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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说那种话了!”卫鞅笑道:“知道了,我又不是傻子,你放心,王道治国,秦公不喜欢,那我绝对不说!”景监这才放心,两人一并行着到了内里。
两边过礼,再分部就座。秦公笑着道:“不知是先生欺我,抑或是前次朝堂人多纷扰,使先生未尽其兴而道尽真言。今日嬴渠梁屏弃杂务,恭听先生高论,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君上既然不喜王道,卫鞅以为可在秦国推行礼制。以礼治国,乃鲁国大儒孔丘创立的兴邦大道,以礼制为体,以仁政为用,仁政理民,礼制化俗,使国家里外同心,达大同之最高境界。如此,则国力自然凝聚为一。”卫鞅第二次出口,却让景监的脸再度绿了!
秦公却不像头次那样任他胡说的一听到底,他微笑插问打断道:“儒家主张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其实就是要恢复到从前西周时的那一千多个小诸侯国去,先生以为儒家可行么?复井田、去赋税,在方今大战频频的战国也可行么?先生可要想好了再说!”
卫鞅辩驳道:“儒家行仁政礼制,不以成败论美恶。不修仁政,虽成亦恶。修行仁政,虽败亦美。此乃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之大理也。公当思之。”秦公冷冷笑道:“大争之世,弱肉强食,正是实力较量之时,先生却教我不以成败论美恶,不觉可笑么?果真如此,秦国何用招贤?”景监在旁,沮丧之极,只是不好插话,便大惑不解的盯着卫鞅,脸上木呆呆的。卫鞅却是不急不躁,没有丝毫的窘迫,竟是从容再道:“君上再容我一言。”
秦公初时的乍喜再不复存,他强忍怒气笑道:“无妨,嬴渠梁愿洗耳恭听。”
卫鞅先行一揖,尔后道:“天地之明莫大于日月,人道之理莫大于仁礼,君子之道。不仅修身,亦可治国。仁者爱人。礼者秩序,圣贤之道,人道之要,已尽在其中,广施教化,但使人皆君子,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何愁大道不行?”
秦公嬴渠梁道:“法古复礼,是为迂腐,妄谈仁义,更是可笑。一句忠孝仁义,如何界定人的行为?夏而商,商而周,三朝以来。原本皆是君臣。但这三朝哪一朝不是以臣弑君取代其位?父子之说至此何以不谈?”卫鞅道:“此皆夏商末代之君内政不修、骄奢淫逸、倒行逆施、自绝于民,商汤周文吊民伐罪。替天行道,乃是顺应民心之举。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周公制礼作乐,以仁德理政,天下大治,何言仁德不能治国?人不修德,一身一家尚不可治,何以言治国?”
秦公哈哈大笑,但脸上的表情与他心里的想法却是两回事。原本期盼而来的一股喜悦之情和满怀的期冀全部都荡然无存,只在心道:“只以为是一个治国的大才,却不想竟然是一介腐儒!腐儒向来一无所成……哎呀……那个东骑的北信君一向卑鄙无耻下流,阴谋诡计多端,每每总是想人想之所不及也,他故意在景监和荧玉的面前抬高卫鞅,竟然是想要以此为介,引我中计,要我重用这一介的腐儒,好坏我之邦国,此人用心何其之毒也!”
不过气归气,话还是要说,他微微笑着道:“先生之学,何以尽教人成虚名而败实事?这种学问,与宋襄公的仁义道德如出一辙,有何新鲜?一国之君,听任国亡民丧,却去琢磨自己的虚名,一味的沽名钓誉,这是为君之道么?是治国之道么?”说罢站起来一笑,“先生若有精神,就去做别的事儿吧,治国一道,不谈也罢。”大袖一挥,径自而去。
景监呆若木鸡,难堪得不知何以自处。想追秦公,无颜以对,想说卫鞅,又觉无趣,只有板着脸生自己的闷气。突然,卫鞅却仰天大笑,爽朗兴奋之极。景监愕然,“你?莫非有病?”卫鞅再次大笑,“内史呵,我是高兴哪。”景监上下端详,“你?高兴?有何高兴处?”卫鞅向景监深深一躬,“请内史与我回客栈共饮,以贺半道之功。”景监心中有气道:“好吧,我看你卫鞅能搞出甚个名目?走,随你。”
卫鞅拉着景监欣然来到卫鞅现在落户的渭风客栈,这渭风客栈是白门的产业,瑶姬本就是白门的人,两人当下就住在了此地。见到二人相并着回来,瑶姬也没有大意,就高兴得立即摆上肥羊炖和苦菜烈酒。景监闷闷不乐,卫鞅却是满面笑意。瑶姬这才发现到两人之间神情的差异,不由疑惑的看着两人,她关心卫鞅道:“一喜一忧,究竟如何?”
景监摇头叹息道:“我只道他会说上次和北信君说的那些王在法下的话,你说你,明明是一个法家,却是为何一定要说这些个废话!你看你,把君上气的拂袖而去。你说你高兴个甚?不是有病么?上次殿前听对,已经在其它士子心中种下了不好的印象,人人说我循私于你,替你开后门,我顶着多大的风险,你为什么就不争气呢!”瑶姬听他如此说卫鞅,忙着替卫鞅开托道:“夫君是不是怕买椟还珠?”卫鞅大笑,先以手指点指着景监,尔后笑着举爵赞道:“知我者,瑶姬也!来,景兄,让你我等先痛饮一爵。”
买椟还珠,是一个已经发生的故事,其后,法家大学韩非子在自己的详细记录了这件事情,可见这事广为人传说。
第四百零八章:第三次晋谏
景监虽不解其意,但也是明白一二,道:“这故事我听过,是说一个楚国人把他的一颗稀世奇宝的珍珠卖给一个郑国的大商,那枚的珠宝是用散发芳香木兰树的木制成的盒子来盛装,再用用桂椒来熏盒子,最后还用一些精美的珠玉点缀其上,再辅助之以翠鸟的羽毛装饰此盒子。郑国的大商虽然买下了这个盒子,但他却只要这只盒子,而把珠宝还给了商人。这个说法有很多,有的人说是楚人眼光好,知道盒子比珍珠还要值钱,也有人说楚人傻,买的是珍珠,却只拿盒子,瑶姬说这句话有什么用意的吗?”
卫鞅呵呵而笑。瑶姬笑着给二人盛酒道:“我家夫君身还的是一颗旷世的明珠,自然要用好的包装来包盛着,若是有识货的,自然知道外面的包装只是虚有其表,不足为道,可万一是一个不知道的,给外面的东西迷住了,那就必然不是一个识货之人,我家夫君任职做事,要付出的可是自己的性命,岂有货与不识者的道理?自古神器都有择主的能力,我夫君自然是一等一的人才,你们秦国求贤,贤也要看看秦国的秦公是不是一个可以听命任事之人!”
景监站起来道:“如此,我立刻去与君上说话!”卫鞅笑语道:“莫急,莫急,明天再说,来,喝……”只是这一喝,两人都醉了。到了第二天,山东六国的士子乱了起来。
不知是怎么回事,卫鞅第二次见秦公嬴渠梁的消息仅在一夜之间就传出来了。
第一次,也就算了,但是第二次,却是不堪了。两次都是景监从旁引证,现在士子们一经鼓动,非同小可,从山东进入大秦的士子多达百人以上,这一闹将起来,可是乱成了一片。特别是齐国的士子们就议论纷纷,说秦国只瞅着魏国士子,瞧不起别国贤士。来秦的士子中有秦国本地的赵亢,也有名士田常一应的人等。一时间,“魏国士子有何了得?”的愤然议论弥漫了招贤馆。不得以,景监只好把第三次的引荐放下,先安抚这些诸国的士子们。
士子们不约而同以离开秦国相要挟,提出当夜面见君上。景监心下明白,向场中拱手高声道:“诸位先生,景监是否徇私枉贤?可以存疑。卫鞅是否有才?可以后观。诸位请见君上,景监即刻进宫禀明。君上勤政敬贤,定然不会怠慢诸位先生。请诸位立即准备对策。”
士子们想不到这个很有实权的内史竟如此爽快,一时间倒是全场沉默。依许多士子的想法揣测,这个实权内史一定被卫鞅收买了;此等佞臣,不给他金钱,休想过他的关口,和山东六国一样!今日向他提出面见国君,他定然拒绝,然后便闹到国府,扳倒这个黑心内史!但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去请国君,却也奇了。有些没有对策或有他情者,竟是忐忑不安起来,原本准备借故离开已经将包袱提在手里的人,也顿时尴尬起来。
景监走下大石,对掌事吩咐,“好生侍奉先生们,今夜对策之前,那位先生也不能走。收拾庭院,准备迎候国君。”说完,上马出了招贤馆。一刻之后,秦公嬴渠梁便走马而来。
他正在书房用功,接到景监急报也感意外,稍加思忖,感到这倒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便向黑伯吩咐了几件事,和景监一起从容来到招贤馆。招贤馆庭院中已经布置好露天坐席。秋月当空,再加上几十盏硕大的风灯,偌大庭院倒也是明亮异常。士子们已经在各自坐席上就位,一片肃然安静中透出几分紧张。景监吩咐在前方中央国君长案的两侧再加了六张木案。刚刚加好,甘龙、嬴虔、公孙贾、杜挚、子岸、车英六位大臣便相继来到入座。
场面如此隆重,显然大出士子们意料,肃然静场中有人紧张得不断轻轻咳嗽。
秦公庄重开口道:“诸位贤士访秦辛苦,嬴渠梁先行谢过。秦国求贤,未分良莠前,一体待之。今夜以卫鞅陈策之同等大礼,倾听诸位先生的治秦国策,请诸位先生不吝赐教。上有青天明月,下有国士民心,嬴渠梁是否屈才枉贤?神人共鉴。”景监向场中拱手道:“敢请诸位贤士,先行报出策论名目,以为应对次序。”士子们相互观察,眼神探询,窃窃私语,竟是无人先报。终于一人站起,布衣长衫,黑面长须,高声道:“我乃魏国士子王轼,访秦十县,深感秦国吏治弊端,呈上我的。”书吏接过,恭敬的摆在秦公案前。
秦公嬴渠梁肃然拱手道:“多谢先生,嬴渠梁当择日聆听高论。”一阵骚动,有人站起高声道:“访秦有得,呈上我之。”“吾推崇墨家,呈上。”“呈上。”“呈上。”“呈上。”“呈上。”“我是。”一卷又一卷的报出呈上,秦公的案前已经堆起了高高一摞。大约在五十多卷时,秦孝公感觉还没有听到一个振聋发聩的题目,场中却突然静了下来。
景监笑问:“如何?其余先生?”经常忿忿然的齐国士子田裳霍然站起,手扶长剑,高声道:“我是稷下士子田裳,不知秦公对非秦策论可否容得?”自报稷下学宫的赫赫名号与“田”字显贵姓氏,又兼腰系长剑神态倨傲,非但使甘龙等几位大臣一脸不悦,就是场中士子,也是侧目而视。秦公却是精神一振,微笑答:“良药苦口,良臣言悖。如何不容非秦之言?”“好!这是我田常的,秦公愿听否?”名目一报,场中一片哗然,甘龙等早已经是面色阴沉。面对秦国君臣和天下士子,公然指斥秦国为“恶政”,等闲之人岂能容得?秦公却拱手笑道:“请先生徐徐道来,嬴渠梁洗耳恭听。”
红衣士子田裳展开长卷,亢声道:“秦之恶政有十:其一,穷兵黩武;其二,姑息戎狄;其三,君道乖张;其四,吏治暗昧;其五,贬斥私学;其六,田制混乱;其七,不崇孝道;其八,蹂躏民生;其九,崇武贬文;其十,不开风化。大要如此,请秦公思之。”
这,几乎将秦国的政情治情悉数罗列,刻薄如君道乖张、蹂躏民生、不崇孝道、不开风化,使座中大臣无不愤然作色。嬴虔、子岸、车英三人同时紧紧握住了剑柄。
田裳却是坦然微笑,