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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知县叹了口气,点点头:“正是,前日里,这张老汉与邻居家闹纠纷告到衙门里,晚生发‘和息票’让捕头王译和捕快宋翔宇两人前去调解,不料王译失手将张老汉儿子张老大推倒,第二天上午死了,张老汉一家认定是王捕头所为,所以从前天起,停尸在衙门口,要求追究王捕头失手杀人的责任,还要赔偿若干烧埋银。”
孟天楚道:“这张老汉竟然敢停尸衙门口,怎地如此大胆?”
“先生有所不知,这张老汉一家是咱们杭州钱塘县知县沈乃春沈知县的远房亲戚,这沈知县与晚生一向不合,在后面撑腰想看我笑话的。而且,这件事情已经捅到了杭州知府柯乾柯大人那里去了,昨天下午,柯大人把我叫去,狠狠训斥了一顿,说是这件事再不处理稳妥,他只能向监察御史据实禀报,以我处断无能弹劾于我……”
第72章 失手之祸
“那把事情查清楚,如果真是王捕头所为,将他缉拿法办不就行了吗?”
“难就难在这里,且不说王捕头跟随我多年,这情理上难以下手,就事论事,这案子几个忤作进行过验尸,只发现张老大尸体上后脑勺有一个鹌鹑蛋大小的血肿,身上别的一点伤都没有,就这么死了,忤作也都说不清楚是不是头部撞击死的,王捕头一直喊冤。究竟是不是王捕头那一下子导致死亡的,一直查不清楚,我已经将王捕头收监,但张老汉一家人有沈乃春知县做后盾,不依不饶,非要马上拿出让他们满意的结果,结果一日不出,他儿子的尸体就停在衙门口一日。”
孟天楚也皱起了眉头,现在这案件对方有杭州钱塘县知县撑腰,又有杭州府知府的压力,尸体一直停放在衙门口,众人围观的舆论压力,不拿出个有说服力的结果来,就难以说服各方,如果蔡钊因此被罢官,那自己这刚当上的刑名师爷也就泡汤了。所以,于己于人,这件事都要尽快处理好。
孟天楚道:“东翁不必担心,这件事就交给晚生处理好了。”
“如此有劳了。但不知先生打算如何处理此案?”事关自己的仕途命运,不由得这蔡钊不牵挂担心。
“先询问一下王捕头和那个捕快宋翔宇,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然后解剖尸体,查清楚张老大因何而死,确定了死因,也就明确了责任,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了。”
蔡钊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转身吩咐将王捕头和宋翔宇带来。
不一会,一个身材小个子捕快进来了,拱手施礼。
蔡钊又介绍道:“宋捕快,这位是本官新聘刑名师爷孟天楚孟先生,以后刑名案件,都归他负责,你们要好生协助。”
“是!”宋翔宇躬身答应,转身对孟天楚施了一礼:“属下宋翔宇,躬遵先生号令。”孟天楚还了一礼。
这时,两个禁卒带着一个身穿囚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这男子身材魁梧,体格健壮,只是此刻愁眉苦脸,一脸的沮丧,虽然穿着囚服,却没带手铐脚镣,更没带木伽。
经过蔡钊介绍,这人就是嫌疑犯王译王捕头。
见过礼之后,王捕头和宋翔宇坐在下首。
孟天楚道:“鄙人受蔡大人所聘,躬为刑名师爷,这案子就有鄙人负责,现在想请两位将事情经过说一下。”
王译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都怪我太过鲁莽,这张老汉家的邻居江家的屋檐伸到了张老汉家,一下大雨,就顺着屋檐将水一直流淌到张老汉家院子里,雨小倒还罢了,遇到大雨,天上下的自家屋檐流的再加上邻居江家屋檐流进院子了,整个院子就成了一片汪洋,灌进堂屋里,能漫过膝盖。以前两家关系好,倒也无所谓,后来关系闹僵了,就出了问题,张老汉告到衙门,蔡大人发和息票让我和宋翔宇我们两去调解。先后去了三次,前两次说得好好的要江家自己出钱修一排水渠将雨水排到外面,可后来王家不干,非要江家拆掉一部分屋檐,退出他们家墙外。”
孟天楚插话道:“那屋檐如果能退回几尺,退出张家院子外,倒也是个彻底解决办法。”
王译道:“是啊,可问题是江家那房子先修,是贴着他们宅基边上修的,而张老汉家的院子也是贴着张家宅基地边缘修的,故此屋檐伸进了他家的院子,如果要拆掉屋檐退回去,要想完全退出张家院子,就只能将这一面的所有屋檐全部砍掉,那雨水就会直接淋到墙上,因此江家当然不干。”
这涉及到民法地基上层空间权问题,中国古代重刑轻民,所以民事法律问题很多都是稀里糊涂的,规定很粗糙,加上儒家重义轻利思想的影响,民事案件大多以调解解决,调解其实就是对权利的放弃来追求“义”,这在西方天赋人权思想下是不可想象的,所以被称为“东方经验”。
孟天楚刑警学院学过民法,不过也都是一些基本的东西,这空间权也只是一知半解,更何况这是儒家思想盛行的明朝,不可能深究这些注重权利的现代法律问题。
对于相邻关系,现代民法也讲究处理时要“有利生产,方便生活,团结互助,公平合理”,所以,孟天楚也准备用这个原则处理今后自己遇到的民事案件,包括张江两家屋檐排水案。
孟天楚道:“江家当时修建房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屋檐的排水问题,他贴着宅基修建,这屋檐当然就会伸到人家地界里去,这江家无理在先,当然,房屋已经修好了,因为屋檐排水就拆掉房屋重修显然不可能,将屋檐缩回他自己的地界又会被雨水淋湿墙壁,因此,你们想出的让江家出钱在屋檐下建一个排水渠,将雨水排出去的确是最可行的办法。”
王译一拍大腿,大有知遇之感:“就是嘛,连先生都这么说了,那咱们的处置还是妥当的,可张家偏偏不干,不,准确地说是先答应了,后来又反悔,肯定是钱塘县沈乃春沈知县给他们出的馊主意,存心让我们老爷难堪!”
蔡钊道:“王捕头,好在先生是自家人,这等无根据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的好。”
王译急忙躬身答应,续道:“我们去第三次调解的时候,张家非要逼着江家拆毁屋檐,两家闹了起来,这张老汉的大儿子张老大冲上去就要打江家的人,被我一把拉住往回一拽,他站立不稳一交摔倒,后脑勺正磕在一根长条板凳上,嗳哟直叫痛。当下一查看,后脑勺起了一个大包。”
第73章 罪责
宋翔宇插话道:“这事其实也不怪王捕头,当时两家情绪都很激动,尤其是王家,弟兄五六个都摸拳擦掌要上去动手,若不说王捕头拽开,两家非打起来不可,摔倒也是他自己站不稳摔倒的,怎么能怪王捕头呢,弟兄们都觉得很冤枉。”
孟天楚点点头,问道:“这张老大除了后脑勺撞在板凳上那一下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受伤?当时双方打起来没有?”
王译摇头道:“当时是在张老汉家院子调解的,那院子是泥土夯实的,比较平整,张老大也只是撞到了后脑,后来忤作反复检查,也没发现尸体有其他伤痕,所以王老汉家才死活认定是我拽倒张老大那一下将他撞死了,要我陪烧埋银还要治我的罪。”
孟天楚道:“你身为捕头,见到两家准备互殴,当然要出面阻止,这是你的职权,是无可厚非的,不过,你在履行职务过程中如果失手杀人,同样要处罚的,《大明律》规定:‘若过失杀伤人者、各准斗杀伤罪、依律收赎、给付其家’。所以,如果查证是你拉倒张老大,是他头部撞击板凳受伤致死,要定你‘斗杀伤罪’,当然,可以赎刑。”
王译小心问道:“要……要多少银子?”
“依律收赎折银十二两四钱二分。”
王译啊了一声,他捕快一个月工食银只不过七百文,这十二两多银子差不多要用掉他一年半的收入,当然很是心痛,不过,更是觉得委屈,如果真是自己那一拽导致的,那这钱也该出,但在他看来,脑袋撞一个包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怎么会死人呢,再说自己还是为了阻止双方打架才失手将他拉倒的,觉得很冤枉。
孟天楚对蔡知县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死者死亡真相,请东翁将王老汉和他二儿子叫进来,商讨解剖查案之事。其他人一律不准进来。”孟天楚知道,这种群体性事件最害怕的就是起哄,人多一起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只准两人进来。
蔡知县当即叫人去衙门口将张老汉和二儿子张老二叫了进来,到了花房跪倒磕头。
等蔡知县介绍了孟天楚的身份之后,孟天楚对张老汉道:“你儿子张老大之死,究竟是死于何种原因,必须解剖检验才能查清,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张老汉的二儿子说话大嗓门,粗声粗气道:“还查什么?我哥平日身体健壮如牛,百病不生,挨了那一下撞之后,就死了,不是王捕头摔倒他那一下还是什么?你们再要一直拖着不办,明天我们就抬着尸体到知府衙门去告状去,看你们能袒护他到何时!”
孟天楚把脸一沉:“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没有经过检验,你怎么就知道是那一撞将你哥撞死的?说不定有人下毒呢?又说不定你哥阳寿尽在那一刻呢?”
“不可能!我哥一直在家里,哪里都没去过,怎么会中毒,至于阳寿,谁又能说得准我哥阳寿是多少?难道要找个算命的算一下吗?”
“嘿嘿,阳寿多少虽然说不准,但是否下毒或者谋杀,却一查就知道,你推三阻四不让解剖尸体验尸,莫非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不成?”
听孟天楚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张老汉赶紧朝儿子摆了摆手,阻止他说话,自己说道:“我儿子死了,怎么是我们下的毒呢?既然这么说了,为了以示清白,老汉同意解剖就是。”
“那就好!将尸体抬进衙门殓房,本师爷亲自解剖检验,请东翁临场监督,张老汉你父子和王捕头、宋捕快你们四人做个见证。如何?”
众人都点头同意。
随即,张老汉带着儿子到衙门口搬运尸体进殓房。趁着空档,孟天楚在蔡知县陪同下回了一趟内衙,看看住处安排情况。
杭州乃富足之地,所以衙门也很气派,这内衙很大,蔡知县划给孟天楚一家居住的院落也很大,是园中园。里面常用家具一应俱全,蔡知县的夫人汤氏正和夏凤仪站在客厅月台说话,汤氏指派前来帮忙安家的仆人们正忙里忙外收拾着。
见到孟天楚和蔡钊回来了,两人急忙迎了上来。
夏凤仪脸上有些兴奋之色,亲热地叫了声:“相公,您回来了!蔡夫人派了好多奴仆来帮我们料理家务呢。还拨了个姓贺的老厨师给咱们用,专门负责帮咱们做饭的,蔡夫人还送了一个老妈子韩氏来当下人,打扫卫生收拾院子啥的。真是太客气了。”
夏凤仪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家在外地生活,来到一个新的环境,迎接的人又是那么热情好客,自然免不了好奇和些许的兴奋。
刚才夏凤仪和飞燕在院子里只等了片刻,就被接进了内衙安顿,接着知县夫人带了一大帮子仆人来帮着打扫卫生安顿家里,说话和气又热情,夏凤仪便知道孟天楚这刑名师爷马到成功,不由得也替他高兴。
孟天楚看见夏凤仪红扑扑娇嫩的脸蛋和闪现着兴奋光采的瞳眸,心想这小妮子还真美。
孟天楚急忙躬身谢过蔡知县夫妻。由于家仆正在房里打扫卫生,他们四人只好站在院子里说话。
孟天楚看见老何头和飞燕也在忙着收拾,招手将飞燕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