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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闯王朱红色大印。
傅山朝身边的两个护卫递了一个眼色,一拱手:“道长,我还有些事要办,就先走一步了。高将军军令严酷,若有迟误,我担当不起。”说着话将那封公函往自己怀里一塞,骑马去追高原大队。
“喂喂,傅山……”
“宋道长这边请。”两个剽悍的护卫一伸手拦住宋献策。
前方,高原的骑兵去得飞快,在旷野上卷起滚滚沙尘,虽然看不见,但打在脸上却是又劲又密。宋献策只感觉一头一脸都是细小的沙砾,嘴中沙沙做响。
他无奈地跟着后面的荀宗文队。
一路上,不断有巡逻骑兵从黑暗中出现,见了高原就是一拱手,大声道:“斥候甲队前来回报。”
“斥候丙队前来回报。”
宋献策不明白这些骑兵斥候是如何在黑暗中担任警戒的。计算了一下,高原的斥候队居然撒得非常之开。也就是说,方圆二十里范围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如在他眼皮子下面一样。
自从自己失言将那封公函交出去之后,高原军对他的态度大变,语言之间颇多不客气。宋献策非常气愤,先是去质问荀宗文,可这个荀先生说起话来不着边际,神色冷淡。
宋献策有些沉不住气了,狠狠给了屁股下的骡子一鞭试图冲进马队,直接同高原说话。两个护卫一时不防,居然让他冲了出去。
却不想,宋道长刚跑不了两步就被后队的两个骑兵抽刀拦住,呵斥道:“何人敢冲我军阵,不怕高将军军法吗?”
“我是宋献策。”
“我管你是谁,冲我军阵,杀无赦!”
宋献策被对方脸上的杀气给惊住了,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走一步,他们的刀子就会不带任何犹豫地往下砍。
心中不免有些丧气,这个牛金星出的什么鬼主意,闯王军中可都是骄悍之士,节制他们,做梦。
吃够了灰尘,走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进了高原驻地,还没等他喘一口气,一个士兵走过来推了他一把,“道长,高将军请你去。”
“去做什么?高原怎么不亲自来见我,傅山呢,荀宗文呢?”
“去了就知道,少罗嗦。”
村子不大,也有百来户人家规模,因为连年大战,村子里的人也都逃了个干净,这一片房屋正合高原军所用。
在村子里走了半天,总算到了高原指挥部所在地一个不大的祠堂。
刚一进院子,刺目的光明就让他睁不开眼睛,里面点满了灯笼火把。而骑兵的最高指挥官高原正赤裸裸地站在院子当中,命令两个士兵从井中打水往身上不停地浇着,口中大喊,过瘾,真过瘾。
看了两眼,宋献策只觉得浑身发冷。虽然已经是晚春,但一早一晚还是很凉,若换成他,只怕要大病一场。
“宋道长来了。”高原大力地搓着胸口,身上肌肉因为寒冷的刺激都紧紧地绷着,露出健美的线条,如同一头埋伏在暗出的猎豹,眼睛里有油油精光闪动,“这天也够热的,道长也来洗洗,然后去睡觉?”
宋献策吞了一口口水,艰难地说:“不洗了,水太凉。”
高原响亮地一拍额头,“我倒忘记了,道长身体不好。来人,送热水过来。”
声音刚落,就有八个士兵抬着一大得惊人的木盆子进来,里面装了半盆热水,腾腾热气氤氲而上。
宋献策定睛一看,哪里是木盆,分明就是一个打谷子用的拌桶,半人高,一丈长宽。
“这个,这个……”宋献策不知道说什么好。
“来吧,道长。”高原大步走过来,一把拉住宋献策的手。
宋献策只感觉一股不可抵挡的巨力涌来,身不由己地随着高原踏上矮凳,然后就落进那一盆热汤之中。
“舒服!”高原长声嘘气,将头靠在桶壁,“闯王的信我看了,我这里正缺人,道长来得正好,我也可将这副千斤重担卸下了。”他伸手在不长的头发上使劲一抹,水珠在灯光中晶莹地跳动,有几粒还落到宋献策脸上。
宋献策只感觉浑身发热,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相对于高原一身健美的肌肉,他坐在旁边柔弱可怜,纤细得像一只小鸡。
不过,听高原说要交出兵权,宋献策还是异常兴奋。
高原接着一句话让他大失所望。
“我军全是骑兵,担负着警戒方圆几百里内的治安。驻地并不固定,道长方外之人,随我们流动作战不太方便,不如进通许县城去吧。”
“可……”
“若道长真要留在我军也无妨,我正欲带兵去攻打青木岗,干脆道长亲自带兵去打好了。”
“可我不懂军事……也好,去就去吧。”只要能带兵就成。
“好的,骑兵攻打城寨没用,得步兵。我把荀宗文部给你。不过,最近后勤压力很大,不能都派出去。就给你一百兵吧。”
“一百,不行,后勤的事情放一放,打下青木岗再说。”这简直是活生生的谋杀,辎重队的战斗力如何宋献策最清楚不过。和高原的骑兵根本就没法比。
再说了,没有骑兵的保护,河南遍地是兵,走不了多远,这一百来人只怕就被人家给吃了个干净。
高原也不拒绝,点点头,说:“好,后勤先不管了,那四百人都给你。吃饭,吃饭。”
在热水里泡了半天,出了一身汗,肚子也饿了。高原一边同宋献策泡澡,一边让人送饭菜过来。
不片刻,有人送来一大盆干饭,又递过去一把粗盐。
宋献策大怒,“这就是你的饭菜吗?”
高原也不说话,接过碗和上盐大口地吃着,半天才道:“我军中规矩官兵一视同仁,士兵吃什么军官就吃什么。对了,宋道长是客人,怎么能慢待呢,来人,上菜。”
一盆油汪汪的烧肉端了上来,上面放着红红的辣子。
宋献策提起筷子尝了一口,大声赞扬,“不过,味道不错,你厨子的手艺很好呀!”
高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吃就吃点。”
“对了,这是什么肉,味道太好了。”宋献策吃得嘴角流油,骷髅一样的脸也红润起来。
“老鼠肉。”高原淡淡地说,“前一段时间我军缺粮,打了些老鼠,用盐和了风干以备不时之需。好在现在后勤还能跟上,也不用吃这种东西。”
“老鼠……”宋献策一想起那毛茸茸的东西,寒毛直竖,腹中一阵翻滚,差点将刚才吃的东西吐了出来。
“对,是老鼠。道长要去打青木岗可得快去快回,再拖下去,粮食可不够吃了。这样,我让人把那些老鼠肉都给你,你带去做军粮。”高原将头埋在热水里洗了洗嘴,水面浮起了一层油花。
他朝亲兵一点头,“行了,我累了,更衣。”来这个时代也有些日子,他越来越习惯那种被人服侍的感觉。堕落了,堕落了。
一整夜,宋献策都在跑茅房。好在他以前是做道士的装神弄鬼日久,医术倒也精湛,跑到屋后扯了几株野藿香吞下肚子,这才舒服了许多。
心中不禁晦气,若再在高原军中呆下去,只怕自己这条老命都要丢了。看样子,高原这次让自己领军去打青木岗根本就不打算发军粮给自己,将来自己只怕也只有靠吃老鼠肉为生。
来的时候,他本起了心要将这只军队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可现在一看,事情根本就没有这么简单。
宋献策以前做惯了神棍,平时骗些蠢夫愚妇,小日子过得倒也滋润,也积累了一些名气。后来不知怎么的,居然被李自成知道了,将他请了过去。
他来这里本打算在高原军中装神弄鬼一番,建立威信,以方便抓军抓权。这个时代的人大多迷信,只要自己的几套小戏法一出,只怕所有人都要跪地大呼,“神仙”。
可问题是,一路上自己表现实在不太好,遇到敌人吓得屁滚尿流,个人形象大打折扣。现在又被高原强行拉进水中沐浴,身上的药材和矿物原料见了水全部报废。想耍戏法也没道具。
这里是再呆不下去,老子是来当官过好日子的,不是来受罪的,走他娘的。
宋献策心中恼火,一大早就向高原提出要去通许刘异地那里。反正闯王叫他过来节制高、刘两军,呆在高原这里可以,呆在刘异地那里也可以。
再怎么说,城里总比这小村子舒服。
“道长要走了呀!”一直没有露面的傅山笑嘻嘻地过来送宋献策。
“哼!”道长现在非常痛恨这个虚伪的家伙,“当然,闯王有令让我节制两军,你们这里我看过了,通许那边也得去看看。怎么,还不放我走了。”
“攻打青木岗的事情……”傅山很为难的样子。
“不去,没时间。”
“遗憾呀!”
看着宋献策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远方,高原笑笑对傅山说:“傅山,你的鬼点子倒真不少。宋献策,就让他去祸害刘异地吧。”
傅山讨好地笑道:“闯王用人,犹如积薪,后来者居其上。牛金星、宋献策都手握大权,军中定有人不服。闯王这次让他来本为夺将军你的军权,现在可好了,让他去同刘异地闹吧,那边有兵有粮还有一座城市,可比我们有油水得多。”
高原摸了摸额头,叹息,“闯王忌我太甚,不过,他若要我的军权,一道手令下来就可以了,或者扣着我的粮草就行。”
傅山:“闯军本是流寇,没有大义名分的约束,一味靠军规和杀戮。大家做贼日久,信奉有刀便是草头王,东家不做西家做,到哪里不一样当兵吃饭。”
“当兵吃饭,吃饭当兵……呵呵,傅山,昨天晚上的红烧狗肉不错,等下我们再去吃。”
在高原这里吃了一肚子闷气,宋献策颇不开心,在五个护卫的带领下低着头去了通许。
到了通许却是另外一番光景,还没走到城门,就听到一真锣鼓喧天,倒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黑压压一片人,连鼓乐都弄摆出来了。
“哎哟,可是宋道长,在下刘异地。”为首一个脸上有大疤的将军快步走来,一把握住宋献策的手,大力地摇晃,差点将他的骨头都给抖散了。
“刘将军……”
“什么都别说,娘的,咱陕西汉子不兴虚模假式那一套,我在官衙摆了酒席。道长,我一看你就感觉想是看到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走走走,咱们不醉不休。”
还没等宋献策说一个字,一大群刘异地的部下冲上来,将他簇拥着直奔官衙而去。宋献策再没机会说话了,耳朵边全是众人的鸹噪,鼓乐声音大得让人头晕,仔细听去,竟然是 《喜洋洋》 。
进了衙门,宽大的大堂上摆了四张桌子,酒肉堆积如山。人很多,都是陌生面孔,却不见刘异地。
“刘将军呢”
“将军有紧急军务要去处理,让我等陪你吃饭,道长,瞧得起末将就将这碗酒干了。”一个脑袋大小的海碗推到宋献策面前。
宋献策咬着牙将酒喝了,只感觉脑袋里嗡地一声,视线开始模糊起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正经吃过东西,空腹喝酒醉得特别快。
“道长,这一碗你无论如何要干了。”
“道长,干!”
衙门后,刘异地抽出腰刀狠狠地砍在桂花树上,“他妈的,宋献策这个瘟神,想来夺我军权,门都没有,灌醉他。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宋献策。另外,给刘将军带个信过去,看他能不能将这个讨厌的家伙给调走。”
过不几天,刘宗敏的回信道了。信中,刘大将军将刘异地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宋献策本来就是派到高原那边去的,你这个笨蛋怎么反将他请过来了?
刘异地心叫晦气,问题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宋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