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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都送到我房间里去了。”高原“呼!”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顾不得穿好鞋子,光着脚朝自己房间冲去。
高原这一跑,荀宗文也跟了过去。应宝还在喊,“大爷,大爷……”
傅山拣起高原的鞋子扔给应宝,“别大爷了,快跟上去。”
“碰!”一声撞开房间大门,墙角正蜷缩着一个漂亮女人,将头深埋在两膝之间。看她背影,大约三十上下,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可惜身上的衣衫都已被人扯破了,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全是淤青。很显然,来之前不知受到何等的凌辱。
见一群大男人冲了进来,那女人尖锐地大叫一声,“别过来,别过来,我要死了。”
一看到屋子里那个女人衣衫不整,荀宗文暗叫一声非礼勿视,双臂一张拦住后面两个人,“青主,我们还是等在外面吧。”
傅山点点头,拉着应宝走到一边。
正在这个时候,屋子里发出“啊!”的一声,正是高原悲怆的大叫。
“怎么了?”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却原来,高原看了半天,总觉得这个女人眼熟,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阵狂跳。走上前用平和的声音说:“别担心,我是好人,我不会害你。现在,抬起你的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我这就放你走。”
那女人身体猛地一颤,大叫着跳了起来,“不要,不要,我年纪大,你不会喜欢的。”
高原一看到她那张满是伤痕的脸,突然大叫起来。
这女人,这女人分明就是妞妞的妈妈。
“阿姨,阿姨,我是高原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妞妞呢?”高原抓住她的肩膀疯狂地摇着。
“疼,疼。”妞妞母亲目光混沌,神智已经陷入混乱。她叫了半天,突然吃吃地笑起来,风骚地抱住高原的脖子,“他们说你是大官,你若不嫌我脏,我就陪你睡觉……别杀我,别杀我,死了好多人……”
“妞妞呢?”高原大吼。
“妞妞,妞妞,谁是妞妞?”妞妞母亲还在吃吃怪笑。
应宝、傅山等人已经冲了进来。
应宝大叫一声,“这不是妞妞妈妈吗,怎么会这样?”
“滚出去~”高原大叫一声,掰开妞妞母亲抱住自己的双手,怒喝一声,“刘异地,老子宰了你!”
“将军,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还是先打听到妞妞的下落才好。”傅山上前道:“我们先去刘异地工地上找找看,黄家和王家庄的人应该都在那里。”
高原猛地冲出去,一边走一边怒吼,“傅山、应宝跟我一起去,荀宗文留下控制好军队,把宋献策给我软禁了。走!”
“别杀我,别杀我……谁要同我睡觉?”屋子里,妞妞母亲还在疯狂大笑,大腿根处有鲜血缓缓沁出。
第二十章 寇仇(二)
闷雷滚过天空,已经是五月了,暴热的天气总算酝酿出一声旱天雷。抬头看去,天空一片黑闷,铅石一样的云层闷闷压在头顶。热风习习吹来,心中一片郁气如焚。
但,雨还是下不下来,已经在旷野上奔驰了一个多时辰,这天也越来越暗,却密云不雨。空气闷热得让人想一口将胸间的热血吐出来。
高原骑着马疯狂地朝壕沟那边冲去。
妞妞,妞妞,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
如果真有什么意外,我高原这辈子都背负着一个沉重的枷锁,你的人情债我一辈子都无法偿还。
热气在这黑色的蒸笼里蒸腾,伸手一摸,铁盔上一片湿润,脸上也是湿漉漉一片,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将军,将军。”应宝带着二十个卫兵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大声呼喊。傅山已经坐在马上颠得面色苍白,却咬着牙关坚持着。
眼前出现一条长长的黑色壕沟,从南到北,细长蜿蜒,看不到尽头。大量如蚂蚁一样的民夫提着铲子和锄头沉默地在沟里挖着。沙土扬去,黄色雾墙漫天满地,如一道叹息之墙,透着死亡的气息。
沟前摆放着一排排尸体,一具具骨瘦如柴,呈现出黄灰色的干枯,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堆伐倒的木柴,再宿不到半点生的气息。
那些死者大多脸上盖着一把枯草,风一吹,草在地上轻悠悠地滚动,露出那些张牙咧嘴的面孔。大风中,苍蝇嗡嗡乱飞,却怎么也停不下去,只在半空形成一片邪恶的黑雾。
很奇怪,停放尸体的地方并不干燥,相反却有液体湿漉漉地流淌,定睛一看,却是黄色的尸水滴答答从肉身上落下,流成一条浅浅的小沟。
臭气让人睁不开眼睛。
看到这一对骑兵凶神恶煞地扑过来,壕沟里的民夫又乱起来,“甘霖来了,甘霖知县的兵打过来了。”无数的人丢掉手中工具冲壕沟上爬去,刚爬到一半却被上面的闯军长矛手一一刺落,须臾,沟中落满尸体和大声呻吟的伤者。
“什么人?”一个闯军军官迎了上来大声呵斥。
“去你妈的!”高原一个加速,一刀划去,那人站在地上愣了半天,这才“嚓!”一声分为两截。
秩序更乱了。民夫们见死了人,更是奋力朝沟上爬,闯军手中提着长矛不知道该去刺民夫还是去杀高原,一时楞住了。
高原等人也发了狠,冲上去对着守在壕沟边上监工的闯军就是一阵乱砍,惨叫声中,十多颗头颅滚滚落地。
每个人都被震得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一个旗手骑马冲过去,将手中大旗往地上一刺,“高”字大旗展开,“爷爷是骑兵营高原将军的队伍,都不许动。否则,杀无赦!”
高蛮子的威名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高原也不停留,骑着马顺着长堑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有王家庄和黄家村的人吗,有王家庄和黄家村的人吗?”
他此刻浑身发软,一颗心脏跳额像是要跳出嘴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腾腾而起,让他的头一阵阵发疼。不管事情的最后结局是什么,首先必须找到妞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刚开始,他的声音还十分响亮,可喊了没几句,嗓子却哑了下去,到最后竟然如蚊虫般低不可闻。
“将军,将军,这样找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了。”傅山一把拉住高原的马头,大声喊道。
“滚,老子砍了你!”高原提起鞭子就要抽下去,可举到一半却说不话来,口中呜咽一声,发出狼嚎般的惨叫,眼泪滚滚而出,“妞妞,是我害了你呀。我明明知道刘异地在征发民夫也不知道提前做准备,早知道这样我就将你们一家人都接到军中来的。”
傅山大声道:“将军,谁又知道刘异地是一头禽兽呢,你也不必自责。现在先找到王家的人要紧。”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高原骑着马原地乱转,心中一片空白。
傅山跳下马,把头凑到一个民夫耳朵边说:“你马上让身边的人传话,一个传一个地把消息传递下去。”
“好的,大人,传什么话?”
“有王家庄和黄家村的人吗?若有,马上过来。”
“好的,大人。”
就这样,民夫们一个传一个,瞬间,这个消息就传到五里之外。
这个时候,有消息过来了,黄家村和王家庄的人正在北边。
“走!”高原率先冲出去,二十多骑滚滚向北。
很快,高原看到了王家和黄家的人,一共五百来人,妇女儿童、老人、青壮,所有的人都混杂在一起,浑身都是黄土,有的人身上还带着伤。
“蛮子来了,蛮子来了。蛮子救命啊!”
看着跪了一地的乡亲,高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迸了出来。
“还闯军大将呢,说什么一家人,都他妈是贼。”王有才咬牙切齿地冲人群中冲过来,一把扭住高原,提起拳头就打,“高原,老子锤死你。你这个白眼狼,老子把女儿都给你了,你还带人来抢,你这个畜生。”
卫兵们都冲过来,提刀想砍王有才,高原一摆手,示意他们别过来,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老王,妞妞呢?”
王有才还在大叫:“我的粮食,你还我的粮食。”他家里的一万多斤粮食全被刘异地的人抢光了,庄子也被人家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几辈人的积蓄,几辈人的心血一把火就没了。让他差点没背过气。
“妞妞呢!”高原大喝,“再不回答,我杀了你!”这一吼,眼眶都要裂开了,疼得钻心。
王有才这才意识到人家是兵,自己不过是一个破产的穷老头,颓废地说,“死俅了。”
“什么,你再说一次。”
“死俅了,被你们的人扔在草山上,估计尸体都被野狗吃光了。”王有才苦笑,“彩礼我是没办法退给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想要我的命来拿就是。”他狠狠地朝高原吐了一口唾沫。
“死了,死了!”高原喃喃地说,心口疼得再无法承受。半天,才吼了一声,“来人,把两个村子的老乡都带回我军营去,再……再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了。我们回王家庄去找妞妞。”
依旧是那个村子,已经是那山,那田,那草场,却再无半点生气。村子已经被烧成一片空地,远远看去,漆黑一片。
一路上,高原都在不住地大声嚎哭,哭到最后连血丝都碰了出来。等到了村口再没有半点声音。
这个时候,他心中的悲伤更甚至,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眼眶里干得像是一片荒沙地。
王有才刚才对他说,本来,因为有高原的名号,闯军也没来拉丁。可不知道怎么的,这消息被刘异地知道了,他本与高原有仇,便亲自带着兵来庄子。王有才先还好言好语地对他说这里是高原的家,高原的夫人就是他的女儿。可刘异地一听到这话,眼睛都绿了。怪笑着倒,高原的家,嘿嘿,老子抄的就是他的家。叫他老婆过来侍候我。说着话,一刀砍过去,将帐房安先生砍成两截。
妞妞见刘异地的人来势凶猛,知道这回再不能幸免,又不愿身子被人侮辱。假意答应刘异地,跑回屋关上房门,将一根簪子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这下惹闹了刘异地,他一发狠,一口气杀了十几个人,又放了一把火,裹胁了所有村民。
“把这个女人扔山上喂狗。”刘异地恨恨地说,“娘的,高蛮子的女人和他一样,都他妈是贱骨头。”
走在草山上,高原已经平静下来,心中的悲伤已经凝结成一块冷石。在马厩的背后,他找到了一摊被狼扯碎了的烂肉。看衣服的残片正是妞妞的身上的,好象还是过年时穿的那件。即便是死,她也要漂亮地去。
此刻的妞妞已经没剩下什么,只几根沾着肉丝的骨。在草丛中,高原发现了一只手,紧紧握住的一只手。因为太用力,指节狠狠地突起,即便是狼也啃不动。
“你抓着什么,又有什么不肯松手的呢?”高原微微一叹,伸手摸了摸,冰凉、坚硬。
那只手却突然一动,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却原来,因为天气热,手已经腐败,手上的筋腱因为临死时太用力,已经绷断了。
一颗红黄色的珠子连着一条红线滚落下来。
正是高原送给她的珊瑚。
“听老人们说,掌管人间因缘的是一个叫月老的神仙。他用一根红线把将要成为夫妻的二人拴在一起,红线不断,那一对男女就永不分离。”
“蛮子,你的书说得好,这东西赏给你。”一张白色丝帕,上面绣着一朵红色的梅花。
红线没断,那一对男女却天人两隔。
摸出帕子,高原小心将那颗珠子包好。
心中波澜已经平复,麻木得生起一层厚茧。
这是乱世,对,这是乱世。人命贱如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