“劈啪”乱抽,并大声喊:“皇帝驾到,升朝!”
太和殿台阶上,众星捧月般出现一个身着红色龙袍头戴黑色皮弁的中年人,那就是大明崇祯皇帝朱由检。众官都在赞礼官的口令下转身向皇帝磕头,三呼万岁。
接着灿烂的灯火,周延儒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乍一眼看去,这个削瘦的男人十分英挺,但眼神中却有着一种掩饰不了的忧虑。他身上龙袍有些破旧,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再看了看他头上的皮弁,周延儒心中突然一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顶本为显示皇家威严的帽子上本缀满了各色宝石,可随着财政的恶化,皇帝将上面的宝石都取了下来,换成现银全用在了战事上面。此刻,这顶帽子看起来黑漆漆乌沉沉,陈旧而破败。再配合上皇帝那张颓丧的脸,看起来寒酸而阴郁。恍惚间,周延儒觉得,这个只有三十二岁的皇帝好老,老得像一个六十岁的小老头。
第三章 周延儒督师
这一通仪式搞完,众官员也磕完头了,可事情还没结束。
一个鸿胪寺的官员出列,在呼啸的寒风中扯着嗓子高声唱出即将退休的官员的名字,以及派往各省任职的官员的名字,吩咐这些被点名的人出来谢恩。
这个仪式非常讨厌,帝国这么大,每天被免职和重新任命的官员都是一个很大数目。多的时候,竟然有一百多个,这么多人都出来磕头谢恩,一人一句,就得花不少时间。
问题是,大家都还呆在白地里。风吹雨打,日晒雨淋,遇到天气恶劣之时,简直苦不堪言。甚至有年纪大的官员在这个仪式中被寒风吹死的记录,看来,在明朝要想做到四品以上高官,没有一个好身体就是一个送死的活计。
如此说来,万历皇帝多年不上朝其实是一个非常人性化的制度。办公嘛,什么地方都可以,在办公室就能搞定。又何必让大家一大早起床折腾?劳神费力,未必又用。
可在后人看来,不上朝,好象这个皇帝就是个昏君,就不做事。这可是大大冤枉万历老兄了。想想也是,在京四品以上所有官员集中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说些套话,弄些假大空的仪式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换个思维再一琢磨,如果在现代,每天一大早,北京所有的各部部长和部一级官员全部在中南海集中,折腾这么一上午,估计部长们也不用再做事了。
古人的思维和现代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史书上的臧否也不能当真。
好在今天的时间很短,大半国土沦丧,官员的数量也在急剧萎缩,小半个时辰就弄完了。退休人员自然三呼万岁,那些被派往河南山东敌占区的官吏一个个心灰欲死,如丧考妣。众官这才松了一口气,悄悄活动了一下已经被冻僵的手脚。
弄完这一切,众人这才鱼贯进入太和殿,进行下一个程序。
这个时候天已经亮开,飘飞的雪花中,惨白的天光透来,犹如病入膏肓的人脸。
进入大殿,里面没有生火,冷得像冰窟窿,灯也点得少,黑糊糊看不真切。
“啪!”一声,一本塘报报扔在御案上。刚坐定的崇祯皇帝突然一声断喝:“金奴入寇,迄今已逾四月。联一再发旨,让各地官军征剿。可现在的情形如何,八十八县陷落,鲁王、河间王死于国事。三十多万百姓被虏,这就是我大明的军队吗?你们说,可有法子退敌?”
“皇上!”文武百官同时跪到地上,噤若寒蝉,却左顾又盼,一副关我屁事的模样。
大殿里的气愤越来越凝重,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崇祯皇帝“呼!”一声站起身来,在大殿中急噪地走来走去。看众人脸上都是一片淡漠,心中更怒,厉声道:“众卿平日皆口若悬河、侃侃大言、滔滔不决,今日令尔等出谋划策,怎么全三缄其口,难道都是哑巴不成?”
崇祯皇帝这一激动,满面扭曲,太阳穴上的两根青筋突突跳动。
可喊了半天,殿中众人依旧沉默不语,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在地下,一副养气入定模样。
等了片刻,见没人理睬,皇帝气顶了心,他再次大叫,嗓子都喊破了:“满朝文武,难道无一人像孙传庭那样肯领兵出征,为联分忧?”
还是没有人说话。
皇帝大步地走进人群,将目光落到这些缩成一团的大员们身上。可每个人都做泥塑木雕状,根本就不答他这个茬。
一股悲哀从心中泛起,他鼻子一算,眼泪滚滚而下,落到地上:“想我大明王朝,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若一朝失之,联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罢了,罢了!联自己去督师,亲决一战,身死沙场,也好无悔无恨地去见先祖,即便是死了,也可以瞑目啊!”
这一席话喊得抢天呼地,声嘶力竭。
众人一听,乱成一团,大声道;“不可不可”、“千万不可”、“皇帝上一国之君,怎可轻易上战场”、“三思,三思呀!”
话虽然说得动听,可众人眼神中却殊无半点焦急神色。
崇祯皇帝只看得心头发凉,他走到周延儒跟前,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周延儒有些吃不住劲来,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表态,这一关无论如何是过不去了。
崇祯皇帝生性凉薄,心理也颇不正常,再说,上次的陈新甲事件自己也有把柄握在皇帝手里。若自己今天不接手出兵这个烫手的热山芋,只怕下一刻就得去昭狱里呆着了。
他只得硬着头皮抬起头道:“启禀皇上,臣虽不才,但愿自请督师。臣世受皇恩,今闯贼内乱,孙传庭无法分身;而边将中善战者唯宁远吴三桂,亦镇守边关,不克分身。臣身为首辅,责无旁贷,请提兵东行,奋力退敌。”
“你真愿意去?”皇帝大感惊喜。
这个时候,周延儒听到身边诸位大人都同时松了一大口气。心中苦涩,暗骂,我还真是倒霉!
可皇帝的话他却不敢不应,“主忧如此,敢不竭力效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崇祯皇帝笑了一声,却突然板起脸,呵斥周延儒:“早说就好,非要敲打敲打才答应。”
周延儒忙又磕下头去,“臣罪该万死。”
皇帝的语气又柔和下去:“吴三桂那边我自发手敕过去让他带兵过来协助,你也不用担心手头缺兵少将。”
“有吴将军在,臣信心更足。”
“如此就好,周卿此行乃代联督师。传旨:明日正阳门设宴,为周首辅壮行!”
周延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他浑浑厄厄地坐在椅子上,灌了两口热茶,这才大叫一声:“苦也,老命丢了!”
被皇帝抓到把柄的滋味还真是难受,关键时刻,你该出来顶缸了。
说起这个把柄,还有一段故事。其中也牵涉到明、金议和以及前兵部尚书陈新甲一案。
周延儒早在崇祯二年便是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的老臣,后因与温体仁不和,遭到排挤被开除出了明朝公务员队伍。后来,温体仁和以后的薛继观两位首辅先后都因战事不利被罢相赐死。
最后,崇祯皇帝想起了周延儒这个风流傥荡的前首辅,便写了一到圣旨给远在宜兴老家养老的周延儒。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还是他做。”
老周已是五十多人的人了,按说以大明现在的局势,去做首辅本就是一个没有前途的工作。可周延儒官迷心窍,一心想东山再起。如何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很高兴地再次入阁。
哪知他也是运气不好,一上台就遇到了陈新甲案。
陈新甲本是奉了皇帝秘旨与后金议和,但秘密不慎泄露。一时间,群情激愤,朝臣众口斥责。皇帝为了撇清同自己的关系,一口否认。
如此一来,陈尚书就倒霉了,立即被拿下问罪。
周延儒作为首辅是经手过这事的,又是陈尚书的恩师,本有营救的责任。可他为了保住权位,装着自己也不知道这事情,并办了陈新甲杀头重罪。
这事,崇祯皇帝心知肚明,今天一幕,用意不言自明:周首辅,若你不督师出征,陈新甲的案子我们是不是再审上一审?
第二日正阳门外的送行倒也隆重壮观,旌旗整肃,金鼓喧天,一面崇祯皇帝亲书的“代联亲征”的大旗迎风招摇。
官兵呐喊欢呼,周延儒在欢呼声中被皇帝拉着缓步而行,礼仪之隆前所未见。
同时皇帝还赐下尚方宝剑一口和赏功银四万两。
尚方宝剑是见着了,四万两白银嘛,先欠着。
崇祯皇帝牵着周首辅的手,满眼热泪:“先生饱读诗书,定知联之意是要你做当年拯救汉室,平八王之乱的周亚夫。周亚夫与先生同宗,望你也能同创不世之功。”说着,便将他扶上高台,行了一个大礼:“自古君王莫不有师,今日联以师礼敬待先生,请先生受联一拜。”
周延儒慌忙跪下,连称不敢。
君臣二人相拥而泣。
不过,周延儒也知道,若自己昨天不答应都督师,只怕皇帝这张看似诚挚的脸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他太了解皇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崇祯翻脸比翻书还快,根本就是一个心智不全之人,精神因为巨大的压力已经变得不正常。
这次出兵,皇帝其实也无兵可派,一声令下,周延儒灰溜溜地带着四千弱兵出了北京城,行不了几日就到了通州,然后再不肯挪动一步。
同时,他将军令如雪片一样发到各处,督促各地驻军勤王。
好在京畿各地驻军还算上道,各地军马滚滚而来,汇集在周延儒身边。且不论兵员素质如何,好歹却也凑够了十万之数。连远在宁远的吴三桂总兵和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州、永平、山海、通州、天津诸镇军务的范志完总督也来了。
这也是明朝京畿地区最后的一点兵马。
第四章 桐子花开
兖州府,东阿县。
惨烈的济宁大战过去快一个月了,说起来也是奇怪,自那一战结束之后,雪就停了,然后气温就一日高过一日。说起来也正常,立春已经过去半个月,自从桐子花开之后,寒冷的天气算是彻底完结。
春天好象突然降临人间,满目都是野花灿烂。在微熏的暖风中,鲜红绚烂的色彩热烈地在路边开放,凝重得如同从地壳地喷发而出的岩浆。但远方的绿色如纱轻柔漂浮,似乎一不小心就要飞到天上去。
气温的上升固然让人懒洋洋舒服得想呻吟,但积雪融化的结果是道路的泥泞难行,每走一步都要带起一大片湿土。
一队骑兵静静地在官道上跑着,身上全是烂泥,特别是马腹上,更是厚厚地涂抹上一层黄色。
仔细看去,这一群人居然是这次远征山东的陈留军中军诸人。分别是高原、侯方域、徐以显和莫清。
侯方域皱着眉头坐在马上,一身白衫已布满泥点子。他本就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人,平时名士派头十足,日常领取的薪水大多用在吃穿用度上。他的家眷都在商丘,一百多口人丁。同陆鹤一样,二人负担极重,陆鹤要养活江陵那一大群人。
即便每月二十多两的薪水,侯方域还是觉得有些吃紧。明朝官吏工资通常都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